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戛然而止（6）
李旺也坐在下面随着大家一起鼓掌，只不过完全是一种附和式的，两只手拍起来也不怎么用劲。这次台编委会的副主任和编委会成员按照台里的要求也都来参加了会议，还被安排坐在了第二排。
他来瀚江电视台后就一直在新闻中心工作，表现也是一直不错，和贾振坤基本上是同一批提拔的副主任。只是后来在业务及相关工作方面的表现大多不及贾振坤那么突出、那么优秀、那么有亮点。后来在竞争新闻中心主任这个岗位和贾振坤的博弈当中当然就没有能够胜出，还是贾振坤当上了新闻中心的主任，他仍然是副主任。后来贾振坤又成了副台长，他还是副主任，局里下来的林俊杰当了主任。过了几年，林俊杰又当上了副台长，居然是比他资历浅、当然年纪也年轻的陈晓华当上了主任。无奈后来还是靠当时在任的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苏耀武做工作才弄了一个新闻中心党总支书记的头衔，好不容易解决了正处级的问题。哪知去年苏部长一去了省政协，他的总支书记的位置也到头了。贾振坤以基层干部要年轻化的名义，把他的女爱将徐文雅提拔成了总支书记，自己也就只好到了台里面的编委会。
要说起来，李旺和贾振坤其实也没有什么矛盾，当然关系也总是不亲不疏。但只要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肯定是不会那么重用你的，一当了领导好像都是这样的啊！你看这几年贾振坤提拔起来的，基本上都是和他关系比较近的人，背后还有不有什么关联就不得而知了。你看前不久和他关系很近的、位子也很关键的几个人都被省纪委的人带走了。可贾振坤的样子还是像跟没事人一样，干起工作来还是那么充满激情、还是那么一如既往。他就能够一点关系也没有？恐怕是不会的吧。听说他们几个人和他都有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情，现在关键是看那几个人能不能够挺得住了啊。传闻他还和好几个女人有染，甚至有几个还是台里面的。你看那个徐文雅，没有几年，就从一个制片人提拔成了副主任，现在还当上了新闻中心的党总支书记，成了正处级。听说她和贾振坤也是有那种关系的。但是不管怎样，要查这些事情都还是要有证据的。一旦上面掌握了证据，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在听着贾振坤讲话的同时，李旺心里一下子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些。
“什么是‘一流业绩’呢？‘一流业绩’就是我们最后要追求的目标了。”
李旺在想，贾振坤那浑厚有力的声音还在大演播厅回响。
“如果我们的工作都有了‘一流标准’和‘一流作风’的话，那我们实现‘一流业绩’自然就不远了。当然也只有我们每个人、每个部门、每个频道做出了‘一流业绩’，才会有我们台里面的‘一流业绩’。大家知道，这几年我们推出的几档大型综艺节目《中国奇人秀》、《和歌星一起唱》和《跑起来把，朋友们》，还有我们新推出的新闻节目《瀚江瞭望》等等，在全国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对我们瀚江卫视提升收视，甚至是提高我们瀚江电视台在全国的影响力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不过今年我们要有更高的目标，一定要再打造一档在全国产生广泛影响、收视处于同时段前列的‘现象级’节目。”
说这句话的时候，贾振坤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度，感染力也就更强。大家知道，这又到了要鼓掌的时候了，于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又开始在这个演播厅回响。
黄承龙也和大家一起双手拍了起来。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不是用力在拍、当然更不是用心在拍。
其实原本他对贾振坤并没有什么意见，从心里还很佩服、很尊敬的。只是从贾振坤当了副台长分管广告中心、特别是提拔陶军当了副主任开始，心里就有了一些想法，后来竟变成了怨气，还一直不散、并且还越来越重。先是为阻止贾振坤能够当上台长，在当时还是广告中心主任的朱一先的怂恿下，写匿名信，当然贾振坤终于还是当上了台长。后来陶军又当上了广告中心的主任，自己还是连一个副主任也没有当上，心中的不满就愈发重了。后来当他发现陶军在中心的广告经营中的一些疑问以后，就开始想办法进行查证。
