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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阙 临江仙·昨夜个人曾有约

  萤火森森,庭院深深,如梦如幻,云樱拂雪,夙九坐在廊下,素手将花瓣拨来弄去,不时有风从他指尖带走花瓣,带来落雪,冰凉触感让夙九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边,大道势微,天道对夙兰宸的偏爱已经明目张胆了,薛槐迟早是要成为夙兰宸的,夙九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腹部,那孩子在他腹中只待了五个月,要说毫不在意其实也不然,虽然是被危城算计到息泽挽的床上,才有了夙兰宸这个意外之喜,五个月的骨血交融也不是说说而已。
  仔细想想,他还是被危城算计了,如今息泽挽没了一半的修为,不能离开无涯之涯,而他忌讳反噬不愿与天道正面对上,危城虽然输了一盘棋,却也将他置入险地,现在的他无疑于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了。
  夙九随手卷了一指的尾发,懒懒的打个哈欠,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几日,没想到薛槐耐住了性子,要和他耗一耗,夙九实在没心思兜圈子了,一叶孤帆如果找到了海市蜃楼,一定会和花葬骨重提当年之事,百年之约在即,花葬骨定然会息事宁人,暂且不提,他如果不推波助澜一把,东风不起,如何火烧连营呢。
  “逼杀顾氏夫妇,扣了顾谦的魂,伤及无辜,夙九,你不怕天谴吗?”
  人未至声先到,薛槐抱着顾谦小小的身体从桃花落雪中走来,一句天谴激的夙九桃花眼中一抹凌厉闪过,成霸业者不拘小节,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伤及无辜?天地间的无辜数不胜数,伤及一二又能如何,再者,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定下的规矩。
  “问罪我,如今的你还没有资格。”
  “我来,只为讨魂。”
  薛槐神色不变,他知夙九话中深意,一日舍不掉薛槐的身份,他便做不成夙兰宸,天道给他的时间不多,前尘往事纷乱复杂,花葬骨心结难解,即使做回了夙兰宸,也是从此陌路,又何必急于一时,就算没有了天道的庇护,他的修为在这九泽大陆也是顶尖的,对付夙九最多麻烦点,将其抹杀也是没甚难度的。
  “魂?你不会真的认为那个杂种是你的孩子吧?”
  “你说什么?”
  夙九掩唇轻笑,看着薛槐周身被压制的杀气,心情莫名愉悦,还真是一个痴心的情种子,就是不知道等他恢复记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会不会发狂的杀掉所有人?
  “嘘,秘密就在你的记忆里,你仔细想想,这种事情由我一个外人开口总是不好的。”
  “哼,你也知道你是个外人啊。”
  打蛇七寸,戳人痛点,虽然不知夙九另有所指的是什么,总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在他心情糟糕之前,先压一压夙九的气焰,也是不错的。
  极天关,竹林屋内。
  “他受了你的血,便受不得旁人的,这孩子注定要活在你的命里了。”
  疏星的话花葬骨听进去了,按理说他该高兴的,到底是救下了一个,可他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看着床上小小一团的顾离,花葬骨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出去,疏星叹气也跟了上去,一直到走到一片荒地,花葬骨才停下来,被压制的神力爆发出来,霎时间风起云涌,天昏地暗,疏星急得跺脚,却也无能为力,他们这些诸神被天道坑惨了,陨落的暂且不提,便是如他这般存活下来,也只是苟且偷生罢了,本想就此安稳余生的,谁知花葬骨这个煞星又找上门来,这下子好了,天道就算是瞎了也会发现极天关的异常,真是造孽,疏星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一双眼却藏不住担忧的看向花葬骨。
  “有位故人我想去见一见,麻烦你替我暂时照看那孩子。”
  花葬骨说话的时候神力已经将这片荒地隔绝,疏星看到的只是他静静站着的模样,不会听到任何声音也不会察觉不妥,妄尘的话,花葬骨一直记得,他不想将疏星牵扯进来,可是这世上能救顾离的只有一个疏星,到底是他欠了疏星一个安稳余生。
  夙九好整以暇的坐在廊下,看着薛槐愈发难看的脸色,笑得讽刺,他可记得清楚当初就是自诩情深的这位,亲手给花敛魂喂了龙血,种下了封神印,锁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若是论绝情,他夙九是算算比不得眼前这位的。
  疾风卷起落叶残花,殷红的残影快的来不及看清,已经缠上了夙九的喉咙,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被刺破流出血来,他已经知道来客是谁了,星月为锦的袍子,紫金冠束发,琥珀琉璃的眸子,这才是花葬骨原本的模样,夙九不甚在意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润了润唇,桃花眼看似风情无限,实则一片清冷。
  “久见了,夙九!”
