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回光返照
塔罗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一名人类，把自己折磨成这幅样子。
左眼中淡黄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如一盏明灯一般，穿透这片黑暗的树林。
他静静的走到王佳明的身旁。
因为伤口过长、过深，再加上一路颠簸，王佳明已经因为失血而昏厥过去。
除了鼻息间短促而粗重的呼吸，没人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活人。
王佳明已近濒死，或许，她会一直这么沉睡下去，永远也醒不来了。
塔罗科弯下腰，静静的望着面前的这名少女。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救我？”
王佳明当然不会回答，先不说她现在昏迷不醒，就算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大概因为可怜吧。
一个还未长成少年的孩子，在他还是一个幼童的时候，就被他最爱的父亲带着，打着游历和科研的旗帜，行走在欧亚大陆的荒野之中。
然而，他的父亲哪里是为了科研，他分明是为了找到某种怪兽，把他的儿子改造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科尔，这个受尽万人敬仰的伟大的生物学家，居然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做出这种事，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容忍的！
更何况，王佳明曾一次又一次的看到塔罗科，她看到塔罗科在致幻剂的作用下，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父亲，一遍又一遍的深切的带着深信不疑的口吻呼喊着他的父亲。
有多少爱，就会有多少恨。
现在的塔罗科，对他父亲恨到了骨子里，恨到了灵魂深处，恨到了自己肉体精神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
然而，在多远之外的曾经，他爱他的父亲依然超过了自己的生命。
塔罗科静静的望着王佳明，他不知道面前的是这名少女能不能听到自己所说的话。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他就是我的父亲。我这辈子也只恨过一个人，也是我的父亲。
对我来说，除了我父亲之外的所有人，他们都无关紧要，也无足轻重。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最大的目标，就是找到我的父亲，把他曾经给与我的东西，无论是爱，还是仇恨，全都一点不剩的还给他。
但是，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塔罗科突然间伸出双手，按在王佳明的伤口上。
巨大的疼痛折磨着王佳明，让她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塔罗科闭着眼睛，安静的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王佳明没有力气，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在她准备别过头去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塔罗科似乎有些变了。
虽然他的变化微乎其微，甚至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但是王佳明能够明显的感知到，塔罗科有些变了。
所以，她稍稍想了想塔罗科所问的那个问题。
大概，可能，确实是，可怜他吧。
王佳明这样想到。
只是，她却没这么说。
因为塔罗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一个刽子手，一架绞肉机。
他不仅杀人无数，还滥杀无辜。屠民，行刺，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最让人恶心的事，他居然还在教唆别人屠民烂杀。
菲尔德就是在他的教唆下，学会了如何快速有效的制造恐慌，如何最便捷的屠杀老弱病残，如何在面对一名身宽体健的大汉时，最有效的把刀子捅进他的喉咙。
真是让人恶心啊，这具黑猫一样肮脏的躯体。
真是让人恶心啊，这颗蛆虫一般丑陋的灵魂。
王佳明甚至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我救你，是因为你身上的线索太多，我们需要通过你来找到钻石星尘海的位置。”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佳明已经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即将死去了。所以，他所说的话再无保留。她用尽生命中最后的那些能量，把自己早就憋在心里想说出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你真是一个让人恶心的家伙，自己长得丑不说，而且，灵魂更是肮脏之极。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让人感到恶心的人。你知道吗，在你面前，我都想要呕吐。”
王佳明越说越兴奋，仿佛她已经忘了自己小腹、脸颊上的伤口，她也不像是因为流血过多，即将死去的人。
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
王佳明越骂越是尽兴，在往常时候，塔罗科大多是在楚鸣或者焦南山的看守下。
她也不想单独靠近。
而且，她心里是很害怕的。
现在，自己就要死了，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你真是一个怪物？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和你那所谓的父亲大人一样，是个让人恶心的骨子里的家伙！”
塔罗科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任由王佳明如何嘲讽谩骂，他只是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王佳明骂着骂着，突然之间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哭了。
他的右眼已经毁了，萨恩用尖细的手指抠出了他的眼球，连同眼眶周围，都被抓破，烂成一片。
然而，他的左眼是好的。
只是，他的眼泪是红色的。
一行赤红色的泪水如同血液一般，从他闭着的左眼中流了下来，顺着他的脸颊，越过他的鼻翼，掠过他的下巴，流到了他的脖颈内。
王佳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说的过了，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骂尽兴。
她还没有提起塔罗科杀死岳伟这件事情，她也没有说起塔罗科在自己的脸颊上割下的那一刀。
但是，现在她却说不出来了。
血泪从塔罗科闭着的左眼中滚滚而下，转眼间，就将他半边脸颊染得殷红。
塔罗科一动不动的站在王佳明的面前，等着她继续用最为恶毒的语言谩骂自己。
王佳明停了，她没有力气了。
回光返照已经结束，她现在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在王佳明的面前，是无穷无尽的灰色。她开始感觉到寒冷，感觉到身体渐渐沉重。
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人世，前往这个世界的尽头，前往死亡之后的彼岸。
她看到了死去的同伴，看到了死去的亲人，同时，她也看到了死去的岳伟。
是时候该对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可是，我还这么小，我才十六岁，还没有成年。
最后送别我的，居然是一个杀人狂魔，一个屠民的刽子手，一个怪物。
真是讽刺呢！
和这个世界告个别吧！
王佳明在临死之际，露出了她最纯真的微笑。
她望着面前无穷无尽的黑暗，说出了她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
“我之所以救你，并不是因为你可怜。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但是你那些过往并不是你成为恶魔的理由。
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相信，每一个深陷孤独之中的人们，每一颗行走在黑暗之中的灵魂，他们也都希望能够看到光，能够得到温暖。
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相信，科尔总会有被法律制裁的那一天，而你，也应该在剑与盾的徽章下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