黄承龙其实也没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酒桌上往往就是出效果的地方。在广告中心呆了这么多年，和陶军关系比较密切的那几个广告公司的老板，过去和黄承龙也都是打过交道的啊。关键是黄乘龙有了这个心，而别的人又没有防得这么严，在有几分醉意的时候，说话就不那么严谨了，不经意就会透露出一丝丝信息。而这些信息恰好证实了黄乘龙的猜测，于是他还想办法找到与之相关的企业，了解到了陶军暗地里示意这些企业去那几家广告公司去做广告，而他从中得好处的情况；还有陶军还利用主任的特权，给几家广告公司最低折扣，自己则从他们那里拿提成的事。不仅如此，黄乘龙还怀疑到了几次承包台里大型综艺节目的那个香江天成裕隆传媒公司。通过到工商部门进行查询，他发现了这个公司股东里面居然有陶军妻弟和贾振坤外甥媳妇的名字。要是别人看见也就无所谓了，问题是黄乘龙他恰好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这回就不像上一次了啊！这样有具体内容的检举信还怕没有效果吗？果不其然，这封实名的检举信寄出没过多久，陶军就被省纪委的人带走了。那几天台里面被带走的人还有两个，一个是史前进、一个是刘晓敏。这些人可都是与你贾振坤关系最密切的啊！他们都被带走了，难道你还能够完全脱得了干系？只要他们几个一松口，恐怕你也跑不了了啊！没准今天就是你最后一次在这个位子上、在这个台上这么豪言壮语了！
其实在台下坐着的人当中，有一个人的心情最为复杂和担心，她就是余倩雯。看着贾振坤意气风发的样子，在台上的演讲也是富有理性而又激情昂扬，余倩雯想这和当年那个青涩而又有些害羞的小伙子相比已是天壤之别啊。可以说到现在，他把自己的人生曲线已经是画得十分地完美。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也让她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特别是他身边几个关系亲密的人被调查，余倩雯想，要是那几个人有什么问题、而又坦白了的话，贾振坤估计都会或多或少受到一些牵连。他和几个女人关系比较暧昧，她也是有所耳闻的，何况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如果单就是这件事情，问题就应该不大了。关键是在其他方面有问题就比较麻烦了。对台里面这些相关的业务余倩雯也都是了解的，广告经营、影视节目引进、大型综艺节目运作等等，搞不好也是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身边关系最为紧密的几个人都被带走了，余倩雯感觉贾振坤多少都是有点问题的了。难道现在就是他在电视台的事业顶峰了？他的人生之旅就要开始出现转折了？余倩雯感觉心里一紧。
也许现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正在这时，台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来到了台办主任周兴的身旁和他耳语了几句。周兴马上站起身来和他走出了演播厅，几分钟以后他又回来了。还是坐在他刚才坐的位子，只是脸上要严肃了许多。
贾振坤那洪亮而激昂的声音仍然在演播厅里回响，“去年我们瀚江卫视在全国省级卫视的综合排位历史性地达到了第六位，实现了省委省政府和省委宣传部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我们今年的目标是确保第五位、争取达到第四位。我们瀚江电视台的综合实力和影响力也要达到全国同级台前列，创造出新的更大的辉煌！我相信，有省委省政府、省委宣传部和省广电局的正确领导，有我们全台广大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够实现这个目标！”
贾振坤的话音一结束，又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在这个大演播厅回荡，足足响了二三十秒才慢慢停下来。
林俊杰宣布会议结束，人们就纷纷起身往演播厅外面走去。大家来开会时延续的时间长，不断有人进来、入座。而散场却是这么集中，这时坐在演播厅观众席上的人都站起来往两个通道挤，走下来了的人又往左右两个大门挤，到处挤满了往外走的人群，嘈杂而又拥堵。会开完了，大家就可以各奔东西了，就是几位台长也可以随意了。
贾振坤还坐在座位上面，一边在收拾面前的一些材料，一边也在恢复刚才有些激动的心情，让它平静下来。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再走也没有什么关系嘛。每次开这种大会，贾振坤基本上都是这样。
见出大门的人已经比较稀疏了，贾振坤这才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这时等在不远处的周兴走了过来。“贾台，省纪委来了两位同志，说是要见你。刚才还在开会嘛，我就要他们在接待室稍微等一会。”
