第一百零五阙 满江红·带垂惊燕飘还起
“哥,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花葬骨甩了甩袖子,他向来喜欢袍袖宽松的衣服,从不喜穿里衣,他身上的皮肤看似完好,却是千疮百孔,哪怕是最柔软的布料轻轻触碰,也是疼痛难忍,这个习惯从他回到九幽阁开始就改了。
九幽阁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七公子的里衣是用最好的鲛纱纺成,日日换新,颜色还必须是最为纯粹的白色,放眼九泽也寻不到比这更尊贵的待遇了。
“昨夜仙门百家遇袭,昆仑山道上,横尸数百,均是被大火烧成了焦炭,仅这半具残尸尚且完好,且这数百人魂魄不知所踪。”
“那就招魂,大清早都聚在我的院子里,难不成是说我昨夜下山杀了这数百人,毁尸灭迹,还扣留了他们的魂魄?”
开口打破的沉默的是花问海,花葬骨直视他的眼睛,无所畏惧,他确实不曾杀人,可这说出去谁会信呢?权瑟眼神挣扎的看着花葬骨,眉心一点漆黑闯进花葬骨的眼角余光,他转身走到权烨身前,一巴掌就抽了过去,权瑟抖得更厉害了,权烨眉心紧锁也不躲让,手腕一紧,钻心的疼痛差点让花葬骨呼出声来,他皱着眉嘴唇紧抿,牙齿咬破舌尖,一嘴的血腥味都强咽了下去,抬头,他的手腕被大手箍住,花问海已经站在他身边,面色阴沉的可怕。
“放开!”
花葬骨看他一眼,垂下眸子掩去那一抹讽刺,这人当真是一点都没变,不过没关系,他早就不是当初的花敛魂了,心没了,自然是不会心寒的。
“胡闹!”
花问海一声斥责,花葬骨手腕翻动,只听咔嚓一声,骨骼错位的声音让众人都是一惊,花葬骨硬是将手从花问海的大手扯了出来,手不自然地垂落着,另只手一掌逼退了权烨,扯过瑟瑟发抖的权瑟,一个纵身从三十二阁跳了下去,他想解释,可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必要了,罪名而已,多一桩少一桩又能如何呢。
”别让他跑了!”
有人喊了一声,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御剑追上,留下来的寥寥无几,臣简,墨翟,韩陵,花非卿,薛槐,薛兰焰,玉初弦,顾宵,纳兰珏,几人都看着地上的残尸不发一语,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小小顾谦揉着眼睛走出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纳兰珏连忙上前将他抱进怀里,那一刻,纳兰珏感觉到前襟被湿透了,抱得更加用力,顾宵上前将母子二人拥进怀里。
“幼子年幼,见不得这些龌龊,先行一步,告辞!”
顾宵扶着娇妻幼子离开,仍是无人说话,薛槐走到残尸身前蹲下,摸了摸残尸眉心的殷红花纹,有些嫌弃,打了个响指,起身后退,残尸无火自焚不多时地上便只剩一堆灰烬了。
“你这是做什么!”
韩陵皱眉问道,他一直不喜薛槐,若非是他花葬骨怎会回这九幽阁,这个心结一时算是难解了。薛槐挑眉看他一眼,又看了他其他几人,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嘘!”
