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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阙 生查子·花骨冷宜香

  枯骨成堆,惨白森寒,飞花如絮,洋洋洒洒,花葬骨站在虚空之中俯视这片坟墓,当年,七十二位神帝因他之祸被夙兰宸全力斩杀,大道将其尸身收敛,残魂遗骨都葬在了悠然之境,若非他舍身成道,怕是到如今这些残魂断骨仍是不为人知。
  “求你……”
  “夙兰宸,你不得好死……”
  “夙兰宸,你心有邪念,迟早会害死他的!”
  “夙兰宸,葬骨他……”
  断不成句的话语在耳边听不真切,可花葬骨清楚,葬在这里的都是他的故人,是帮着南柯护佑他的故人,他抬手,尘嚣于他掌下浮现出来,垂在身侧的胳膊已经恢复了,大道的力量压制区区青铁之毒,还是很简单的。
  都说慧极必伤,花葬骨有时也会想,要是自己再笨一些,看事看物不那么透彻,或许他的人生会少些坎坷。他曾沉浸在夙兰宸的温柔里,那是他至今为止拥有过的最安稳的岁月,可惜好梦难成。
  “……不过是弃子……夙兰宸你何必……”
  “大道不灭,天道难成……夙兰宸,你真的要成为九州的罪人吗……”
  “执迷不悟……世上从无葬骨……他不过是大道用来毁了你的棋子……”
  花葬骨突然觉得很冷,宽大厚重的袍子也无法驱逐这份寒冷,那是从心底的空洞里延伸出来的寒意,与绝望交缠在一起,衍生出最尖锐的荆棘,从身体里面一点点的腐蚀,或许直到最后,他会连同这皮囊一起成为一堆烂肉,连湮灭成尘的机会都没有……
  尘嚣在掌下骚动,七弦轻颤,却被花葬骨压制着没有发出声音,垂眸看了好久,花葬骨才落到白骨堆里,任由骨刺穿透他的脚掌,刺进他的身体,那阴冷的怨气疯狂的从伤口涌进他的身体,花葬骨只是抿着唇,面色更加苍白,指尖浅淡的血色也在淡去,汇聚在眉心,一枚小小的骨生花殷红带煞……
  “花葬骨!你疯了不成!”
  突然闯入的声音来的没有话本里写的及时,花葬骨苦中作乐的想,此时的悠然之境哪里还有什么白骨森寒,也没有了那些残留于世的执念妄语,只留下还没有消散的骨生花,大片大片的白色一眼望不到边。
  薛槐站在骨生花里,显然怒气未消,花葬骨餍足的舔了唇角,骨生花妖异将他一身的清冷衬出了妖魅惑人的感觉,薛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花葬骨的手腕,没有控制好力度,那纤细的五指从琴弦上划过,弦如刀刃,顷刻间,尘嚣之上已经被花葬骨的鲜血染红。
  “放肆!”
  花葬骨听到自己的声音冷的直掉冰渣子,弦音从指尖飞出,硬是逼退了薛槐,花葬骨看着鲜血淋漓的五指,其实他刚才是想薛槐如果再抓得紧一些就好了,即使不动,与他心意相通的尘嚣也不会真的伤了薛槐,真是可惜了……
  他珍之重之费尽心思为的人,却从来都不信他,他做这么多又是何苦呢……
  花葬骨弯了唇,似是笑了,薛槐方才一番动作扯动了旧伤,白狐狸和银狼可没有留情,他是天道不假,可这伤势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可无缘由的心悸促使他来了这里,这世上能进入悠然之境的只有他和花葬骨,看着花葬骨眉心的骨生花,心中有个声音似哭似笑的和他说:“你来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薛槐抓不住一闪而逝的灵光,抬头看花葬骨,皱眉,他们之间何时有了如此深远的距离,本是最亲密的存在,如今却遥不可及,胸前被鲜血浸透染红,薛槐重新走回花葬骨面前,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条镂空的抹额,中心的位置垂下一枚拇指大小的宝石,晶莹剔透,薛槐将东西递到花葬骨眼前,他的气息明显有些不稳,他融合天道修为不稳接连受创,又受大道影响,还能面不改色的站在这里,已经足以让花葬骨另眼相待了。
  “……我毁了你的生辰,这是补偿给你的生辰礼物。”
  补偿?花葬骨的眼角有些泛红,纵然他断了七情,如今听到薛槐这话也是想要笑出来的,虽然他没有。生辰礼物可以补偿,可那一千年的时间要怎么补偿,他的一片痴心换来半分信任被践踏成泥,脏污不堪,又该如何弥补!