贾振坤心里一怔，看了看周正。“找我？没说什么事吗？”
“没有。”周兴回答。
“是不是又要带什么人走啊？”贾振坤又问。不知为什么，贾振坤这一次的感觉和前几次都有所不同，有那么一点点紧张。
“其他的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周正心里也没有底。
当贾振坤和周正走到演播厅的接待室时，省纪委来的两个人并没有坐着，还是站在那里等他们。
见两拨人快走近时，周兴赶紧向前走了两步，“严处长，这就是我们贾台。”周兴说着，又朝着贾振坤介绍起来，“贾台，这位是省纪委的严处长。”
“哦，严处长，你好。”贾振坤说着就把手伸了过去。
其实这个严处长他是认识的，几年前台里给省纪委做过一个电视专题片，他还陪同省纪委的领导一起来审过节目，贾振坤当然也是要一起审片的，当时他还是省纪委二处的副处长。为什么对他这么有印象呢？因为他的名字叫严肃，很是特别，还和当时电视界一位非常有名的艺术家的名字同音。
非常奇怪的是，这个严处长并没有把手伸过来和他握手，而是真正严肃地对他说：“振坤同志，我们今天来呢，是想请你和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要调查一下。”
“要我、要我和你们走？你们没有搞错吧？”贾振坤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一旁的周兴也是一脸惊恐的样子。
严处长仍然是那么严肃，“是的，没错。请振坤同志跟我们走一趟。”
贾振坤看着严处长，两人离得还这么近，严处长说得也是那么清楚。他确认了严处长所说的话，“怎么会这样呢？”，他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准备，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简直就是楞在那里了。
还是站在一旁的周兴先开始缓过神来，试探着给严处长说：“严处长啊，您、您看、能不能再稍微等那么一会会儿，就几分钟。”本来周兴是准备对严处长称“你”的，一想自己是在有求于别人，就立马改口称“您”了。
“是这样的，您看啊，我们台里呢刚刚开完会，开会的人都还在往回走呢，能不能让他们走一会了，贾台、贾台再跟你们一起走啊？”
周兴的意思是很清楚的，你们要是这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贾台带走，不光是贾台脸上没有一点面子，无疑这还是一个爆炸性性的事件啊，犹如发生了地震一般，这样会给全台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啊。
严肃没有表态，过了一会，好像是微微点了点头。
接待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点声响。
贾振坤开始缓过神来，看来是前段时间已经进去的、和自己关系最为紧密的几个人肯定还是没有挺住、松了口。要是他们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我还能说什么呢？省纪委的人要带自己走那也是很正常的了。以前就听说，纪委的工作人员有的是办法，只要是到了纪委的人几乎是没有人不坦白的，现在看来情况真是这样啊！也不能怪他们啊，何况现在怪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贾振坤突然眼前又出现了那串佛珠、就是他当上台长后济慈方丈送给他的那串佛珠手链。信徒和爱好者佩戴它，首先肯定是保佑平安、寄托美好的愿望。但是它还有束手束心、劝诫人们莫生邪念之意，我怎么就没有参透呢？
贾振坤稍微转了转身。
透过眼前的落地大玻璃窗，他看见瀚江电视大楼还是那么挺拔威武，这里可是自己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啊！自己的事业从这里起步、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拼搏、在这里辉煌，没想到到头来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泪水，还是室内外温差的作用，贾振坤眼前的落地大玻璃窗开始起雾，而且越来越浓，窗外那高大的瀚江电视大楼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走吧！”贾振坤的耳边想起了严肃、也就是省纪委严处长那威严而有力的声音。
（全篇完201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