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注
秦镜吼完这一嗓子,教室里五十三双眼睛齐刷刷如探照灯一般望向他。
讲台上的王建元都愣住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过了一会儿,郎俊亮伸出手,拉了拉秦镜的衣服下摆,压低了声音:“镜子,你今天没睡醒,发什么梦话呢?”
秦镜回过神来,看着五十几双明亮的眼睛,想起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从椅子上下来,清了清嗓子:“我刚说的不全是大话。政治老师说了,不要小瞧了人的主观能动性。我们都是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的人,又不是弱智,凭什么别人能上大学,咱们就得认命一定考不上?你们想想,将来一中的人当教授当科学家,咱们就只能出卖体力;他们做领导当ceo,咱们就只能摆小摊开小店;他们住五星酒店,咱们就只能当门童给他们开车门;他们出入高档餐厅,咱们只能做厨师做服务员……是,工作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收入待遇和受尊敬程度是有区别的。你们就甘心将来做社会的最底层吗?”
他这一席话对这帮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来说,是陌生且遥远的。
尽管在成年人眼中,一墙之隔,将已经将一中和九中的孩子隔成了两个世界。
但对九中这帮孩子来说,他们现阶段也就觉得只是分数上有所差别而已,还想象不到将来的职业、社会地位、经济地位等的差别。
大家都听着,没人接话,王建元却十分感慨,没想到秦镜嘻嘻哈哈没个正行,想的却不少,还很现实。
这些话,作为老师,也总是在变着花样劝学,然而没有人会听。
人就是这样的,没亲身经历的痛,没亲自品尝的苦,都不会有切肤之痛,灌再多的心灵鸡汤也收效甚微。
希望同龄人说出来,会是另一种效果。
王建元说:“秦镜说的有道理,你们虽然基础差了点,但并不是智商问题,只要肯花工夫,从现在开始努力,未必就考不上大学。”
秦镜点头附议:“对,老师,我就是这个意思。事在人为,还有两年时间,只要愿意拼一把,我不相信没有收获。关键是,咱们得对自己有信心!同学们,你们有信心吗?”
“有——”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有人接话了,底气还不怎么足,稀稀落落的,是坐在前排那几个成绩稍微好点的。
由此也可以见得,全班五十几个人,就没有几个想考大学的,或者说,他们就没相信过自己能考上大学。
这是最大的问题,没有信心和目标,就没有奋斗的方向和动力。
王建元见状,也有点泄气:“好了,秦镜坐下吧。考大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咱们继续上课。”
被秦镜闹了这么一出,懒洋洋趴成一片的状况改善了不少,不少人都坐了起来,开始认真听课,当然,能不能听懂是另一回事。
别看秦镜期中考试数学只考了28分,事实上,他大学专业是应用数学。
这要得益于王建元呕心沥血倾囊相授,真是从最基础的一点一滴教起,培养出了他对数学的浓厚兴趣,所以现在老师教的内容对他来说实在是小儿科。
他听了一会儿,翻出了练习册准备做题,发现大面积都是空白,就算是做了的,也没几道是对的,他摇了摇头,真是难为王老师了,居然没有放弃自己这块朽木。
王建元在台上讲课,自然是留意到了秦镜这边的情况,发现他果真在认真听课,顿时满心安慰,这个态度才差不多嘛。
然而好景不长,没几分钟,他就低下头去了,不知道在写什么,再也没有抬过头,忍不住腹诽:果然就是三分钟热度!
王建元讲完例题,说:“打开课本,翻到课后练习。先自己做,一会儿我叫人上来解题。”
他说完就下来了,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走到了秦镜身后。秦镜没有做课后练习,而是在做练习册,练习册满满一面他都写得差不多了。
看了一会,王建元忍不住凑近了些,又推了推眼镜仔细瞧,奇了,居然都做对了。他这是都听懂了?
王建元说:“秦镜,你上去将课后练习第一大题都做了。”
秦镜扭头,这才注意到王建元就站在自己身后:“哦,好。”他赶紧翻开书本,找到课后练习,指着第一大题问:“是这个吗?老师。”
王建元点一下头。
秦镜在众人的注视中走上了讲台,几个好哥们都替他捏了把汗:老王也真是的,镜子不过是发了个豪言,他怎么就非跟镜子杠上了呢。还让他上去出洋相,太不厚道了。
秦镜拿起黑板刷,擦出一块空白处,才开始做题。
题目只是简单的复数乘法计算,秦镜很快就将四道小题做完了。
王建元望着黑板,背着手慢慢踱回到讲台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还行,看样子今天的内容是都掌握了。继续努力,好好保持,考大学并非不可能。”
秦镜将粉笔头扔在讲台上:“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然后一摇一晃地下了讲台,在众人惊讶羡慕的眼光中走回座位,要不是眼角那块淤青太碍眼,那可真是帅呆了。
下课后,后排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哥们凑过来,抓住秦镜好一顿搓揉,调侃他:“牛逼啊,居然真的会做!”
“考清华没问题的!”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谁打的,哥们去帮你报仇。”
秦镜已经好多年没跟这帮好友相聚了,自高中毕业后,大家就各奔前程。
郎俊亮跟着亲戚去了非洲,说是发了财,但极少回国。
高沛去西藏当兵,还转了志愿兵,说是要誓死捍卫祖国边疆。
范子承子承父业,做了出租车司机。
刘宇翔南下打工,进了传|销组织,把亲戚朋友坑了个遍,为了躲债,彻底消失了。
熊凯去夜总会给人看场子,当了打手,后来失手伤人至重伤,被判了十年徒刑。
石峰复读一年考了个三本,沉迷游戏,没能毕业,最后干起了游戏主播,作息饮食极不健康,直播的时候差点心肌梗死。
秦镜看着他们,心里莫名感慨,挨个抱了一下几个好友:“谢了,兄弟,我没事,”
大家都有些愣,虽然秦镜平日里就喜欢跟大家勾肩搭背,但这么正式而郑重的拥抱还是头一回。
高沛关切地问:“镜子,你咋了?被人欺负了?被人欺负了告诉哥哥,帮你打回来。”
秦镜微笑着摇头:“没人欺负我,就是想你们了。”
石峰则左右打量秦镜:“镜子,你不会是要转学吧?”
