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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皮抽筋

  宝如掬着两只手, 忽而脸色一变, 叫道:“我的小马驹, 二十两银子的小马驹!”
  *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李少源怒目中能喷出火来, 季明德却还从容:“土蕃语的叙述行式, 与我们汉话有很大的差别, 土蕃人习惯前后倒置,比如他们称呼琳夫人,会说琳夫人, 来自怀良,而非怀良来的琳夫人,所以, 此人虽熟蕃话, 却是个汉人,他这是在栽赃, 凶手定然另有其人。
  若你大理寺不肯再申, 此人我就要带走。”
  李少源持剑再抵近一步:“本官可不管什么情杀凶杀, 此人我要带回大理寺细细审之, 万一你季明德因是那琳夫人的入幕之宾, 就与土蕃马匪有所牵扯,秦州知府胡魁之死, 只怕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姓季的,赵宝如可非你的琳夫人, 若叫我审到你与马匪有所牵扯, 非但今春杏榜不会有你,便是宝如,我也要代她休夫,休掉你。”
  只凭他所表现出来的羞辱与愤怒,季明德也能断定李少源是真的爱宝如,并不像别的男人一般,因为那份血谕,而怀着龌龊的目的。
  他忽而撩袍帘,直挺挺往后横倒,脚踢李少源手中佩刀,同时捞手去护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旗楼方向,三枚暗器先后而至,他手中无刃不敢硬拼,三枚暗器齐齐打在黑衣人身上,见血封喉,唯一的活口,被人灭口了。
  季明德转身便走。拨开人群,疾步奔往云尼庵,李少源紧随其后,拥挤的人群中,身高分外挺拨的两个人,等待京兆府捕快问话,盘查时,李少源摘出腰牌,给那捕块过目。
  “圣人修节,你如此行径,今科绝对上不得杏榜。至于你和琳夫人的事,本官也会追查个原原本本,至少给宝如一个交待。”李少源道。
  季明德递给捕块的,是□□相请的请柬。双臂微扬,他在等待捕快的搜身。
  “既我东进长安是为了来科会试,自然要上杏榜,否则,不就白来了?至于琳夫人,任你去查。”季明德自捕快手中抽过请柬,在手中扬了扬,转身便走。
  李少源亦是疾步而追,季明德忽而止步,回头:“李少源,我且问你,瘫在床上的滋味,好受否?”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少源止步。
  季明德折身回来,方才出力过猛,发略凌乱,鼻尖沁着薄薄一层汗气。他看不到宝如,宝如当然也就看不到他。既宝如看不到,他粗一点野一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当初敲锣打鼓,一驿一驿传退婚书时,你就没有想过,若非你昭告天下式的退婚,我这样的人怎能娶得到她?”
  季明德一步步逼近,躬着背,猴着脑袋,两臂轻甩,恰是最常见的秦州土匪们的架式,见李少源要抽佩刀,一把替他搡了回去。
  斗鸡一样的俩个男人,盯着彼此的眼睛看了片刻,终是李少源抵不过季明德要吃人的眼神,先败下阵来。
  虽不愿承认,终是带着血缘的兄弟,季明德于李少源唯有满心厌憎,再不多说,转身离去。
  一开始,季明德并没有想过娶宝如,他只是默默注视着她,想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那薄而瘦弱的肩膀能扛过多少苦难。
  一回又一回,土匪用尽各种手段,抢、讹,劫,所有的东西全部封箱,被送往长安,王定疆一样样亲自检搜。
  他比宝如更渴望李少源能来救她于水火之中,能把她接回长安城,她生在那种地方,仍该回到那种地方去。
  可整整九个月之后,他却送来一纸退婚书。
  季明德本不过一个黑白两道俱吃,满心等着会试过后,就一刀抹了亲爹季白那个禽兽的,年青土匪而已。
  他不过一个土匪,本没有娶她的资格,因为跟着他,宝如将永远行走在刀尖上,可李少源放了手,而他恰是头恶狼,趁此而叨,谁又能奈他何?
  *
  宝如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小马驹,身中数箭,全是季明德当日杀王定疆的那种铁矢,有几支深入马腹数寸,血汩汩往外流着。
  马已经死了,宝如还在替它擦拭腹部凝结的血。
  季明德伸手来拉,宝如站了起来,盯着马看了许久,忽而转身,扑抵在他胸膛上,额头一下下的轻碰着。
  相伴也有月余了,不过三岁余的小马驹,性情十分柔顺,跑起来力量也足,整日驮着宝如东跑西跑,若无它,她脚上又不知得磨掉多少层皮。
  它和她的小母驴俨然是一对儿,同槽而食,毛光精亮的小母驴,昂蹄跃跃的小马驹,宝如有时亲自替它们添草添料,看一马一驴交颈站在一处,鸳鸯一般。
  可怜的小马驹死的这样惨,小母驴怎么办?
