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谐之音
春妮偶尔进屋添茶水,瞧着自家男人这般模样,转回灶间时那脸上就带了喜色。
陈大嫂二嫂早早过来帮忙,一个正洗着白菜一个择木耳,见她如此也跟着欢喜,打趣道,“天上下金雪花儿了不成,瞧把你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儿了。”
董四媳妇儿手里切着菜,笑着附和,“她啊,这是自己当家作主,喘气也自由了。”
几个女子都是带着一脸了然的笑了起来,分家出去自己说了算是每个媳妇儿的心愿,毕竟在公婆跟前过日子,总是有太多束缚、太多不自由。
春妮夫妻虽说是双手空空出门,但是如今小日子过得也是风生水起,谁人能不羡慕?
春妮抓了几根苞谷秸秆塞到正蒸着两合面馒头的大锅底下,火光映得她脸色更是红润,“我和生子以后就真是自己挑门儿过日子了,还要多靠嫂子们帮衬呢。”
“那是自然,新立门户不容易,有事儿你喊一声就是了。”陈大嫂应了,转而想起这半会儿也没见蒲草,就道,“蒲草妹子忙啥去了?”
“这会儿有点儿阳光,她正守在温室里呢,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春妮话声刚落,就见蒲草手里掐了十几棵新鲜的小葱走了进来,“我老远儿就听见大嫂子说想我了,这不,我坐着风头儿就赶来了。”
几个女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陈大嫂打趣道,“哎呀,大伙儿可记住了,蒲草长了只顺风耳,以后可千万别说她坏话,否则保管要被她听去的。”
众人说笑几句就继续忙碌,蒲草把小葱洗剥干净,然后喊了院子里玩耍的桃花,嘱咐道,“去把咱家剩下的那几个鸡蛋拿来。”
山子听见姐姐说话,就跑过来嚷着,“姐姐,我想吃花生糖。”
蒲草扫了一眼院子里陈家和董家的孩子都在,就笑道,“行,本元帅批准了。山子大将军,多拿一些给你的小兵儿分一分。”
山子立刻欢喜的眉开眼笑,抄起手里的长木刀指着隔壁自家院子,喊道,“兄弟们,跟本将军杀啊,打了胜仗统统有赏!”
孩子们早把那“花生糖”三字听到了耳里,此时哪能不遵大将军的命令,高举手里的木刻刀剑一窝蜂的随着山子跑走了,桃花也拉着福儿和董家的小雪笑嘻嘻的跟了出去。
陈家孩子这些时日一直跟着桃花山子分好吃食,陈大嫂二嫂已是习惯了,她们也明白蒲草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于是笑笑就罢了。
董四媳妇儿却是想要追到门口喊回孩子,中途被蒲草一把拉了回来,劝道,“嫂子这是客套什么,小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分些吃食也是常事儿,你可别惹得大伙儿生分了。”
陈二嫂也笑道,“就是,董嫂子以后处长了就知道了,蒲草疼孩子比我们这当娘的都厉害,不会心疼这点儿吃食的。”
董四媳妇听了这话倒是红了脸,她是算计习惯的人,碰到这么大方的主儿还真是不习惯。
很快,孩子们就把鸡蛋取了回来,各个嘴里叼着块糖片儿坐到门槛上舔了起来。
蒲草揭了大锅盖,起出一个个热气腾腾的两合面儿馒头。
那边儿春妮儿和陈大嫂也把雪里蕻炖豆腐、豌豆角干儿炖五花肉还有白菜粉条炖冻豆腐三样大菜,都盛到了大陶盆里。
两口铁锅刷洗干净又重新烧得滚热,一边爆炒白菜木耳,一边就是鲜葱炒鸡蛋,扑鼻的香味直馋得孩子们不时抻头往大锅里瞅着。
陈二嫂生怕一会儿上菜烫了他们,就道,“进屋告诉你们爹爹安置桌子,要开饭了。”
孩子们欢呼着跑回屋里报信儿去了,坐在外屋的男子们连同坐在里屋闲话的陈大娘、董老太都是起身帮忙放桌子。
春妮端了装满菜色的小陶盆儿进屋,见得如此就笑道,“委屈大娘和婶子了,今日怕是要坐在炕上吃了。”
陈大娘拍拍身旁的方形大炕桌儿,笑道,“委屈啥,这大冬日的坐在热炕上吃饭才是享福呢。”
董老太也道,“就是,这般好菜好饭蹲着吃也香甜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帮着忙碌。
刘厚生眼角瞄着春妮出来了,就赶紧给她打眼色。春妮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笑道,“我这就去请爹娘来,生子你先把酒坛子抱上桌儿吧。”
刘厚生听得媳妇儿如此说,脸上立刻就笑得花开一般。
都说世界上最是难以舍弃的就是血脉亲情,哪怕爹娘再是偏心,做儿女念着自小的养育,也总是难以狠心怨恨。
更何况刘厚生这样厚道孝顺的性情,心里虽是也埋怨过父母,但子不言父过,他还是希望媳妇儿能为了他多些忍让。
“去吧,去吧,戴上头巾子,外面冷。”刘厚生嘱咐一句,就要起身到屋角搬那坛苞谷酒。
董四赶忙跳起来,笑道,“还是我搬吧,倒不是心疼你这腿伤,实在是怕你一失手毁了大伙儿的口头福啊。”
屋里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待得他搬了酒坛就张罗着倒进大碗,嗅着那微辣刺鼻的酒香,各个都是一脸未饮先醉的模样了。
再说春妮同蒲草等人招呼一声就出了院子,刚走出没有十几丈居然就瞧得自家小叔一左一右扶着公婆往这边走。她自是疑惑不已,赶忙上前招呼道,“爹娘,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怎么还出来吹风?”
