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119章 认亲
井昭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老太太的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慈爱温柔。老太太平时不是喜欢啰嗦多话的人,今天跟他絮叨了这么多,不过是在转移话题而已。
“母亲,我就想知道……”井昭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艰难的问道,“当年是不是你让人把清芷丢到河里,然后告诉我她在元宵节出去看焰火的时候走丢了,不见了?”
老太太脸色陡然便白了,片刻后伸手抓起案边的茶盅,劈头盖脸的砸到了井昭头上,尖着嗓子骂道:“你这个不孝不悌的东西!”
井昭连躲都没躲,任茶盅砸到自己头上,茶水淋了自己一头。
老太太依然不解气,指着井昭愤然骂道:“亏你还是大学士,太子太傅,书都白读了,你就是这么质问你母亲的?”
老太太叫嚷的声音大,外头守着的下人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纷纷进来,跪到了老太太跟前,齐声求她消消气,又都看向了惹老太太生气的大老爷。
大老爷惹的老太太勃然大怒,这在井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谁惹老太太生气,孝顺温雅的大老爷也不可能惹老太太生气,然而最该求老太太息怒的大老爷却沉默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井昭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其实他大可不必专门跑这一趟,事实摆在眼前,只不过他对母亲还抱有幻想,不愿相信自己的母亲会这么的狠心恶毒。
他就那么看着她,绝望而悲伤,浑身冰凉,他想正月十五的河水该多冷啊,清芷那么小,怎么受的了呢?
井老太太全然不理下跪的奴仆们,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井昭,看井昭那样看她,她更心虚愤怒了,顾不得会在下人面前失态,拍着桌子指着井昭骂道:“怎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井昭浑浑噩噩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管身后如何发怒失态的井老夫人,转身向外走去。出了门,入目便是灿烂的夏日艳阳,他却觉得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茫茫然往外走着,看着熟悉的井府,井府占地数百亩,雕栏画栋,假山流水,钟鸣鼎食,奴仆成群。他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大权在握,他是颇具盛名的大学士,太子太傅,他的两个弟弟都是身居高位,他的侄子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他们用的一块墨,都是进贡来的上等徽州云烟墨,就是他们府里伺候的下人,穿的也是绫罗绸缎。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向他们府递帖子,为的就是想和井家搭上关系,他要想干什么,只要开口就有无数的人抢着为他办妥当了。
井家当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贵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可他知道,他们享受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两条人命的基础上的。他,他的父母,弟弟,侄子……都是靠着踩在他妻子和亲生女儿的尸体上,才达到这个高度的。
他突然想起和秀兰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人之间浓情蜜意,也是这样的盛夏时节,夏花开的艳丽逼人,秀兰在花丛中冲他笑的甜蜜,花都比不过秀兰漂亮,浓丽的笑脸让人移不开眼。
美人如此多娇,然而世事无常,红颜转瞬成枯骨。回忆起秀兰将死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黯淡憔悴,却直直的盯着他,那么的不甘。
井昭突然惶恐起来,一阵阵的心悸,表面是那么的平静美好,可事实的真相又是那么的残忍可怕。他一时半刻都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无视了来往奴仆惊诧的目光,不顾一切的往外跑。这富丽堂皇的井府其实就是一座巨大阴森的坟墓,埋葬了他的妻子女儿。
井老太太被井大老爷惹怒的事情并未在府中引起多大的风波,经老太太严令下人谈论此事,下人也只当老太太心疼儿子,万一叫那些对井家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上朝参井大老爷一本,告他不孝忤逆,那井大老爷这个完美无瑕的人身上岂不是有了洗不掉的污点!