  再想想,这些铁箭矢若是落到季明德身上,王定疆是怎么死的,他也会怎么死。若他死了,她怎么办?生身为人,她一步不慎踏错了道儿,在恶鬼丛中求生,可不希望季明德死。
  季明德道:“明天,我在长安城外选处好地方,将它葬了。”
  宝如圆乎乎的小脑袋微点着,唔了一声。
  季明德又道:“今晚我就让野狐和稻生再去西市上找一找,找匹年龄差不多,毛色相似的回去,你的小母驴不会发现的。”
  宝如心说你和李代瑁岂止容色差不多,五官都生的一模一样,能是一个人吗?
  马虽非人,也是有灵性的,猛乍乍换了个新的,又怎么能一样?
  俩人正说着,李代圣来了。他身后还跟着晋阳解元肖景峰,面色紫红,四十多岁的中年书生,下盘稳扎,行动一股龙虎之气。
  季明德与宝如同时见礼,低着头时悄声问宝如:“若叫你知道是谁杀了你的马,你打算怎么办?”
  宝如正在怒中,想都不想:“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给我的小马驹陪葬。”
  季明德笑了笑:“乖乖,这是长安城,不比秦州那等野蛮地方,动不动扒皮抽筋,我一刀斩了他的脑袋,你看可好?”
  宝如打个寒颤,再看季明德,他一口白牙笑的寒渗,不像是在开玩笑。
  *
  李代圣正在听侍卫汇报着情况,整整二十个刺客,以衣着来断,当是土蕃人。
  他听罢,一下又一下的鼓着掌:“以一抵二十,罢后身上竟连血迹都不沾,身经百战的将军只怕都很难做到,明德文武兼修,真真叫孤寡目相看。”
  野狐和稻生两个也被捕快放了出来,野狐还罢了,打小跟着季明德,对战的时候至少会注意,不把自己弄的腌瓒,稻生一身黏黏糊糊,血浆满身,自己也受了伤,一手按着胳膊,呲牙咧嘴的叫着。
  宝如转身一看,立即解下自己的披帛,牢牢扎在稻生的胳膊上。
  季明德能从死巷中脱身,这两个孩子帮了很大的忙,看起来是刺客在围剿他,事实是他和两个孩子,从两方围杀刺客。
  他仍笑的谦怀:“多谢王爷今日的花宴,肖解元的拳脚与身手,远在季某之上不知多少倍。”
  狗屁的花宴,分明就是一桌鸿门宴,府外一重重的府兵,今天是欲要取他性命的。
  打猎太多叫老鹰啄瞎了眼,枉他一双老辣之眼,竟还真的以为李代圣是个清高无尘,心怀家国的良臣,却原来与李代瑁亦是一丘之貉,今天若非李少源大理寺的人及时支援,他就得死在这儿。
  季明德接过野狐手中所持,还在滴血的砍刀,对刀笑了笑,忽而起步,不过一个转身,纵刀横劈,肖景峰全然不曾防备,还在笑的脑袋飞出,鲜血从断掉的脖茬上涌出,喷了身边的李代圣满脸鲜血。
  在场的人,除了野狐和稻生之外俱皆惊得差点尿裤子,李代圣抹了把脸上的热血,咬牙道:“季明德,当街斩孤的门生,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季明德依旧在笑,任凭秦王护的侍卫们团团围住自己,手中一枚乌钢锥,恰是方才从黑衣人手上接来的。
  他展开手,朗声道:“肖解元是蒙山人,而这枚乌钢锥的钢料,恰产自于蒙山。王爷,方才暗杀刺客的暗器,从您王府的旗楼上发出,您现在搜,肖解元的身上必定还有此种暗器?
  若您还要为他辩,难道今日这些土蕃匪徒的幕后主使,非肖景峰,而是您?”
  不等李代圣的侍卫们上前,李少源一脚踏上肖景峰的尸体,一把抽了他的腰带,一件直裰下面,满满的兵刀暗器,果真有一匣乌钢锥,与季明德手中的相同,也与方才被杀刺客手中的相同。
  李代圣怒目盯着季明德,看了许久,忽而扬手:“若果真肖景峰是主谋,那他就是逆贼,孤自会命人查明真相。但他即便有罪,也该有大理寺论处,季明德当街杀人,来人,将他给孤绑起来!”
  季明德转身看李少源:“大理寺少卿,人证俱凿,秦王殿下要你彻查此事,查是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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