  悠然之境受双道影响,一分为二,以花葬骨和薛槐的五步远为界限,花葬骨这边的头顶密布阴云,劫雷不断,脚下一片血海,森白手骨和腐烂了一半的手从血海里伸出来,挥舞着似是要抓到什么,花葬骨的黑发再次被染成红色,一双眸子幽紫凌冽,指尖上爬满了裂纹,看上去十分骇人,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悠然之境内,他是大道,亦是花葬骨!
  薛槐心中如万千海浪汹涌波涛,天道无情影响了他,可本能却让他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花葬骨笑了,这一笑将他身后的血海劫云都压了下去,他张嘴,声音破碎沙哑,极力的咬住每一个字,死死地盯着薛槐,那刻骨恨意让薛槐不禁头皮一麻。
  这哪里是什么天道,分明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阴森厉鬼,这极端的反差让薛槐感到毛骨悚然,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天道瞒着他对花葬骨做的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云山雾海下的万劫毒窟,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万劫毒窟里滚一圈,再爬上来真的不难,不过剥了皮,挫了骨,一点点的搓成粉末,任由上万只毒物啃食身上的每一次地方,熬过来,便爬出来了。”
  花葬骨总是可以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说出最残忍的话语,仿佛他口中受尽折磨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他笑的从容,亦是残忍,他本想着将一切带进棺材里,和他的尸体神魂一起湮灭。
  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让薛槐知道这一切,并且刻骨铭心的记住,记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薛槐亲手赐予他的,以后的时间,薛槐会活的长长久久,他活多久记多久,至于痛苦煎熬,花葬骨管不着,也不想管了,他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被折辱的时候我的意识从来都是清醒的,我看着你在我身边不远处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看着我的傲骨被寸寸粉碎,看我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无论你是薛槐也好,夙兰宸也罢,我以大道之名,愿你们生生世世求而不得,至亲至爱受万劫轮回之苦!”
  心平气和的说完这些话,花葬骨闭上眼,拂袖转身,眼角那一滴泪落在脚下的血海上,半境冰封,阻隔了薛槐的视线,他没有看见花葬骨身后被鲜血浸湿的一大片……
  “伤人伤己,何必呢?”
  夙九自薛槐身后走出,收敛了锋芒,他驻足半晌,伸手,薛槐看他,夙九理所当然的道:“这东西可以帮他挡住眉间的骨生花,你送不出去,我帮你啊。”
  “……”
  薛槐此刻真的迷茫了,他还没有从花葬骨的那一番话中走出来,归根结底都是他的轻信错信惹出的祸事,可现在除了夙九他的身边在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了。将镂空的抹额递到夙九手里,薛槐转身也离开了,夙九身上有天道的庇护,一个悠然之境拦不住他的。
  “花葬骨,息泽挽死了,你与他朋友一场,该去陪他的。”
  夙九深呼吸,用自己的指尖血染红了晶莹剔透的宝石,宝石吸食了血液却没有影响他本身的色泽,夙九一个转身也离开了悠然之境,这份礼物有一个人送比他更合适。
  花葬骨没有回穹顶宫殿,他站在帝水天的寝殿里,凭空唤出水镜,厚重宽大的袍子重重落到地上,果不其然,后背的夕颜花已经血肉模糊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花葬骨垂眸,此时的他已经恢复成大道的样子,一身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出来吧,方才你都看到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花葬骨早就知道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顾离既然是他的继承者,得到了大道的眷顾,能进悠然之境他自然不会讶异,他和薛槐之间总有一个要魂飞魄散。悠然之境内,他不过是利用薛槐将心中最后的一丝执念斩去,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最大程度的接收大道的力量,让这乾坤在他的指尖被拨乱。
  “我带了伤药,阿爹要用吗?”
