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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永安王身世

  世上最悲凉之举,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痛失爱子的皇帝,面容凸显苍老,心情异样悲痛,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无穷尽的哀伤。不过才数日,头上生出些许白发。实际年龄才四十出头的他,看上去却像五十多岁。
  短短数日,他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每每思及安儿,就心如刀割般疼痛。
  永安王的暴毙,不仅令皇帝痛不欲生,更是令囚禁在冷宫的夏惜之痛断肝肠。
  那是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是她活着的希望,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毕生心血倾注于他,唯一心愿盼着他有天能继承皇位。
  然而,一夜之间,母子竟是阴阳两隔。像是有万千斤压在她胸口,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
  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不会要求他娶夏文萱,不会要求他争夺皇位。她只要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活着。
  当初,皇帝封安儿为永安王,希望安儿永远平安,当个无忧无虑的亲王。现在想来,皇帝的想法是对的。错的人,是她。
  安儿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样的活着,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安儿,是母后对不起你!
  安儿,母后来陪你了!
  夏惜之已经生无可恋,她如一头疯狂的牛一般,不顾一切朝房中的墙壁撞去。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之神并没有带走她。这一撞,撞到的不是墙壁,而是宫人的身体。
  伺候她的宫人,早已预料到她会寻短见,随时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察觉到她撞墙自尽的意图,第一时间用身体挡住了她。
  将夏惜之囚禁冷宫,皇帝特地挑选了武功高强的宫人伺候她。尽管夏惜之身怀武艺,却打不过这些宫人。
  此刻,夏惜之被宫人们拉住,浑身动弹不得。
  “放开我!让我去死吧!”夏惜之苦苦挣扎,却是挣脱不开,高声吼叫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们这群狗奴才,平时不是恨不得我死吗?”
  “别拦着我!快放手!让我去死吧!”
  她想死!可悲的是,她连死都不能。
  “娘娘。皇上特别交代,让奴才们侍奉好您。您若是自寻短见,皇上怪罪下来,我们承担不起!”
  “我自己想死与他人何关!”
  皇帝还会在意她的生死吗?以前,他对她宽容,不过是看在安儿的份上,现在安儿死了,哪里还会管她死活。
  “胡说!皇上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死了他就清静了,可以和苏凡那个贱人成双入对了。”
  她仰天狂笑,笑着笑着笑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她眼中满是泪水,愤恨的瞪着宫人们,紧~咬唇着颤抖:“你们这些蠢奴才,拦着我寻短见做什么!“
  她的心,痛得将要窒息。
  呵呵,连本宫的职称,她都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此刻只想死,偏偏有人拦着她。
  “皇上吩咐过,好好伺候娘娘。娘娘若有三长两短,就要奴才们陪葬!”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要求呢?他应该是巴不得她早点死了才好。他不能杀她,怕沾惹上恶名,怕昧了良心。
  蓦地,她忽然明白了,他是为了折磨她,才不让她死的。是了,现在对她来说,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能得到解脱。
  他恨她,所以不让她死!现在,安儿死了,他留着她一命,就是让她痛,折磨她,虐、待她。安儿死了,他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肆无忌惮对付她了。
  呵!是不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儿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她活着只剩一具躯壳,她不活了!
  “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
  “娘娘,得罪了。”
  感觉手足疲、软,浑身动弹不得,她被封住了穴、道。
  原来,她连自尽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只有那人下令处死她,她才能死得成吗?未必!她还可以咬舌自尽!
  她用牙齿咬住舌头,想用力咬断它,却一点劲也使不上。
  呵,好几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她想要寻死极其困难。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皇上!”
