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曲散人终

  从老爷子嘴里冒出这句话来着实让我心惊肉跳,虽然此前他和陈子昂都或多或少暗示过这个想法,但是他以如此严肃的口吻说出这些话还是让我在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
  我怔怔地望着老爷子,心情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失落,而且隐隐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有一样对我十分重要的东西即将逝去,渐行渐远,而且永不再来。这个感觉一冒出来,我的心突然好想被什么东西狠狠重击了一下,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清晰地传入脑海,几乎令我痛不欲生。
  老爷子接着说:“无论你是否愿意,你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意味着你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必须为这个家族做出你应做的贡献,这就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现在出现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好好珍惜。”
  愣怔片刻我缓过劲来,说:“我很奇怪,你只见过余昔几次,凭什么就这么确定我能够娶到余昔?”
  老爷子鼻子冷哼了一声,十分有把握地说:“余昔来滨河这几次,除了去她在滨河的一个亲戚家,见过最多的人不就是你吗?而且有人看到,第二次随调查小组来滨河,她有好几个晚上悄悄从迎宾馆溜出来见你。我是过来人,这种事情不用眼睛看也明白怎么回事。”
  妈的,看来老爷子的眼线无处不在,我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人向他报告。之前我们还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干的事神不知鬼不觉,现在看来完全是大错特错,我们那点把戏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是小儿科,很有可能人家早已尽收眼底。
  我解释说:“我想你对我们的关系可能有点误解,我们关系是不错,但还没好到可以谈婚论嫁的程度,像余昔这样的家庭,难道他们家就没有自己的选择标准?你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过于一厢情愿了,而且我并不认为我真的娶了余昔会幸福,也许这更是一场悲剧。”
  老爷子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那种笑容里似乎藏着一把刀子,一下子就戳穿了我的内心深处。他停顿片刻,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说:“幸福?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所谓的幸福不过是强加上去的定义,你不觉得脱离现实谈论幸福很幼稚吗?”
  看老爷子如此不屑的神情,我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人深深地鄙视了,愣怔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把话说得直白一点,开诚布公,别好像打机锋一样云山雾罩的。”
  老爷子语气非常沉重地说:“说你没经历过苦难你还不服气,我只告诉你,如果你不是出生在我们这个家庭,如果你不是我儿子,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毫不犹豫离开你,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身边那些女人,甚至你的亲人。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是一个冷冰冰的世界,有铁一样的生存法则,根本不是你理想中的世界,所以你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和幻想,没有人能脱离法则谈论所谓幸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谁还会在你身边陪着你,那时候留在你身边的,才是真正属于你这个人的东西。”
  老爷子这个问题太深刻,也太尖锐了,然而这个问题却绝非没有可能,我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试想一下,如果我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没有社会地位,没有房子、车子,没有似锦前程,还会有这么多人围绕在我身边吗?答案几乎是肯定的,甚至我连进入这个圈子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情瞬时变得晦暗无比。
  见我低着头不说话,面色灰色如土,老爷子知道他的这番话我已经听进去了,他接着说:“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们这个家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在不久的将来,有一场更大的危机等着我们,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政治上一旦失败,我们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想翻盘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到那个时候,谁能帮助我们?”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我身上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心惊肉跳地问道:“更大的危机,你指的是什么?唐达天已经不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还有谁要对付我们?”
  老爷子冷冷地笑了一下,说:“我们的敌人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人无处不在的私欲。人类自古以来争斗的是什么?无非是权势名利,只要我们这个家庭存在,就会有无数人觊觎我们。所以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只有你自身足够的强大,才能保证不受侵犯。”
  老爷子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多少原本显赫的家族因为顶天柱的倒塌顿时树倒猢狲散,夫妻反目,兄弟成仇,从门庭若市到门口罗雀也只是朝夕之间的事情。李玉家的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回想起李玉在李明山死后的遭遇和精神状态,李明山众叛亲离,那些原本和李家关系紧密的人纷纷撇清关系,李玉也许是看透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深受刺激才会变得那么疯狂。而他住进医院之后,只有他的母亲陪伴在他身边,以前那些所谓的亲戚朋友全都避之唯恐不及。想到这里,我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老爷子接着说:“婚姻是很世俗很现实的产物,也是自古以来社会人经营家庭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们不得不考虑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知道你对李红有很深的感激之情,可感激不能代替理智,所以你务必要认真想清楚。我相信如果你能站在家族利益考虑的角度上多想想,就应该清楚你该如何选择。”
  家族利益,又他娘的是家族利益,这不就是逼良为娼吗?老爷子绕来绕去,最终目的还是回到了他劝说我娶余昔的话题上。我心乱如麻,烦躁地说:“我会认真想想的,可是这真的很难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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