  “劳您牵挂,夙九担待不起。”
  “是我思虑不周,你现在确实担待不起。”
  “阔别久矣,你这嘴上功夫越发的不饶人了。”
  “岁月洪流最是无情,我们长寿至此,总归是会变的。”
  花葬骨垂眸,临风而立,袖手之下,风华绝代,他看着指尖钻出的血藤,只要轻轻用力,抹消一个神尊对他而言不算难事,纵然天道之下也是无妨的,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夙九懒散的坐在那里,脖子被细小的尖刺划破,流出血来,染红衣襟,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花葬骨,虽然神色不变,捏着茶杯的指节已经泛白,笃定花葬骨不会杀他是一回事,但如果花葬骨动了杀心不顾一切将他抹杀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总是要给自己寻条后路的。
  “你去见过纳兰珏?”
  花葬骨淡淡看眼薛槐,落在顾谦身上,血藤在夙九的脖子上吸食鲜血,神非凡人,神血对于血藤是最好的养料,只要不吸干,吸多吸少就看花葬骨的心情了,显然,他现在的心情很不愉悦。
  “是,见过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只是可惜了,命不好。”
  听到问话,夙九弯了唇角,果然是为了纳兰珏而来,说着惋惜的摇头,只是言不由衷,多了三分讥嘲,人都是自私的,纳兰珏也不例外,为母者强,为了腹中孩子不惜算计了花葬骨,她也该是知道瞒不住的,却还是赌上了花葬骨对她的真心,事实证明,她赢了。
  “你与她说了什么?”
  “我说她的孩子只能活在你的命里……咳!”
  夙九话说一半,喉咙一紧,咳了一声,没再开口,只是笑着,笑容里有怜悯也有嘲讽,可惜的是花葬骨看也不看他,他自是知道诸神之中夙九最是狡诈,若是被他扰了心神可是会出大乱子的,薛槐抬头和花葬骨的紫眸对视着,后者看他一眼,落到地上,看着气息微弱的顾谦,伸出手似是想要抱他,即将碰到时候,又很快的缩了回来,樱飞雪舞里,花葬骨的神情很是恍惚。
  “我看过了,师姐和顾宵不是被烧死的,顾宵将他的修为渡给了顾谦,油尽灯枯而死,师姐则是用了全部的修为护住腹中的孩子,足足三天,他们留住最后一口气在棺材里等着我,夙九,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生离死别,偏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们从我的身边逼走,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我是真的很想把你挫骨扬灰啊!”
  花葬骨说的认真,他对着夙九伸出手,血藤再次收紧,夙九的脸色已经变了,手指用力的扣住桌边,很疼,可他不能露怯,一旦被花葬骨抓到什么把柄,天道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薛槐垂眸看着指尖泛着的清冷光芒,花葬骨回头看他,突然就笑了,低低的笑声像是小兽的呜咽,多好笑啊,眼前这人竟然问他,他们是谁?
  “啪!”
  一声轻响,薛槐偏过头,脸颊火辣辣的疼,花葬骨觉得不解气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却是没有落下,白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可花葬骨怎么也下不去手,顾谦已经醒了,夙九已经把他的魂还回来了,看着花葬骨的紫眸,顾谦想真的很漂亮啊,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漂亮的人是他的爹亲!
