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明晰（1）
谢竞泽高大的身子挂在夏悦上，哭得不能自已，嘴里用奇怪的音调喃言，“我以为你死了，你好坏，为什么不联系我，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嘛……”
谁能解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夏悦手足无措的眨巴着眼，怀里这位哭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她完全不好意思出声拉开他。
夏悦本人此刻也受到了情绪上的冲击，这股冲击感来自于这个男生带给她的安定感，甚至不肖见到他的脸，单单是这么一个模糊的身影和唐突的拥抱，就能带给夏悦身体和精神上的放松。
他是不同的。
夏悦几乎可以立刻确定。
男孩的哭泣让夏悦感通般从心底涌出了浓浓地苦涩。
夏悦高举着迷了路的手，揪着脸迟疑了很久，才慢慢落至男人的后背，轻柔地拍了拍，也不知说什么好。
苏颜被眼前的一幕定在原地，目瞪口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朗奕头顶飘浮的那一大片青青草原。
谢竞一不知何时也双臂环抱的倚在了门口，将从大门照进来的阳光遮挡大半，失了光照的房间瞬间增添了许多的浓郁。
安静，除了怀中扑过来那人带着哭腔的喃喃无其他声音。
“嗡嗡……”夏悦略微尴尬之际，放在书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夏悦缓过神来把自己的身子从谢竞一的拥抱中稍稍向外拔了拔，腾出一点小小的空间，抽出压在背后的书包，无奈的戳了戳男孩的肩膀，“呃，这位先生……我先接个电话。”
说完就别过身子，跳跃在荧幕上的来电人让她神情一慌，陡然生出“偷汉”的心虚。
用刷了蜜一样甜甜的声音低声说道，“喂？阿朗。”
谢竞泽身体一僵，连哭泣都压抑成了小声的啜泣，两只眼睛红彤彤的盯着夏悦偏转过去的背影。
“还没有，不过我和苏颜已经在樱葵了，就是我们之前一起吃过的那家。”夏悦搅着头发，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嗯，好嘛，那你晚上几点回来？”
朗奕不知说了句什么，一抹红晕飘上来，娇着嗓子说了句“讨厌。”意识到周围还有人，夏悦两颊的温度扩散到了耳根，“我不要和你说了！”
“知道了，不用来接我，我和苏颜一路回去就好。”
挂掉电话发现在场几个人齐刷刷看向自己。
夏悦：“……”
谢竞泽已经从夏悦身上抽出，胡乱抹了抹黏在脸上的眼泪，“那个人是谁？”
委屈的表情配上略带指控的语气，让她再一次萌生自己是个负心汉的错觉。
“呃，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谢竞泽怪叫，太过激动的他完全忘记了切换语种，流利的日语吐豆子一样疯狂倒出，俊美的脸扭曲到极点。
曾经从没想过自己会日语的夏悦愣在原地，她竟然听懂了谢竞泽方才的话。
他说，“你竟然背着我，偷偷找了男朋友？”
***
两男两女相对而坐，灰棕色的古朴桌板被小宇端上来的佳肴占满，谢竞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显然还没从夏悦失去记忆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夏悦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坐在对面、与她年纪相仿的大男生。
谢竞泽长得有些像日剧中的男主角，阴阴柔柔的美男形象，身上自带着斯文克制的气质，与沈言锦那股子“儒雅”劲儿不同，谢竞泽的身上充满了稚气未脱大男孩的阳光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一双旁人一看就觉舒心的小笑眼流泪过多，肿了起来，让它丧失了些灵气。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没人动桌上的食物，也没人开口打破这一室尴尬。
两位“主角”不说话，谢竞一和苏颜这两位“陪客”自然也没有率先开口，按了暂停键一般时间凝固。
夏悦知道这次的她终于没有找错人，自己应该开口询问了。
可她面对谢竞泽，突然胆怯了。
自谢竞泽出现，她就知道方才耳边男孩女孩的对话就来自于谢竞泽和自己。
她不敢问自己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她发现自己好害怕这个答案，好像夺门而逃。
记忆真的那么重要吗？答案是肯定的。
可若是以失去朗奕为代价呢？
她想都不敢想。
她也不想要这个假设，可她的潜意识却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一旦面前的这个男人开口，即便是她捂着眼睛堵着耳朵，她和朗奕都极有可能回不到最初的状态了。
没人知道她的挣扎。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过了很久一会儿，谢竞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像个受伤小兽儿唔咽出了这一句。
“我很抱歉。”夏悦愧疚地摇头，“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
谢竞泽止住地泪又开始流，“你过得很辛苦吧，都怪我把你丢下，我怎么能把你丢下呢？小葵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想到谢竞泽会和她道歉，夏悦默默递过去一张纸，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以为我死了……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死了。”
谢竞泽湿润着眼直视她，夏悦见他缓缓摇着头，哽咽地说道，“不是我以为你死了，是你真的死了。医生拉上白布的时候，我就在你的旁边。”
话语一出，惊异四座。
“什么？”夏悦惊呼，“你是说，我真的死了？”
那她现在是什么？鬼吗？
然后，谢竞泽缓慢说出夏悦“死亡”的前因后果。