井昭出门后,叫来了马车,直接去了陈家。
陈方见过井昭后就回了家,到家后并没有和妻女说他去井府找井昭的事。他心里忐忑的厉害,也很难过,他和井昭说了未秋的事,井昭却没有任何表示,莫非是看未秋未婚生子,嫌未秋丢脸,根本不想认回这个女儿。
也是,人家是什么地位,肯定是妻妾成群,多的是正当年华,名声完好的儿女,哪里还能稀罕未秋。
想到这里,陈方的心情更难过了,是他和祝氏耽误了未秋。
井昭的帖子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未秋看祝氏反应激烈,也懒得去管帖子到底去了哪里,只当是夜里被老鼠叼走了。
然而未秋没想到,不过隔了一天,那位中年美男子、有才又有财、完美无瑕的“男神”井大老爷又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满头银发,虽然是井昭带过来的,可对井昭的态度并不客气,只顾着盯着未秋看。
见了面后,井昭没一句废话,看着容貌酷似亡妻的未秋就开口了:“我已经查清楚了,你应该就是我的二女儿——清芷,是我第二个结发妻子白秀兰所出的女儿。”
未秋被震的愣了几愣才反应过来。
“您搞错了,我有父母的。”未秋脸上勉强挂着笑,心想这老“男神”是不是找闺女找的精神不正常了,怎么逮着人就认亲啊?
井昭摇了摇头,眼睛泛红,看着未秋慈爱的说道:“陈方和祝氏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未秋惊讶的回头看向了陈方和祝氏。
陈方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祝氏却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震惊的看着未秋,又看了眼陈方,陈方不敢对上祝氏的视线,别过了头去。
良久,祝氏才轻轻点了点头,捂着脸压抑着哭声,快步跑了出去,陈泰连忙跟了过去。
六月抱着茜茜愣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拉着未秋的手难过的问道:“姐,你肯定是我亲姐,你怎么不是我亲姐呢?是他们瞎说骗人的吧?”
未秋自己都处在极度震惊当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六月的肩膀,安慰道:“不管我是不是爹娘亲生的,咱们俩都是亲姐妹!”
她万万没想到,陈方和祝氏居然不是陈未秋的亲生父母,怪不得陈方和祝氏总是对她格外的疼惜,也怪不得陈泰总是若有若无的和她保持距离。
六月年纪小不知道这事,陈泰都二十了,他肯定是知道的。
陈方把当年买下未秋的事又说了一遍,流着泪说道:“秋儿,你本来是好人家的闺女的,都是我和你娘一时糊涂……那时候只想着回京,见你不记得以前的事,长的又漂亮,就……”
井昭叹了口气,说道:“您这是哪里话,要不是您和尊夫人买下了清芷,又好好的把清芷抚养成人,清芷还不知道会沦落到哪里。”
毛六儿说的好听,他们见清芷可怜,于心不忍,倘若不是陈方夫妇买下了清芷,当亲女儿抚养长大,还有哪家正经人家愿意接手一个烧坏了脑子的女孩,毛六儿他们肯定会把清芷卖到那脏地方去,且不说清芷这辈子就毁了,就连命还不知道在不在。
对于这种可能,他想都不敢想。虽然女儿“提前”给他生了外孙女,但只要清芷还健全的活着,这都不是事儿啊!
井昭还是头一次见茜茜,看着小丫头和未秋长的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是和亡妻一样,心情激动不能自已。
他出来的匆忙,没顾上准备礼物,脖子上挂的请高僧开过光的翡翠观音倒是极品,但那是他母亲井老太太送给他的,母亲了结了清芷的命,拿母亲送的翡翠再送给清芷的女儿不太合适。
想了想,井昭从腰带上取下了一枚金玦,有茜茜巴掌大小,递给了茜茜,慈爱的说道:“头一次见面,外祖父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个拿去玩吧。”
茜茜瞪着眼看了看等同于陌生人的井昭,伸出小手接过了金玦,金玦太沉,入手就掉在了地上,六月赶紧捡了起来,拍了拍金玦上的灰,递给了未秋。
未秋看了眼手里的金玦,两面刻了五爪盘龙,还有“钦赐大学士井昭御内行走”的字样。
陈方也看到了金玦,失声叫道:“不可!井大人,这金玦太贵重了,不好给茜茜一个小丫头!”
他还是当年在秦府书房做小厮时,有幸跟着秦笙去一户人家赴宴,在宴席上看到有位众星捧月的权贵人物,当时那人身上便系着这么一枚金玦。
秦笙和他们几个跟班说那金玦是官员随意入宫的凭证,只有非常重要的朝臣权贵才能有的,秦笙说起来时满是羡慕,直说他有生之年能得到这样的一枚金玦便无憾了。
而他梦寐以求的金玦现在就在他不肯承认的小孙女手里,被当成玩意儿一样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