  ……
  夏惜之吵吵嚷嚷要见皇帝,嘴上嚷嚷面上哭着撕心裂肺,俨然疯了一般。
  哭了许多日,都要把眼睛哭瞎了。终日嚷着同一句话,我要见皇上,嚷得声音都沙哑了。
  怕夏惜之这样哭闹下去,身体会撑不住,宫人们只得将她打晕,让她被迫休息。
  这一晕过去,醒来后,夏惜之人已经疯了,疯疯癫癫说着胡话,还一个劲想要撞墙。
  “皇上!皇上!皇上!”自从疯了后,口中念着只有这两字,皇上。
  见状,宫人们只得将夏惜之的情况告知皇帝,将先前她吵闹着要见皇帝的事一并说了。然而,皇帝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走不出来,萎靡不振,数日不上早朝。
  宫中许多事务由皇后苏凡打理。长寿殿的人来禀报夏惜之的异状,见不到皇帝,只好让皇后代为转达。
  经过苏凡一番劝说,皇帝才稍稍打起精神愿见夏惜之。
  苏凡以面纱遮掩,以人皮面具遮住脸上的疤痕,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陪同皇帝前往长寿殿。
  这座号称长寿殿的冷宫,苏凡并不陌生,她曾经来过。当年,她受夏惜之迫害,被贬冷宫,就是居住于此。后来,承蒙凤南阳搭救,她才得以逃出冷宫。
  冷宫一般荒凉、幽冷、僻静,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强烈的幽怨之气。
  令苏凡讶异的是,夏惜之居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屋外种有花草,打扫得干净整洁。屋里烧着炭火,墙上挂着字画,家具摆设一应俱全。
  这样的环境十分宜人居住,并无半点冷宫气息。
  苏凡料想,夏惜之被关在此,并无受罪。大概是皇帝念及旧情,让人暗中关照她,不准宫人虐~待她。宫人自然不敢违背皇帝的意思,不会给她气受。
  以前,苏凡受夏惜之迫害,她恨夏惜之,恨不得扒皮抽筋。时隔二十多年,再次见到夏惜之,苏凡竟没有了恨意。
  那些过去的恨,早已随风飘逝。
  她受夏惜之迫害,却因祸得福,收获皇帝的怜惜与宠爱。他为了弥补她,封她为后,许她荣华富贵。他关心她,爱护她,并没有因为她毁了容而疏远她。
  在皇帝面前,她可以卸下人皮面具,他并不会介意她面上的伤疤。
  过往遭受的苦难、打击,跟此刻的幸福、恩宠相比,不值一提。她抛开过去恩怨,在见到形容憔悴的夏惜之时,内心里泛起了同情。
  夏惜之的情况很不好。她那面上全是泪痕,目光呆滞,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她一见到皇帝,黯然神伤的脸,浮起一丝喜色,待看到苏凡,立即冷了下来。
  她两眼红肿,恶狠狠瞪着苏凡,发了疯般张口就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你勾引皇上,抢我皇后之位!”
  骂着骂着,竟要冲过来打苏凡,亏得宫人使命拽着才没能得逞。
  皇帝怕神智迷糊的夏惜之,会做出什么事来,将苏凡拉至身后护住。
  这个举动,更是刺激了夏惜之濒临奔溃的神经。
  “好一对狗男女!贱人!贱人!”
  ……
  口出污言秽语,骂得极其难听。苏凡只当夏惜之疯了,丝毫不以为意。
  皇帝却是不堪忍受,怒斥道:“夏惜之,你闹够了没有!朕念你为安儿之死悲痛,不与你计较,你别再得寸进尺了。”
  “贱人!贱人!她就是贱人!统统都是贱人!抢我夫君的都是贱人!”夏惜之似乎没有听懂皇帝的话,只顾发泄心中的悲痛与愤恨,恶毒地辱骂苏凡。
  又或者,她并不是特意骂苏凡,她骂的是皇帝宠爱的女人。
  皇帝无奈,只得让苏凡到屋外等候,他单独留下与夏惜之谈。
  夏惜之言行举止像疯子,可她没真疯。刚才对着苏凡破口大骂,苏凡一离开,她马上缄口不言了。
  屋里静得出奇。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说:“听说你终日在此大呼小叫,胡言乱语,又说要见朕。如今朕来了,你怎么不说了?”
  夏惜之敛去所有的锋芒与刻薄,朝皇帝跪了下来,用极为卑微的语气开口祈求:“我现在只想死,宫人们拦着不让我死。皇上,求你大发慈悲,赐我一死吧!”