刘水生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如何接话儿,刘老太太却是喘着粗气骂道,“你想省几块肉就直说,别装了孝顺模样跑我们这儿讨好,要不是你们昨晚…”
“娘,咱们到大哥家再说吧。”刘水生还指望大哥大嫂往外掏银子呢,自是不愿太过惹恼他们,于是赶紧出声打断娘亲的话,转而脚下加快半掺着爹娘往前走。
春妮跟在后面,瞧着一家三口走得踉踉跄跄,就眼睛微微眯起,心里盘算不停,怎么想都觉得他们时奔了家里的进项而来。
于是袖筒里的拳头握得紧紧,打定主意这次如论如何也不能碍于刘厚生而忍让了,她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谁敢伸手来抢,她就豁出命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刘水生正顶着风雪走着,就觉脊梁骨一阵阵发寒,想要回身瞧瞧又因为搀着爹娘行动不便,忍不住就在心里埋怨爹娘误事。平日节省也就算了,这大冬日的洗澡居然都不愿多点个炭盆,今早起来天还没亮就硬是把两颗脑袋烧成两颗火炭了。
若不是他用雪替他们搓了脑门脚心儿,怕是这会儿还起不了炕呢。
转眼间,几人就前后进了院子。刘厚生一见爹娘如此模样急得立时站了起来,问道,“爹娘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李九叔和孔五叔也是让了椅子出来,帮忙安顿老两口坐下。
刘老头儿狠狠瞪了大儿一眼,气哼哼说道,“你这不孝的东西,家里开席面儿居然不请爹娘,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刘厚生哪里知道爹娘开口就是喝骂,想要解释几句又是嘴拙,于是脸色憋的青青白白好不难堪。
春妮随后跟进来,听了这话就道,“爹说这话可是冤枉生子了,他这些时日就念叨多日未见爹娘,想去看看又走动不便。今日家里燎锅底,饭菜刚做好就撵我去请二老,这片孝心爹可得看清楚了。”
屋里人都不是傻子,哪个听不出来她这话明面上是喊委屈,实际上就是埋怨老两口不关心生病的儿子。于是各个心里都是感慨,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陈大爷是屋里年纪最大的,此时眼见气氛不好就开口圆话儿,“今日是庆贺你们小两口挑门立户的好日子,你们爹娘也是心里惦记,要不然也不能在身子如此不舒坦还赶过来。咱们赶紧开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其余众人也接着话头儿纷纷笑言几句,屋里的董老太和陈大娘也出来帮忙扶着刘老太进了屋子。一时大伙儿都重新坐了闲话儿,等着女子们上完菜就要开席了。
春妮一脸气恼的回了灶间,见到柴禾也觉挡道,见到碗盘也觉碍眼,直看得陈大嫂几个都是叹气,劝道,“妮子忍忍吧,当老人的都是这个脾气。”
蒲草也是给春妮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在众人面前留下个不孝的话柄。
春妮儿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压下心底火气把馒头盛在干粮筐里,勉强笑道,“让嫂子们笑话了,我这脾气就是太燥了。走,咱们也进屋吃饭去。”
说着话儿她们几人就进了屋子,陈大娘招呼她们上了炕,笑道,“你们也忙了这半晌了,赶紧一起吃吧。老爷们儿那桌儿缺啥少啥,让他们自己张罗去。”
里外间的门扇为了方便说话一直大开着的,董四听得清楚就应道,“嫂子弟妹们只管好好吃,这里有我照应呢。”
刘老太身后半靠着棉被,嘴里嘀咕了一句,“没规矩的东西…”
众人都假装没听见,说说笑笑就动筷吃了起来。蒲草瞧着刘老太两个腮帮子红得不正常,猜得她是染了风寒。
于是担心几个孩子年纪小容易被被传染,就借口桌上太挤,给他们每人加了一碗菜分了一个馒头,撵他们去炕稍儿坐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