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顾教授

  不过，我终于第一次去上了顾教授的课。
  跟顾陌怡气质完全不同的老男人。微微含笑的眼睛，略带忧伤的眉眼，浅浅地蕴着笑纹的嘴角，单薄但不孱弱的身躯——如果换上长衫，一定是民.国年代里，末世纪的书生气和新文化气息交织的先生。
  顾陌怡是锋利的，明艳的，精致的；但她的父亲顾松林是温和的，儒雅的，清秀的。他笑起来的模样还很干净，甚至有点像林子然，那个笑容单纯无害实际上腹黑无比的妖孽。
  顾教授的课果真是很精彩的，并不激昂，但有着他自己独特的韵味，动情处还会不自觉地用手指敲击讲台的桌面。我坐在靠近前排的位置，仔细观察了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地精致而整齐——追求精致和完美，我想这是他和顾陌怡父女俩最相像的地方。
  恰好这节课讲的是《花间集》，那些充满着女子衣香鬓影的华丽词句，凝固了数百数千年的哀伤与怅惘，经由他的口讲出，竟一点也不显迂腐和造作。
  “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我岑若是一个红尘里最最庸俗的一个俗人，这一次居然也有了唇齿留香的感觉。美人醉卧的工笔图，燃着檀香的袅袅岁月，在他的口里开始变得鲜活生动。
  我习惯性托着下巴，有些傻傻地花痴的笑了。
  顾教授的眼睛看到这里，竟然显得有些惊喜，穿越前方数十颗乌压压的脑袋，他很和谐地冲我勾了勾嘴角，我很不和谐地受宠若惊，当场石化在原地。
  他他他，居然看得见我，还认识我！
  于是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一直在傻傻地乐，露出据阿楠说是傻妞招牌式的笑容。
  下课以后，有揉揉惺忪的睡眼站起来的男孩们，有满面桃花羞羞答答磨磨蹭蹭不肯走的女孩们，我迅速收拾好笔记，准备穿越面前的人海赶紧回宿舍收拾一下我风中凌乱的小心情。
  “岑若同学……”顾教授的声音穿过了无数个女孩子的头部，幽幽传来。
  我满脸僵直地笑着，回头向顾大叔望去：“额……您好……”
  他冲我无比魅惑地微微一笑：“等我一下，我有事找你。”
  我骑虎难下，在所有女孩愤怒的眼光中乖乖抱着我的包站在墙角，等着那个千年一遇的狗屎运降临在我头上。
  差不多二十分钟以后，顾教授才打发走了一系列对古典文化及古典帅哥怀着无比崇敬之情的美少女。几乎每个女孩走到门口的时候，都会用不同的眼神凌迟我一刀。
  那个白色衣服幽幽怨怨的姑娘，无比哀怨若有似无地瞟了我一眼，满含忧伤的小眼神，刹那间我感觉我是兰若寺里耽误她和宁采臣奸情的大妖魔；还有那个娃娃装，眼影比眼睛都绚烂夺目的小姑娘，无比率真毫不犹豫地狠狠瞪了我一眼，电地我浑身一哆嗦，傻兮兮地冲她笑。
  终于受完满清酷刑，我肌肉都要哆嗦地酸痛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导师无情我有情啊。
  顾教授拿好书走到我身边，有些歉意地微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鸡啄米一样点头，又拨浪鼓一样摇头：“没事没事！”
  顾无情笑了笑，眉眼弯弯甚是温暖：“其实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一起走一走，聊一聊。岑若同学介意吗？”
  “吖？”从第一次见面，顾大叔就表示出了对我非同一般的好奇，这热情上涨地也太明显而且激烈了吧。
  我尴尬地摸着头：“这个，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其实，和一个有文化的人走在一起，我自己也感觉自己有了刹那忧伤清雅的气息，就差荷把花锄，和林姑娘一样念叨念叨“花谢花飞花满天”了。
  沉默好久，我尴尬地有一点窒息了，顾教授终于开口：“岑若，你是哪里人啊？”
  “哦，我是D省来的。”我乖乖地回答。
  “喜欢S城？”顾教授状似无意。
  “是啊，我的家乡是一个并不很发达的旅游城市，终年安安静静的——所以想，要去一个很喧闹很繁华，繁华到极致的地方，狠狠地生活一次。”
  “狠狠地生活？”顾教授笑了，“你看起来是很清淡的一个姑娘嘛……好像并没有那么大的欲念。”
  我咧咧嘴：“狠狠地生活，并不一定要咬牙切齿吧。或许我换个词，可以用‘用心’。总之不要让自己后悔就行呗……”
  顾大叔继续微笑沉默。过了很久，他轻轻问：“岑若……你们家之前，有什么亲人，年轻的时候，来过S城吗？”
  “没有啊……”我果断地摇了摇头，“我家人都是土生土长的S省人。我妈30岁以前连省都没有出过呢！”
  “哦……”顾教授若有所思，“你很确定？”
  我这下真的有点好奇了：“我确定呀？您怎么？难道认识我家长辈？”
  他无奈摇头：“只是感觉你身上，有我特别熟悉的气质。太像了，太像了……”
  我微笑：“您的故人？”
  “呵呵，你还记得啊！说起来，我们有近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当年一别，竟如人间蒸发一样……人海茫茫，似乎从来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果然是文人，回忆起往事，都无比惆怅。。。。。。。
  看着他刹那忧伤的眉眼，我心下有些不忍，小声说了句：“Don’tworrylee。”
  “什么？”
  “李莫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