  原来,她没有疯呢。
  皇帝心中一痛,往日里见惯了她颐指气使傲气冲天的模样,此刻她卑微祈求,让他鼻子陡然一酸。
  不可否认,她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错事,但她确实是个好母亲。她对安儿的呵护与疼爱,他都看在眼里。安儿的死,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心,像冬日里的雪花,一碰就化了。
  他走向前,弯下腰,要搀扶她起来。
  两人刚有接触,她就像触电般,不安地往后退。
  不知她为何如此怕他?皇帝语气很软:“起来吧。即使安儿不在了,朕也不会亏待你。只要你不闹,你可以在这长寿殿颐养天年。”
  闻听此言,夏惜之面色大变,嘴角却勾起一丝嘲讽,不知在嘲讽自己,抑或在嘲讽别的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抑郁:“皇上是不准我死了?”
  明明他对她宽容忍让,她却丝毫不领情。皇帝被她那嘲讽神色刺痛,恼道:“朕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朕要你在这长寿殿寿终正寝。“
  皇上,你真的好狠!明知她一心求死,他偏偏要拦着,她寻死不成。让她活着,让她看着他和另一女子恩恩爱~爱吗?
  呵!既然你对我如此恩断义绝,就别我太狠毒了。
  皇上,你不放过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夏惜之冷笑着,低沉的声音饱含怒气,“皇上,有个秘密在我心里二十多年,我本想一死了之,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我现在,突然改了主意,我决定告诉你这秘密。”
  皇帝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亏心事。过去的事,朕不想再追究了。”
  “有件事,我要是不说,你永远不会知道。”夏惜之唇角有隐约笑意,渐渐大笑出声:“哈!哈!哈!这二十多年来,每当看见你疼爱安儿如珍宝,我就觉得心情舒畅啊。但不知,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是什么感受?”
  起初,皇帝眼里滔天的愤怒几欲染红了双眼,他紧紧抓~住夏惜之:“你说什么!”
  夏惜之狠狠推开他,他毫无防备,失神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她面上放肆大笑,眼中却是隐隐泛着泪光:“我说你很可笑啊!安儿是我跟杨御医生的儿子,他不是你的儿子。哈!哈!哈!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夏惜之的声音尖锐刺耳,却如鬼魅般阴魂不散。
  “不可能!这不可能!”皇帝胸口一阵剧痛,痛得弯下脊背,夏惜之却还在笑。
  “怎么不可能?那一天,你喝醉了,我命人把你扶到我的床、上来。我是很想跟你重温夫妻旧梦,只可惜,你喝得太醉了。无论我怎么努力,它就是软软的,硬不起来。你听明白没有?那一天,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皇帝的声音撕心裂肺,悲怆的绝望让人落泪:“别再说了,朕不想听!”
  他抬手,便触到脸上一片冰凉。
  “你必须听!你现在知道我的感受了吗?你纳许贵妃、苏皇妃,我当时也是如此心痛。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
  夏惜之眼里流露出灼灼发亮的光彩:“你不是认为我不能生吗?杨御医这么做,只为了证明他医术高明,而我,不过是为了羞辱你。”
  皇帝的脸,因痛苦而有些扭曲。他用手捂住了耳朵,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的声音如影随形。
  “后来,我发现怀上了,我秘密将杨御医处死了,他死得一点也不冤。最可悲的是你,白白替别人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还一直蒙在鼓里。”
  皇帝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发不出声音来。做梦也想不到,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爱他,居然会给他戴上绿帽子。
  “你可知道,处死杨御医时,我一点也不难过,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每次跟他翻云覆雨时,我都把他当成是你,脑中想着你的模样,口中叫着你的名字。”
  皇帝只觉口中一阵腥甜,喉头一痒,一大摊血涌~出。喷出那口鲜血,他手脚冰凉,周身无力瘫倒在地。
  她捂着脸,将头埋在膝盖里,像个孩子一般,呜咽出声。
  “像我这样恶毒无耻的妇人,早该下地狱了。现在,你可以赐我死了吗?”
