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鸣笛的声音像易周在北京老巷淘来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黑白影碟里传出来的。
  不过到底是少了那一分年代的厚重感。
  火车上的空调微微有点发冷,于是她下火车了被扑面而来的热浪迷得险些睁不开眼睛,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得跑这么远。
  甫一到出站口,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行李箱,喋喋不休:“自旅游……古城到玉龙雪山一趟一位一百……”
  易周拉过行李箱杆,不见怎么转,一掰,那男人手一麻松开了,也没料到怎么这么个女孩子有这么大劲,一时间愣在那。
  “让开。”客客气气一句话,却冷得周围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再有想去拉活的黑的也纷纷避开了。
  易周此时心情很好,再也不用碍着面子笑给别人看,她浑身的气场冷得跟一台制冷冰箱一样。
  “哈哈哈,看你这张臭脸,还跟以前一样。”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刘斌椅在他那台二手面包上,朝她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
  “现在是旅游淡季,没什么人,挺清闲的……”
  “嗯。”
  “这个时节正好是雨季,今个难得放晴了就是热得要死……”
  “嗯。”
  刘斌说了一路话,易周的反应始终是淡淡的,刘斌摇头感慨:“要不是知道你的尿性,你个死脾气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刘斌的酒吧在五一文化街的一间地下室。
  入口在一面几乎要被两边门楼挤压干净的小砖墙上,小砖墙刷成与四周古色古香的店面风格迥乎不同的暗黑色。
  “倒是很醒目。”易周评论。
  “那是。”刘斌说。
  往底下去的走廊因为灯光太暗的原因看上去格外深,地下走廊尽头正对着一幅漆在墙上的喷绘。
  粗糙的笔触绘着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相互纠缠。
  不加调绘的笔锋,野蛮的交合动作,不平的墙面凸起的地方刚好在女人两峰。
  易周不由嘴角微微上弯了一下:胸大腰细腿长,画画的这男人有不错的审美。
  吧台上还趴着几个宿醉的人,一个背着吉他胡子拉碴的人嘴里还哼哼着不成调的歌。
  刘斌开了两盏壁灯:“去年,也是这种多雨的时候,有个男人饿倒在酒吧门口,我就把他捡回来了。”
  易周点点头。
  刘斌说:“那个男人不错,人长的好,不多话,能干活,可惜呆了一个雨季就走了,临走在墙上画了这幅画。”
  背着吉他的男人这时晃晃悠悠眯着眼睛直勾勾用情色的眼神盯着易周道:“嗝……男人这一生……能有什么大追求……钱!女人!做漂亮女人!哈哈哈哈……”
  刘斌显然看他抽风惯了:“发酒疯就出去啊。”
  “还有自由,”易周突然转身:“性,和自由。”
  每个人本能地追求身体和精神的解放,性爱解放了身体,精神又渴望着自由。
  宿醉的男人哐啷从旋转座椅上摔了下来,五官扭成一团,边狂笑边往外跑:“哈哈哈……自由……哈哈哈哈……”
  这刺激可够狠,刘斌叹了一口气:“小妮子你是故意的吧。”
  易周一派无知地歪头说道:“这画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说这里萍水相逢的穷游旅人,流浪歌手,哪一个不是怀揣着一腔追求自由的热血奔袭到四处?可是人生又有几分如意?
  酒吧从来不少失意颓唐买醉的过客。
  “唉,这人把钱包都能拉下。刘斌打开裂了口的皮包,里面几张碎钞票,没有关于那个人一点的身份信息。
  “还好他还记得带上自己的吉他。”易周说。
  “嗯。”刘斌将钱包搁置在储物柜里。
  刘斌的酒吧撑起来就有些勉强,楼上是别家的旅馆,酒柜后面就放了一张床,起居都在这。
  刘斌帮易周把黑色皮箱扔到床上,心思自己在外面沙发上窝窝也行。
  仿佛看透了刘斌的心思,易周倚着墙说:“我不在这留宿。”
  刘斌挠头:“你看得起哥们就在这住,外面旅馆也不是那么好……”
  易周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拿出皮箱里的数码相机,替换储存卡:“我出去一趟。”
  刘斌愣了一下:“带着伞!”
  ――――――――dadada――――――――
  果真是下了雨,原来方才的闷热都是下雨的前韵,可是天空分明还挂着太阳。
  易周只把相机罩在雨伞里,整个身子暴露在晴好的雨天里。
  她十分焦躁。
  这种焦躁是不可名状的。
  雨中丽江古城的青石板路干净清洁,没有来往人的喧闹,小巷子原来的住民三两扎在自家老屋子门口望雨。
  她举起相机缓慢调动焦距,镜头里有一只老猫舔着自己被水濡染得油亮的皮毛,雨中的古城美似一副古画。
  她拍了两张,翻看过后又删除了,真是不懂报社为什么会有这种报道任务。
  她恶狠狠冲着那猫低吼,老猫被这个奇怪的女人吓得炸毛,不甘示弱地边怒吼边倒退。
  这不对,古城宁静祥和的环境只会给她带来毁灭,她需要更……疯狂的、癫倒她神志的东西……
  她尝试了几次也没能把半湿的烟点燃,烟瘾上来她愈发烦躁,恨恨地揉皱了烟盒,老街尽头的杂货铺却在搬家,她看着赤裸上身的男人在门里门外进进出出,打量着男人因为长久体力运动锻炼出来的好身材,她一时忘了自己是来买烟的。
  然后她看到了一台摩托机车,与处理的杂货堆在一起,被遗忘年久的样子一下子引起她的注意。
  是台藏绿色的越野摩托车,老牌子鑫源的初代,至今已不再生产。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对易周说:“这台机车还是我老头子年轻时候买的,就没骑几次,还是好好的,他就知道造……姑娘看你有眼缘……四千五……”
  易周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却莫名惊了那女人一跳。
  那胖女人刚要改口,易周从包里抽了五千给那女人,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年久未启的发动机因为老化发出呜呜的噪音,却又那么像是喜极而泣的哭喊,易周一路彪回酒吧,雨水打在脸上,碎成碎片。
  刘斌知道她花了五千,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就算X1也不像,就是个普通版,不光单杠,排量还小,满算五六年下来顶多……”
  “顶多两千。”易周替他把话说完。
  刘斌被噎了一下:“钱多撑得。”
  易周捻了手里的残烟 轻轻笑了笑,她手里一共六千现金,加上自己卡里的也不过五万,这两年报社工作,医生实习,大学开销,手里根本没攒下多少钱。
  而她从来不屑用时琛给她的那张银行卡。
  她把皮箱放在车上,戴上头盔,头盔是刘斌的旧物,要大了那么一些,碎发微微遮了脸:“我走了。”
  “走?”刘斌吼:“你他妈的去哪,快黑天了!!”
  摩托车嗡鸣一声,易周的背影永远是那么果决到――无情。
  “妈的。”刘斌骂了她一句:“你说你这个人谁留得住你。”
  易周说不会留宿,果真不会留宿。
  她没想过自己要去哪,记得曾经她转到报社的采编部,被避开的敏感话题,夸大而又无实的事件,她当时强烈的厌恶与不满情绪惹了带她出访的李导立前辈的嗤笑。
  而现在她也需要花很久时间才能想起当时自己信誓旦旦要揭露真实的心境。
  生活是否是该逆来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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