  顾离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他摘下隐藏身形气息的戒指丢到乾坤借里,箬离和解筱坤给了他许多的宝物,很方便他时刻了解阿爹的动作,把手中的瓷瓶拎起来晃了晃。
  “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吾还可为你安排。”
  花葬骨坐到云床之上,把关心的话说的不近人情,顾离笑着凑上去给花葬骨的后背上药,他的爹亲似乎没有白狐狸他们说的那般冷酷,这不还想着帮他脱身。
  “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能留在阿爹身边,为阿爹做些什么,我和高兴。我真的很庆幸被留在九泽的是兄长和小妹,若不然,我也不能这般照顾阿爹。”
  顾离说着,一双眸子越发的深邃,伤药根本没有用,止不住血,撒上去还会被血冲掉,顾离只能用柔软的布将鲜血一点点的擦干净,等完全止住血,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血布,花葬骨也由坐着,改成趴在云床上,呼吸均匀的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薛槐在指尖凝聚出淡淡的荧光,虚虚描摹过花葬骨的后背,用神力将伤口与外界隔绝,就不用担心被碰触,忙完这些,顾里已经是满头大汗。
  轻手轻脚的给花葬骨盖上被子,顾离起身去了正殿,方才白狐狸传音给他,天道送了东西过来,顾离猜也许是那条镂空的抹额吊坠,唇边一抹笑很是不屑。
  薛槐此举算什么?亡羊补牢吗?若非他苦苦相逼,阿爹怎会如此!
  “我听阿爹说,天道曾大开杀戒,促使九州四十八名神尊下落不明,从今天开始,我要你们全力寻找,这一战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顾离知道有许多的眼睛和耳朵在看,在听,他将盒子里的镂空吊坠举起来看了看,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的话却不容置疑几乎,无论未来的大道是谁,帝水天的人不能惹,这是真理!
  顾离拿着镂空抹额回到寝殿,花葬骨已经穿好衣服,正以指为笔在水镜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落了最后一笔,一挥衣袖将水镜撤除,断了顾离想偷看的机会。
  “阿爹,我帮您束发吧。”
  顾离拉着花葬骨坐下,将他顺滑的黑发用发带松松绑住,将那镂空抹额给花葬骨系在额头,那宝石刚刚好垂下来盖在骨生花上面,乍一看像是宝石中长出来的花,根本看不出别的痕迹。
  “好看吗?”
  花葬骨看着撤了水镜,看不到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他坐在那里小指有些蜷缩,顾离看在眼里,从后面搂住花葬骨的脖子,头轻轻地枕在花葬骨的肩头,和他脸贴脸,很是亲昵。
  “好看,很好看。”
  顾离说的是实话,花葬骨带上这个真的很好看,花葬骨在掌心唤出水镜,眉点坠花,将他眉眼的清冷都称的柔和两份,顾离看得心疼,他的阿爹啊,真的很容易满足呢!
  且不说这边父子依偎,如何温情,回到寝殿的薛槐却是狠狠地吐了一大口血,花葬骨说的那些大部分他是不知情的,他不能想象花葬骨是怎么在万劫毒窟中活下来的,他一直以为墨帝会护着花葬骨,不会有事的。
  不曾想阴错阳差,他竟亲手断了花葬骨的生路,肆虐的神力将寝殿里的一切碾成齑粉,薛槐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他恨自己的心性受损,花葬骨想要的回应他给不了了。
  理智像是一层隔离的光泽将情感包裹住,无论在磅礴的感情被丝丝缕缕的释放出来也会被消磨殆尽,失掉原有的热度……而他如今是天道,不是薛槐,更不是夙兰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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