昆仑之大,山中乾坤,洞中迷穴,不计其数,一行人下来没看到花葬骨和权瑟,纷纷四散寻找,权烨看着被花葬骨一掌震碎的袖子,他是不担心花葬骨对权瑟做什么,花葬骨的反常他也察觉了,定是权瑟有所不妥,眼下他最担心的是权瑟会被花葬骨拖累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江南权氏再如何也无法和整个修真界抗衡。
花问海轻车熟路寻到当初印有封印的洞穴,一路深寻,果不其然,路被堵死了,花问海也不急,盘膝而坐,这里残留的灵气够他吸收一会的,就这么破坏了倒是可惜。
花葬骨扶着权瑟躺上石床,回头看一眼被大石堵住的地方,轻笑一声,那人寻来却不动手,这是在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出去呢,是吃定他跑不了的,不过他从没想过要跑,他跑了,这局可就续不下去了。
“忍着点,一定不能放弃,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花葬骨凑到权瑟耳边说着,一只手按在权瑟额头,虽然还是瑟瑟发抖,权瑟却已经可以思考了,他点头说不出一句话,下一秒剧痛碾压了他的神智,全身的骨骼尽碎,筋脉尽断,他大张着嘴,双眼圆睁,却仍是没有发出声音,花葬骨松手,轻扶着他躺下,权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清醒的,他看到花葬骨凑过来,一脸歉意,手掌接触他眉心的一刻,黑色的东西顺势而上钻进了他的掌心,权瑟想说,想动,可现在的他比废人还不如,什么都做不了。
“你别急,总会好起来的,你伤至此,只怕以后你兄长都不会让你随我一同了。也好,如此一番,待你痊愈便可修为大涨,祸福相依,那晚无论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要说出来,这就是在帮我了。”
“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好好休养。”
花葬骨转身走的干脆,他不知道权瑟看见了什么,他只是明白这条路他只能一个人走,与他亲近者都会被牵连,他的良知和不忍终于成为了他的绊脚石,再留不得了。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无话可说。”
“是你所为?”
“人证物证聚在,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我信,我会保你!”
“我该说……谢谢吗?”
花葬骨似笑非笑,这人怎么越活越糊涂啊,保他?花问海曾经也这么说过,他信了,后来了,九百八十一道骨鞭废他一身修为,受尽欺辱,活的还不如一个畜生。
如果,这是花问海给予他的怜悯,他不稀罕!
昆仑之巅,有一处险地,名狱,处处机关不见生机,花葬骨被锁了琵琶骨,手脚被钉在石壁之上,石壁极寒,寒透骨髓,这已经是第三日,那些人还没商量出要如何处置他吗?
花葬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仰头是炎炎烈日,只有在傍晚月亮出来的时候,或有几滴浊水给他,这里是九幽阁的惩罚那些犯了大过的族中子弟的地方,一般都是有人看守的,到了他这里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将他锁了起来而已。
外面一定是闹起来的,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盆污水泼到他身上了,花葬骨有些可惜的想着,可惜这里与世隔绝的,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不知道墨翟和臣简离开了九幽阁没有,如果说花葬骨如今还在意的,便是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这副模样,可惜从来都事与愿违的。
“你不带他走,来这里做什么?”
看着对面山崖上并肩而来的人,花葬骨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努力的让涣散的视线集中,想看清臣简的脸,一双手抚上他的脸,墨翟揽着臣简的腰,凌空站在他的面前,如此凄惨,花葬骨也是不忘去贪恋臣简手心的温暖,心满意足的蹭了蹭,能感觉到那手在颤抖,臣简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从怀里掏出瓷瓶,将一颗药丸递到他唇边,花葬骨张嘴就吞,臣简无奈摇头。
“你呀,什么都吃,就不怕是毒药?”
“你给的我就吃,就算是毒药也是甜的,不会有痛苦的那种,你这么温柔,我怎么舍得拒绝你呢?”
臣简红了耳根,不知道花葬骨从哪里学的这一套,墨翟倒是很习惯花葬骨时而流氓,时而正经的模样,这说明花葬骨正在找回自己,算不得坏事。
“你为什么不走?”
墨翟沉黑的眼扫过花葬骨全身,靠着一身修为硬撑到现在,是他的作风,只是,如此又能撑得了多久,明日便是重罚,帝祸必然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有放水的机会。若是花葬骨没有回来便也好说,可他不仅回来了,还废了权瑟一身修为,权烨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走?已经没有别条路给我走了,墨翟,阿瑟那里,还要麻烦你们。”
“你且放心,他伤势我看了,不需半年就可以恢复,只是你为何下如此狠手?”