  “爹亲,不哭。”
  一句虚弱的安慰用尽了顾谦最后的力量,他在薛槐的怀里沉沉睡去,花葬骨伸手在顾谦的额头点了一下,夙九觉得脖子一松,血藤已经重新钻回花葬骨的袍底,薛槐伸手去抓花葬骨的手,抓了个空,花葬骨后退三步,垂下眸子,将彻骨的恨意藏了起来,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但是可以讨些利息。
  “他们是谁,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我!”
  “做了便是做了,现在解释,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呵,你不愿做的事连天道都不能勉强,能将我推进深渊,万劫不复的人只有你一人!”
  花葬骨的背影越走越远,薛槐看着,一句挽留都说不出来,脑子里零落的记忆片段拼凑不上,许是他忽略了什么,遗失了最重要的一个衔接点。
  “疼!”
  花葬骨张嘴无声的说了一个字,自嘲笑笑,半趴在水池里,一个珠子凭空出现,围绕着他转圈,像是无形的大手摸了摸花葬骨的额头,他眯起眼,像是渴求大人安慰的孩童,眼角的血泪止不住的流淌着,剧痛模糊了他的视线,花葬骨双手捧了那颗珠子,凑到脸颊蹭了蹭,才放回了乾坤借里,又捧了一捧清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不少。
  ”你没有必要亲自去一趟的,强行撕裂空间的反噬,你怎么承受?!”
  又气又怒的声音由远及近,疏星小跑着过来,他等了很久,等到顾离醒了一直哭,才不得不出来寻找,花葬骨从水里爬起来,烘干衣服,过河拆桥的把顾离抱回自己怀里,轻声哼唱起歌谣,说来也是奇怪,只要在他怀里,顾离就不哭了,看的疏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干嘛多管闲事,费力不讨好!
  “我必须亲自去,不然夙九是绝对不会收留顾谦的。”
  “为什么一定要他收留,不是还有夙兰宸吗?”
  “指望夙兰宸,不如指望顾谦机灵点,在夙九那里多学点东西,有些事我不能教他,总要给他找个好老师的。”
  “打什么哑谜,乱七八糟,算计了两百年,你们也不嫌累得慌!”
  “累啊,所以才更要算计,早点算出个结果,我也好早点休息。”
  “怕了你了,极天关呆不下去了,就算我保持中立天道也不会容我,不介意我跟你半途同归的话,这孩子的未来老师算我一个。”
  “乐意之至!”
  花葬骨闭上眼,把一切的情绪沉进心底深处,然后冰封,只留下无边的寒凉,夙九有一件事贯彻得很对,成霸业者不拘小节,哪来的那么多儿女情长让他优柔寡段,错已铸成,不能一错再错,花葬骨试着看了一下,刺痛难忍,唇边一抹释然笑意浮现,看来这眼睛是真的废了,也罢,就当是留个教训吧。
  疏星扶着花葬骨回去竹林敷药养伤,这边的顾谦已经醒过来了,薛槐将他留在这里,一个人离开了,夙九给时间让他考虑要不要拜他为师,顾谦站在走廊里,一双黑眸里隐隐可见紫色光芒,薛槐离开的时候,透过他的背影,顾谦看到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花葬骨,也看到了在血海中流着血泪的花葬骨,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对,顾谦想着却是什么都没说,薛槐和夙九都不可信,还好,花葬骨留下的是他的弟弟。
  只要不是孤身一人,那么他便无所畏惧了。
  夙九坐在顾谦对面,看着他行了拜师礼,敬了茶,想起了闭关不肯见他的息泽挽,他收了个小徒弟在身边,而那人如今是真的一个人了。
  顾谦没有再问顾氏夫妇的事情,逝者已逝,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努力的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从有一天,他会站在花葬骨身边,替他遮挡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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