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24 女人之间（2）
沈迦因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这样的场合见到徐蔓，那个自己想要见到而却又躲避的女人。更加没有想过，自己在见到徐蔓的时候该说什么。
而显然，眼前的这个女人，让沈迦因感到了深深的压力，尽管自己和她说话只有那么简短的一句，可是，沈迦因看着徐蔓，完全慌了。
她，和这个女人的丈夫，有了很亲密的关系，而，而这个女人根本，根本不知道。可她该怎么办？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工作？或者就像这个会议室里其他的人一样，表现出对徐蔓的热心？
整个上午的会议上，沈迦因都是处在晕乎乎的状态，甚至觉得窒息。她遛出去好几次，就为了逃离徐蔓带给她的紧张空气。可是，每次站在外面剧烈呼吸没有徐蔓味道的空气时，沈迦因都觉得自己的肺部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尽管有丰沛的空气，可是她的肺泡根本无法接受到足够的氧气，全身的血液似乎濒临衰竭状态。
她无法面对徐蔓，她不知道怎么再次走进那个会议室，怎么继续后面的工作。她，该怎么办？
可是，她还必须要继续工作，处长交代她要好好跟进这次的联合调查。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这是因为前来的人是市长夫人，所以外事办如此重视，招商局如此重视。
中午吃了简单的工作餐，虽说简单，可是据一起过来的小丁说，她从未吃过这么“简单”的工作餐。
午饭后，大家稍事休息就去了两家位于江城的涉事企业，这两家外贸企业都是这一次被列在商务部集体诉讼名单上的。月初，欧盟对华发布了一串制裁名单，江城这两家企业都在上面。现在，商务部要向世贸总部提出上诉，而在这之前，他们要搞清楚涉事企业的详情，以便t提高诉讼成功的几率。
午后的空气，变得燥热难挡，沈迦因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用纸巾擦掉了水滴，刚准备出去，就发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打开水龙头在洗手。
是，徐蔓？
沈迦因猛地顿住了，她不知道该走出去，还是继续站在那里，而显然，她现在的行为很奇怪。
正在洗手的徐蔓看了她一眼，道：“江城好像也挺热的。”
在和她说话吗？
沈迦因愣了下，机械式地转过身。
如果面前有面镜子，沈迦因一定会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除了第一句自我介绍的话之外，这是徐蔓主动单独和她说的第二句话。
看着沈迦因的表情，徐蔓也有些愣住了，不过，她显然很善于处理这样的意外。
徐蔓笑了下，问道：“你是市政府的？”
“是，是。”沈迦因忙答道。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问话，徐蔓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走近沈迦因，仔细盯着她。
也许是因为太过心虚，沈迦因根本不敢和徐蔓对视，此时徐蔓看着自己，让沈迦因越发地紧张，刚刚发散掉的汗珠，重新又从皮肤里冒了出来。
不知道徐蔓为什么这样盯着自己看，沈迦因觉得这段时间好长，这样的对视，让沈迦因有种被审讯的感觉。
“徐，徐律师——”沈迦因吞吐道。
徐蔓看着她，淡淡笑了，道：“你不化妆？”
“啊？嗯，我，我没有——”沈迦因吞吞吐吐地说。
徐蔓吹干手，走到沈迦因身边，笑了，道：“年轻就是好，不化妆也这么好看——”
沈迦因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出去工作吧！”徐蔓笑笑，拍拍沈迦因的肩，从她身边走过。
沈迦因一直那么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她确定徐蔓已经离开了 ，才准备移动脚步，可是，她的脚刚抬起来，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糟糕，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她害怕了吗？
怎么，她怎么会这么倒下去？
沈迦因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反应，她，真的那么害怕徐蔓吗？