秦镜闻言一愣,想起来石峰打小就跟着父母搬了无数次家,学校也换了好几个,对这种事特别敏感,他笑:“没有,就是有事要跟你们宣布。”
郎俊亮抬手揉揉秦镜的头顶:“别卖关子,赶紧说。”他身高187了,摸头杀是他最大的优势。
秦镜拍开他的手:“狼蛛,不要摸我的头!你们几个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认真学习,准备考大学。”
郎俊亮个儿高,手长腿长,某次不知道谁感慨了一句“蜘蛛啊,它全是腿”,刚好他又姓郎,与是大家就给他起了个狼蛛的外号。
“你来真的啊?!”虽然他已经在课堂上讲了两遍,但几个好哥们还是不太相信,镜子的成绩跟他们差不多,考大学比登天还难。
秦镜认真点头:“不仅我,还有你们,我们大家一起考。”
“你开玩笑的吧!”
“可饶了我吧!”
“我学了也考不上大学啊。”
“嘿嘿,不是我不想考大学,实在是我听不懂啊。”
这反应在秦镜的预料之中,他说:“我知道,大家的基础都不好,我也一样。但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以后咱们一起学习,互相帮助,互相监督。”
几个人都不接话,自他们上了九中,就已经认定了自己是来这儿混日子的,虽然不知道将来能做什么,但都得等毕业后再说。
秦镜知道让他们一下子转变观念是不太可能的事,想了想:“这样吧,我们打个赌,期末考试我要是考了全班第一,你们就得跟我一起学。”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眼睛都发出了亮光,显得兴奋莫名,熊凯拍拍秦镜的肩:“豪气!镜子,这个赌我打了,你要是考全班第一,我们就听你的安排。”
“对,你要是考第一,以后就是我们的老大了,都听你的!”
秦镜伸出手:“一言为定!”
几个好友将手都压上去:“一言为定!”他们都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所以答应得非常爽快。
秦镜要考第一的消息很快就在班里传开来了。
倒是没人笑他不自量力,他长得帅,性格也开朗外向,人缘极好,跟班上男女同学关系都不错。
大家听后都嘻嘻哈哈鼓励他:“镜子,加油!”
“秦镜,你可以的!”
虽然没有嘲笑的意思,但明显是不相信他能做到。
秦镜倒是没觉得自己能够将第一名信手拈来,他高中毕业很多年了,除了数学和英语,其他科目还真没什么把握。
大一的时候修过大物,但也过了很多年,忘得差不多了,化学与生物更是高考后就没碰过,这会儿还得好好复习,甚至需要重新学习才行。
况且高一还没分文理,历史政治地理都还要考呢,这些对他来说就更为久远陌生了。
这么一捋,秦镜发现自己的任务还不轻。
他翻出各科课本看了一下,虽然有点陌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考试还有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主要是他们班的第一名也不是什么攀登不过的高峰。
说服那帮死党容易,但要说服全班同学一起考大学却不容易,要怎样才能办到呢?
秦镜没想到,自己跟好友打赌的事很快就传到老师耳里了。
课间操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谭立志叫住了他:“秦镜,过来一下。”
秦镜凑过去:“谭老师,您叫我?”
谭立志上下打量着秦镜,笑眯眯地说:“今天听说你期末考试要考全班第一?”
秦镜伸手摸摸鼻尖:“老师你怎么知道了?”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谭立志哈哈笑着在他背上拍了拍,“小伙子有志气,老师支持你,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秦镜想起了自己那个说服全班人的宏伟目标,但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谭立志要是有办法让班上同学努力学习的话,九中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谢谢老师。”他只是客气地应了一句。
不得不说,九中上学还是很轻松的,下午五点半就准时放了学,晚上也没有晚自习。
比较重视学习的,会去上补习班,或者请家教。而九中的学生多半是不会主动学习的,放了学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浪去了。
放学后,郎俊亮大掌拍在秦镜肩上:“镜子,打球去!”这是他们每天放学后的日常。
“好。”秦镜正收拾东西,书包里振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是一款小巧的按键手机,蓝色的诺基亚5320,好有历史感啊,真令人怀念,用起来也有一种陌生感,是他妈周慧英女士发了信息来:“你爸今晚要出差,我得值班,你回去送送他。”
秦镜跟郎俊亮:“我今天不打球了,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说完背起书包往楼下冲去。
秦镜爸是一名刑警,经常性出差,他妈是个仪式感特别强的人,每次丈夫出差,只要条件允许,必定是要有家人送行的。
秦镜知道,这是因为他爸的工作是高风险性的,有可能就一去不返。
他妈这么做,就是防止一旦发生意外,爸爸和家人能尽量少些遗憾。
秦镜家住在市二医院的老家属小区里,他妈是市二医院的内科大夫,为了妈妈工作方便,一直没搬过家。
他抄了近路,没走正门,而是从街心公园穿过,走东侧小门回家。
街心公园早晚都挺热闹的,都是散步休息的市民,现在还不算晚,估计人们都在准备晚饭,街心公园里人很少。
快到东门的时候,秦镜又遇到了早上上学时同样的事:有人在打架。
而且打架的人都跟早上差不离,还是高悬和九中的体育生,只是这次九中的人多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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