五个月前，创世赛就在S市举行，谢竞泽请赛车迷夏葵去比赛现场观看比赛，谁知比赛才进行到第二圈，排位第一的那辆红色法拉利开始剧烈摇晃，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的当下，那辆车直直地砸向场外。车手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受伤，拼尽全力把失控的汽车带回了相对空旷的场域。
而那个地方，正是夏葵站立的地方。
那个叫人崩溃的场景时至今日都让谢竞泽战栗发抖，当他举着两包盛得满满当当爆米花穿越人群喜着脸归来时，亲爱的女孩却已经消失在了车底，血从缝隙流出，染红了整个赛场。
他强忍着摇摇欲坠地灵魂跟着上了救护车，又木着精神听完了医生“脑死亡”的审判，亲手看见医生将白布蒙在了睡得一脸平和的女孩脸上。
“啊——”谢竞泽疯了。
他红着眼疯狂的喊叫，死死抱住夏葵的尸体，不许任何人接近。
他坚持夏葵没死，强制性要将夏葵带走，谁也不曾想到这位看起来柔弱地大男孩在发现夏葵出事后，颇为清瘦的身躯里经迸发出这么大的能力，让前来劝阻的医生和警察都心生顾忌，毫无办法。
彼时事故“肇事者”仍旧在手术室抢救，在红灯亮起的32个小时里，车队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在这场事故中判以死亡的女人和崩溃到极致的男人。
32小时后，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熄灭，筋疲力竭地隋医生摘下口罩，打起精神半开玩笑地对着那帮日夜守在门口的小伙子们说道，“这小子又撑过来了。”
在场的人都哭了，而独自一人坚守在夏葵身边的谢竞泽，却陷入了昏迷。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家人接回了日本。
身体的伤容易愈合，而心里的伤却非一朝一夕能够被治愈。
夏葵死了。
死在了他带她观看的那场车赛上。
是他杀死了夏葵。
杀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深爱的女人。
不，夏葵没死，他必须立刻回到S市守在夏葵身边，这样就没人可以夺走她了。
他要从日本逃走！
然而，精神极不稳定的夏竞泽被家人强制关在日本的别墅中。
几次出逃失败后，夏竞泽放弃了，他开始任由自己被内心的黑暗吞噬。
在被禁足的第一个月，他自杀了3次，却每次都被家人及时发现抢救回来。
第二个月，他因身体排斥进食而再次被送往医院进行抢救。
生，生不得。
死，死不能。
同月，他求表哥谢竞一来到S市，开一家名为“樱葵”的日式料理店。
他说，这家店他给小葵最后的许诺。
第三个月，谢竞泽的精神每况愈下，家人焦虑难安之际，S市操办料理店的表哥谢竞一带来了一条让他振奋的消息。
夏葵还活着。
谢竞一传来夏葵近期找人拍到的照片，令谢竞泽重新燃起希望。他恨不得立刻感到S市亲自确认那个女孩是否就是夏悦，可他的身体却不允许即刻启程。
谢竞泽只得努力配合医生，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争取到了家人和医生的同意，来到了S市。
话讫，气氛再次凝固，过程中几次哽咽停顿的谢竞泽抬起眼，小心地观察着夏悦的表情，生怕从她身上看出一丝的责备，谢竞一保持一贯的沉默，苏颜则脸色发白，担心的望向夏悦。
夏悦情绪上希望谢竞泽所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可当从未有过的清晰画面伴随着谢竞泽的讲述从脑海中冒出来时，最后一丝侥幸被熄灭了。
闭上眼，她再次回到了那个干净宽阔的跑道，耳边鼎沸的人声和紧张的引擎轰鸣还留在耳畔，她最崇拜的赛车手朗奕就在眼前，纯白色比赛服的他站在从新组装过地红色法拉利赛车旁，耀眼到让她眩晕。
而她也记得，她在被那辆巨大阴影覆盖前的最后一个人生影像，就是防燃头盔下那一双愧疚中透露坚毅的眸。
没关系的。
那一秒夏悦想对她迷恋七年的偶像说。
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所以，没关系的。
大脑中的血块似乎正在消融，她获取到的信息多一点，能回忆起来的场景就多一点。
头痛的按着太阳穴，夏悦咬死了嘴唇，没给出任何与方才描述事情相关的回应或提问，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可以告诉我，曾经我们两个的关系吗？”
夏竞泽那端明显顿了顿，白皙的皮肤可以看见淡淡的血管，话是用日语说出的，他知道她的夏葵能听懂。
事实上，夏悦多希望自己听不懂日语。
可她偏偏听懂了他说的，“我们原本打算明年结婚的。”
苏颜对日语一窍不通，自然也认为夏悦和自己一样，迷茫地皱起了眉，却又碍于气氛不能开口。
奇怪的是夏悦在听到那句日语后身体明显晃了晃，慌乱起身，“我……抱歉，我身体现在非常不舒服，而且我的思绪现在很乱，非常乱，需要时间整理一下。”
谢竞泽也站起身，无助的像个孩子，用日语唤着“小葵花……”
“谢……不，竞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今天收到的信息太多，我有些承受不了，我必须消化之后才能再和你谈。”
苏颜了悟夏悦的意思，也站起身。
“小葵花……”谢竞泽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别走，求你别走。”
夏悦的手臂被谢竞泽抓住，总归还是放不下这个对她曾经非常重要的男孩子，夏悦不由放轻了音量，说道，“你也先调整下自己的身体，我会在三天内联系你，然后给你、也给自己个交代。”
夏竞泽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手，努力挤出一点点微笑，“小葵说话算话。”
夏竞泽强颜欢笑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夏悦心脏剧痛，偏过头说道，“我保证。”
和苏颜走到门口处，夏悦回头，用日语说道，“泽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夏悦走远后，谢竞泽瘫坐在榻榻米上，仰头对着谢竞一含着泪水说道，“哥，我是不是不该那么说的。”
谢竞一叹了口气，摸了摸弟弟柔顺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