此时的沈迦因并不清楚，徐蔓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顾逸昀的妻子那么简单，而是她内心必须面对的一个欲望，深深的欲望。这个欲望，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侵入了她的大脑，深入了她的骨髓。
“你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中暑了？”有人走进洗手间，看见跪在地上的沈迦因，忙过去扶起她。
“没，没事，谢谢，谢谢！”沈迦因忙起身，道谢完毕，连洗手都忘了，就赶紧走出了洗手间。
徐蔓一行来了两个人，可能是北京的工作节奏都很快吧，早上在招商局会议室听了两个小时的报告后，又赶去两家企业现场调研，可是一下午调研根本没有结束，还有些细节需要调查的，挪到了明天早上。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林局长已经定了位置，大家一起去吃饭，好好放松一下，明天继续！”快六点了，下午陪同去调研的招商局一位副局长对大家说。
尽管说是林局长定位置，沈迦因却觉得最后掏钱的肯定不是林局长了，有那两家企业在，哪里还用得着林局长付钱呢？
“到底是市长夫人，面子就是大！”跟着沈迦因一起来的同事小丁低声道。
“为什么这么说？”沈迦因小声问。
“林局长请客，顾市长也要过来——”小丁道。
顾市长——他，他也要——
沈迦因愣住了，她刚刚只是走了会儿神，怎么，怎么就没听见顾逸昀也要来参加饭局？
小丁却好像很兴奋，低声道：“我还从没和顾市长一起吃过饭呢！”
尽管在同一个楼里上班，偶尔也会乘坐同一辆电梯，可是，和市长吃饭，并不见得这幢大楼里每个人都有机会。沈迦因知道这一点，如果不是梁局长的有意安排，她这辈子是压根不会和顾逸昀这样的人同桌，更加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而现在，沈迦因根本不兴奋，不像小丁那么兴奋。如果刚刚和徐蔓在洗手间交谈是一场雷雨的话，能那么，和徐蔓顾逸昀在一起吃饭，绝对是一场飓风。
“都说顾市长和他太太感情好，没想到他们好到这种地步。”小丁说。
小丁是个比沈迦因年纪大一点的女同事，说是小丁，实际上应该说丁姐。
“这种地步？”沈迦因不明白，“你和你老公不是也很好吗？”
“我们小百姓，和他们不一样的。我们很平常的事，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就不一样。”小丁道，“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
结婚？她，会结婚吗？
离开了顾逸昀，她，会爱上别的男人，并嫁给那个男人吗？
沈迦因不知道。
可是，接下来的饭局呢？怎么办？她，是不是该逃了？就像昨天一样？
俗话说，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她以为昨天离开了东平湖，就不会再和徐蔓撞上了，没想到自己工作接待的就是徐蔓，而且，自己马上就要和他们一起吃饭——
从小丁的口中，沈迦因才知道处长也要过来。这样的话，她跟处长打电话解释一下，不去饭局，是不是就可以了？毕竟，如果处长不去的话，他们外事办派过来的最高级别的就是她，她再逃了，处长那边没法交代。现在可好，处长要来，她就不用出席了。
临上车离开前，沈迦因赶紧给处长打电话，说自己有事，没法出席今晚的饭局。
“小沈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早上怎么跟你交代的？”处长一听，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不懂事？沈迦因愣住了。
今天早上临来招商局之前，处长就千叮咛万嘱咐，毕竟来的是市长夫人，他们怎么能怠慢？而现在，到了最后的一道工序，她却掉链子，怪不得处长会生气！
“处长，我——”沈迦因解释说，她想解释自己是真的有事，可处长根本不给机会。
“你别说了，不管什么事，都没有徐律师的事情重要！”处长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处长平时都是笑呵呵的，沈迦因没想到处长因为这件事就如此批评她，果然，冯继海当初说的没错，领导不能得罪，领导家属更加不能。怠慢了徐蔓，就是得罪顾逸昀，徐蔓来调查，江城市的相关官员们都这么紧张，也是情理之中的。
坐在招商局准备的车上，沈迦因听着同车其他的人说话，心里却想着自己既然逃不了，又该如何应对？
冥冥中自有注定，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不管她怎么逃，都逃不过这一劫？