花葬骨的担忧不似作假,臣简很是费解,花葬骨当中掳了权瑟做人质想要逃跑他可以理解,但是重伤之后还自投罗网,花葬骨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其中也许另有缘由。
“有人对他下了毒手,我若不下狠手,那么用不了半月,他就会变成活傀儡,任人摆布。”
“活人傀儡?你的意思是有九州的人……”
墨翟想了想,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他曾见过活人傀儡,只不知其过程,思及此,看向花葬骨,眉心一点黑色一闪而逝,墨翟皱眉。
“你何时见过?”
“不止见过,我还曾被制成傀儡呢。”
花葬骨玩笑的朝墨翟眨眨眼,后者一愣,送出一口气,却是没有多想,闲扯了几句,墨翟带着臣简来开了,目送二人远走的花葬骨垂下眸子,他没有开玩笑,夕颜便是一具傀儡,被人操纵还不自知,若不是那日他去了血海挖坟烧尸,或许用不了多久夕颜就会复活,出现在众人眼前。
花葬骨不介意九州的水再浑浊一些,可他不允许被操控的人生,本来他可以不用再以魂凝体,那身体,却被他亲手烧成了灰烬,利用他,这笔帐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慢慢算!
花葬骨觉得自己还是挺被照顾的,夜里就下起了雨,次日正午,仙门百家纷纷到来,花非卿托着盘子,盘子上的东西,花葬骨眼熟得紧,当初就是这鞭子废了花敛魂一身修为,毁了他的魂基,所以花葬骨的魂魄凝形之初才会不稳,要是没遇见一叶孤帆,早就魂飞魄散的不留半点痕迹了。
“杀人焚尸,吸食魂魄,罪大恶极,你可认罪!”
花问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花葬骨抬头,第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薛槐,他从没想过薛槐会救他,他深知这人明哲保身的能耐,薛槐能忍,他又有什么不能的,花葬骨低叹一声,他其实也是有些期待的,期待着薛槐为了他疯狂一次,可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啊。
“不认!”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来人,上家法!”
九幽阁的家规家法沉寂了好多年,仙门百家却没有一人忘记过,那骨鞭的威力,花问海拿鞭的动作被拦住,权烨走到花问海身边,微微躬身。
“家弟之仇需要一个公道,还请花家主准允!”
众人面面相趣,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韩陵一早就被韩熙悦带回去了,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薛,权,玉,三家其他的早就先行一步了,也算明智,省得到时候被报复啊。
“随意!”
花问海负手走到一旁,双手在袖子里紧攥成拳,今日刑罚定是要下狠手的,他便是以九幽阁的威名将一切压下去,保全花葬骨,也是要给修真界,给仙门百家一个交待的。
沉闷的鞭声一声接着一声,花葬骨紧咬牙关,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权烨是使剑的好手,将剑气灌进鞭子里,每一鞭入骨三分,伤及筋脉,还真如他所说,是给权瑟来讨公道了。
众人看着,直到花葬骨浑身再无完好之处,权烨才将鞭子交还给花非卿,后者默然接过,花问海走前一步,又问了一句。
“你可认罪!”
“屈打成招,我没错,如何……!”
“冥顽不灵!”
花问海也是气得狠了,哪怕花葬骨说一句软话,他都可以当众保下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一把夺过花非卿手里的鞭子,一鞭抽下,奄奄一息的花葬骨也只是吸了口气,垂着头一动不动,薛槐皱眉,看眼天边,怎么还不来?
“你敢!”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在天边,被三师兄抱在怀里的巫徒急红了眼就要往下扑过去,一双大手拦住他,一个瞬身挡在花葬骨面前,单手抓住了骨鞭,轻轻用力,只剩寸灰,男子回眸一笑,他说。
“别来无恙,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