  两人眼中皆有着无边无尽的痛楚,曾经肌肤相亲的两人,如今却是连相处都难。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许多年的时光和无法跨越的鸿沟。
  过了,许久,皇帝敛去眼中的痛楚,声音十分平静:“惜之,朕一直是爱你的。这么多年,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朕都睁一眼闭一眼。你就没有想过,那是因为朕爱你?如果安儿还活着,即使知道他不是朕的儿子,朕也会善待你们母子。是朕负了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若有来生,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闻言,夏惜之脸色惨白,身形甚至不稳,踉跄晃动了一下。
  苍白的容颜上满是泪痕。她压抑着惨淡的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点跟我说?”
  她做一切,只因为太爱他,爱得疯狂。以为他早就变心,她才如此狠绝。
  怎么会这样?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她心中堆积起来。
  “惜之,是朕负你在先。你这么做,朕不怪你,不恨你。朕只求你好好活着。”
  “可我怪我自己!皇上,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夏惜之站起身来:“我祝你和苏凡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看着夏惜之眼中的仇恨之火渐渐熄灭,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言犹在耳,夏惜之猛地一头撞向墙壁。
  意外发生,令人猝不及防。
  “不!”一阵惊天动地的哀恸,响彻整个长寿殿。
  苏凡以及宫人闻声冲了进来,只见夏惜之满脸是血倒在地,已经撒手人寰。
  皇帝只觉眼前一片昏暗,一阵天旋地后,他晕了过去。
  大西国气候纵然暖和,在大寒时节,亦下起了纷扬白雪,伴着朵朵红梅绽放,瑰丽无比。
  时近年关,本该喜气洋洋,宫人们却是愁容满面。
  皇帝自从亲眼目睹夏惜之死去后,大受刺激,一直昏迷不醒。
  苏凡着急上火,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只得将神农李愁容请了来。
  经过李愁容一番诊治,得知皇帝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需要静养。
  苏凡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忽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步有些不稳。
  宫女扶住了她:“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这些天累的吧。”自皇帝昏迷后,苏凡一直郁郁寡欢,茶饭不思。
  李愁容皱了皱眉,拉过苏凡的手,替她把了脉后,欣喜地告诉她,她怀了龙种。
  这喜事冲淡了这段时日的悲伤。
  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梦中频繁出现夏惜之的身影。
  有一日,他和夏惜之泛舟游湖,夏惜之存心戏弄他,两人推推搡搡,结果他真被她推入湖中。
  摔进水时,他假装自己不会游泳,呛了好几口水。
  夏惜之见状,吓得面无血色,不顾一切跳下湖中来捞他。下了水后,他一把抱住她,她这才大呼上当。他根本就是故意逗她试探她。
  他借着惩罚之名,搂着她在湖面上激吻。吻过后,他舔~着嘴笑她自作自受。
  她红着脸将他反骂一顿。
  “皇上,你快醒醒,不要睡了。”苏凡拿着丝帕,动作轻柔擦拭皇帝眼角的泪水。
  “惜之,不要离开朕!朕不怪你!”皇帝迷迷糊糊间,错把她当成夏惜之,拉住她的手。
  苏凡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皇帝的脸上。
  感觉脸上一阵奇~痒,皇帝缓缓睁开了眼睛。
  “朕,这是睡了多久?”皇帝伸手揉了揉眉心,梦中之事,萦绕在心头。
  “皇上,臣妾知道她死了,你很难过。但你是一国之君,不能因此倒下,天下百姓需要你。臣妾和腹中胎儿更需要你。”
  苏凡说着,手下意识抚向小腹,那里现在还光滑平坦,可它的确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帝声音嘶哑,却饱含激动之意。
  “皇上,臣妾……有了。”一大把年纪了,才有了孩子,苏凡如小姑娘般满脸通红。
  “真的?”皇帝激动得从龙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抱住苏凡亲了又亲:“凡凡,谢谢你!”
  尽管夏惜之的死,给皇帝心中造成不可泯灭的创伤与悲痛,但他很快从悲痛中走出,又或者说他是将悲痛深埋心底。
  他是帝王,是天下百姓的仰仗,他不能倒下。
  好在未出生的孩子,给了他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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