劫数，沈迦因现在觉得这和一场劫数差不多了。如果是劫数，上天是否是要借用这一劫来警告她，让她离开顾逸昀，结束这段关系？
如果这是上天给她的启示，一个Apocalypse，那么，她就要正确去面对。
可是，她该怎么面对？她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吗？
乘着招商局安排的车，沈迦因的心里，却乱糟糟的，没有人看出来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即便是像徐蔓那么敏锐的人也做不到。
车子停在了一个古香古色的院子里，大家下了车。
尽管天色未暗，可院子里依旧点起了一盏盏红色的灯笼。
沈迦因跟着徐蔓一行走进包厢，才发现林局长和樊处长已经到了，两人在那里聊着天，一见徐蔓进来了，两人全都同时起身，含笑迎上去。
“徐律师、刘律师，辛苦辛苦了，请坐请坐！”林局长和樊处长道。
“林局长太客气了！”徐蔓笑道。
另外那位刘律师知道江城官员都是看在徐蔓的面子上才如此高规格接待，去了其他地方，哪有局长亲自去接机请客的？连市长都要来，这更是绝无仅有的。刘律师深知这一点，就不再喧宾夺主，让江城官员好好在徐蔓面前表现，自己只是跟着徐蔓。
“应该的应该的。”林局长陪笑道，“刚刚顾市长打电话说，他在省里开会马上就过来，要我们再等等。”
徐蔓笑笑，不语。
包厢里只有一张桌子，十六人的大桌，沈迦因算了下，徐蔓和刘律师两人，外事办就三个人，招商局五人，两家企业各两人，不知道顾逸昀会带几个人来。这么大的桌子——
沈迦因一进去，等着领导们都落座了，刚准备主动坐在上菜的位置，却发现一家企业的一个代表刚好拉开那个位置的椅子，看来这个是准备付账的一家，她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赶紧把机会让给别人，不在这种场合故作卑微，否则非但不能落下好，反倒是画虎反类犬。
主位上空着，那是顾逸昀的，顾逸昀位置右手边的是徐蔓的，徐蔓右边的位置空着，不知道是给谁留的，再右就是刘律师，刘律师右面是一家企业的老板和代表。顾逸昀左手边是林局长，林局长旁边坐着樊处长，樊处长左边是招商局那位副局长，副局长左边是今晚掏钱的一位企业老板，再过来是招商局的三个处长，再过来是沈迦因，然后是小丁，小丁再过去就是要付钱的企业的那位代表。
沈迦因一直低头不语，这一整天，她都是在望着徐蔓的背影，听着徐蔓那让人深感佩服的话语，换句话说，她是怀着羡慕敬重徐蔓并深深自责的心情中度过了这一天。
如果说过去徐蔓对沈迦因而言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存在，那么今天，沈迦因切实认识到了徐蔓的力量，徐蔓就是那么一个强势、完美的女人，她不能用肤浅的美丽来形容，她是个非常有气质的女人，举手投足无一不显示出她的良好教养和她自身优秀的素质，不管在多少人里，徐蔓就是一个光辉的存在。相比之下，她沈迦因就是一棵杂草，石头缝里的杂草。
早上初见徐蔓的时候，沈迦因觉得害怕恐惧，可现在，经过这大半天，她的心情变得复杂无比，如此复杂的心情里，更多的是自卑。她甚至有些想不通，这样卑贱的自己，怎么会和如此优秀的女人分享了同一个出色的男人？哪怕她只得到了那个男人的肉体。
饭桌上，大家谈笑一堂，没一会儿，包厢门就开了。
包厢里的人都向门口看去，进来的人是顾逸昀！所有人都起身，包括沈迦因。
大家都站好，迎接市长驾临。
不知道是因为灯光太过耀眼，还是包厢太过奢华，还是一桌子的人都衣着光鲜，刚进门的那一刻，顾逸昀感觉眼前很亮，他也没有时间去区别那是来自何处的光亮，因此，在喝沈迦因握手之前，他压根没看见沈迦因！
和在场的人一一握手，顾逸昀始终面带微笑，那比例堪称完美的笑容。沈迦因望着和徐蔓同样优秀的他，顿时觉得自己就是那身处黑暗的一颗小石头，而他们，就是那熠熠生辉的钻石！在钻石面前，她这么一块平淡无奇的小石头，怎么还有存在的必要？
顾逸昀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沈迦因在这里，他挨个握手过来，从门口那边，也就是从右向左走过来，顺时针方向绕着桌子握了一圈手。
和沈迦因旁边的人握完手，顾逸昀才看见了她，他怔住了，伸出去的手停在了空气里，那标准的笑容，也凝固住了。
沈迦因的心，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就一直悬在胸腔，不停地快速跳动，她总感觉等他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的心就从胸膛里跳出来了。而现在，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用和对其他人一样的笑容面对她，向她伸出手，沈迦因才感觉到自己瞬间坠入了深渊，而他就在那天堂。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永远都不可能缩短，她却一直忘了这一点，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厢情愿地以为，以为自己可以离他近一点，可以不用那么仰着脖子注视他。可是，这一天，这一天的经历，让她意识到了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幼稚，意识到了自己和他，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美梦。他身边站着的女人，是徐蔓那样优秀的女人，也只有那样的女人配得上他，而她沈迦因——
明明包厢里不断地有谈话声，可沈迦因还是听见了胸腔里发出丝丝碎裂的声音。
她颤抖着手，向他伸出手，挤出了一丝笑容，问候了一句“顾市长，您好”。
顾逸昀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里碰见她，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一进门就看见她，为什么直到走到她面前才——
早上林局长打电话请他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外事办也派了人过来协助，可顾逸昀压根没想到外事办派过来的人会是沈迦因。这么说，沈迦因跟着徐蔓已经跟了一天了？她昨天不想和徐蔓碰面才匆匆离开东平湖，今天，她怎么，怎么和徐蔓度过了一天？
她眼中的神情，那是悲伤，还有，决绝！
顾逸昀的心，猛地一顿。
冯继海跟着顾逸昀来的，徐蔓旁边的另一个位置，就是留给冯继海的。冯继海见状，赶紧给顾逸昀打圆场，道：“顾市长，这是小沈——”
冯继海话音刚落，顾逸昀看了他一眼，而此时，沈迦因已经颤抖着把手伸向了顾逸昀，问候了他。
顾逸昀没说话，握住了沈迦因的手，也许是因为和她的特殊关系，顾逸昀一时竟破例握住了她整只手，而不是像和其他女性握手一样只握一下指尖就松开。
“小沈？”徐蔓含笑走过来，望向冯继海和顾逸昀，又看着沈迦因。
沈迦因赶紧抽出手，脸颊忍不住又红了。
“小冯认识？”徐蔓问道。
冯继海忙说：“啊，是，小沈，小沈是我一个朋友的师妹，所以，所以认识。一起吃过几次饭的。”
徐蔓笑笑，看了看局促的沈迦因一眼，就走开了。
冯继海这突然的解围，让樊处长猛地发现了自己的失误，自己的下属，怎么能让冯继海介绍？等顾逸昀和沈迦因握了手，樊处长就赶紧跟顾逸昀介绍了小丁，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小丁姓甚名谁，介绍的时候看着沈迦因，沈迦因忙接着处长的话说“这位是我们科的小丁，丁雨，涉外贸易的很多事情都是她经手的，在我们科里是骨干，很出色的同事。”
小丁完全没料到沈迦因会在领导面前这么捧她，错愕之余满心感激，在外事办都五六年了，她一直都是埋头勤勤恳恳干活的，没有高岚的漂亮和背景，也没有其他某些同事溜须拍马的本事，连副处长都叫不出她的名字，何况处长？而沈迦因却在市长面前这么为她讲话——沈迦因是冯秘书的关系，她在市长面前这么说——
丁雨忙握着顾逸昀的手，一脸感动。
“你在外事办几年了？”顾逸昀含笑问道。
“马上就六年了。”丁雨忙说。
顾逸昀松开手，对樊处长道：“像小丁这样任劳任怨认真工作的老同志，要给予鼓励和支持！”说完，顾逸昀又对丁雨道：“说小丁是老同志，是说你工龄长，可不是说你年纪啊，你们女同志最在意年纪了，是不是？”
大家都陪笑了，除了沈迦因和徐蔓。
然而，他对丁雨褒奖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意外了，当然也包括沈迦因。
樊处长讶然，片刻后忙说：“是，顾市长说的是，我们要对勤勤恳恳工作的基层同志好好鼓励，提高待遇才是。”
有了市长这句叮嘱，再有樊处长的保证，丁雨的职务和待遇，就有提升的希望了。
和众人握完手，顾逸昀坐回自己的位置，视线却还是装作不经意在沈迦因的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就移开了，除了徐蔓，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徐蔓顺着顾逸昀的视线看去，发现那两个女人正低头说话——两个女人，就是沈迦因和丁雨——可徐蔓不确定，顾逸昀是在看沈迦因还是丁雨，不过，这两个人都有可能。
昨天刚刚和那个叫江采囡的记者交过手，今天又是市政府这两个女职员，顾逸昀的身边，果然从来都不寂寞，徐蔓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