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人永隔，欢情薄
大煜皇后仙逝。 举朝哀思。
但奇怪的是，皇帝却没有为皇后追封谥号。
且皇帝以刚刚登基皇陵还没有修建为由，并宣称因皇后生前倡导节俭，故将皇后草草葬入了南郊，葬礼极其简单，好似寻常百姓一般。
一国之后如此安葬，多少有些古怪。
朝野上下便流传起多个版本，皆是关于皇后失宠死因蹊跷的各种猜测。
但六宫之主的死，在不少人眼中，甚至是喜事一件。
很快，那些把女儿送进后宫的臣子们，以及身处后宫蠢蠢欲动的宫妃们，就开始为这个后位，明争暗斗起来。
而后宫当前最大的威胁，非哑夫人莫属。她既是曾被皇上宠过的女人，姿色倾城，又是那妖后虞蓝之女，岂能没有手腕？若不趁着眼前皇上初定天下尚对群臣有几分忌惮，以及那妖女还没能力兴风作浪之时把她除掉，日后恐就难上加难了……
因此之前提过两次均被夏侯恪压住的处死哑夫人一事，又一次被大张旗鼓地提起。
夏侯恪虽然再次压制住，但心底也极为烦乱不安。
如此下去，他还能压制多久？
与其被这些臣子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不如早做打算。
涟漪和虞蓝的关系，他保护的慎之又慎。
想到这很可能是云曦临死前那猖狂的暗语，定是她窥得这层关系，想置涟漪于死地……
夏侯恪纵然痛悔自己因云老的恩情而一再纵容云曦，才令涟漪一再受到伤害，可世事悲无可逆，无奈之下，纵然渴望和涟漪长相厮守，他却不得不做出把她暂时送离皇宫的打算。
而大仇已报的涟漪，因着母亲临终前那番话，她本也不愿留在肮脏算计的深宫，也做出了离去的打算。
只是二人谁都没有把话点明。
那些时日，正值入夏，连绵阴雨持续月余不见天日，南方几省接连起了瘟疫，并蔓延迅猛。
夏侯恪决定出访的前夜，宣涟漪于承元殿伴驾……
那一夜，他仿佛要把余生全部的深爱，全都镌刻在她的身体里，一次又一次的占有，不知疲倦……
而涟漪亦是前所未有的主动和热情，与他抵死缠绵……
天色微明之时，夏侯恪紧紧抱住涟漪瘫软的身子，在她耳边哽咽，“恨我么？涟漪……”
涟漪埋首于他的胸口，努力想把他的体温牢牢记住，以供余生追念。
“不恨。”
因为太爱，所以不舍得恨啊……
可这一声不恨，却让夏侯恪模糊了视线。
因为不爱了，所以便不恨了么……
他不敢问，怕一问出口，心就会碎成渣。
“我会派人保护你，照顾你。”他看着她的眸子，涩涩开口，字字艰难，“我会尽快令自己扎稳根基，待到我不必被那些臣子掣肘，能够独揽朝政的时候，我定把你接回身边。到时候我为你换一个新的身份，后宫唯你一人……你，可愿意等我？”
涟漪拼命忍住眼底的泪水。
是谁曾经说过那些醉人的话来着？
一生只要你一人，只允你子嗣……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纵然他还是寒王，她也再不敢轻信。更何况他如今已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薄幸帝王的誓言哪，听听便罢，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父皇还曾信誓旦旦许给母妃一生一世的，最后不还是把她拱手送人，令她一生悲苦……
她浅浅而笑，“皇上的心，还是多多用在江山社稷上吧。涟漪不过一寻常女子，不值得皇上如此惦念。涟漪祝皇上龙体金安，祝大煜国富民安！”
涟漪笑着，两串泪珠晶莹坠落。
她的疏离拒绝令夏侯恪心痛难言。
他却没再多语，只是缓缓起身穿衣。
他不怪她不再信他，过去种种，他终究输在一个信字，才令她受了那么多折磨。而许下再华丽的誓言，终究不如做到自己承诺之事时，亲自把她风光迎回来得实际。此刻多言，又有什么意义。
可他若能预见后来的事，这一刻，无论如何也要反复告诉她，他爱她，他宁可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她……
他此时的沉默，成为了他日后死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永殇……
……
阴雨沉沉，滴滴洞悉离伤。
车轮滚滚，声声诉尽悲绝。
纵然已经为涟漪暗中安排好一切，可夏侯恪深知，世事无常，只要不能日夜厮守，谁都难免生变，不免愈加难舍这离别，心中竟恍惚生出一份怆然和悔意。
倘若他不曾因心中仇恨，非要夺这天下，是不是他们现在就不会这样天涯两端……
“皇上不必为瘟疫之事太过伤神，天佑大煜，这场灾难一定会安然平息的。”涟漪轻声开口。
她已经决定，要前往瘟疫之地。
曾经和师父寻过对各种瘟疫有效的奇草良药，她要实地去看一看，是不是自己能帮助那些苦难中的百姓。
更重要的是，她想为夏侯恪出一分力……
“还有，皇上要格外注意自己的寒疾，不要轻视，以免愈发加重。”
她那温柔的叮咛，带给夏侯恪的不是温暖，却是心碎……
“涟漪……”
他刚刚开口，马车外却传来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响，惊天动地。
城门处，数千朝臣将士于大雨中齐齐跪地，愤声怒喊。
“天降灾星，才导致我大煜皇后命陨，瘟疫横行！倘若皇上还留这个妖女，天理难容！”
“恳请皇上处死妖女！否则臣等长跪不起！”
夏侯恪愤然下车，怒声斥道，“放肆！”
他怒目瞪向德胜，德胜颤着腿跪下，“是奴才背叛了皇上，奴才死不足惜，只求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为我大煜子民着想！”
德胜说着竟磕石自尽。
殷红的血顺着雨水，一路淌个不停。
他的死更加刺激了群臣将士。
在声声高吼里，竟接连有几人死谏。
一时间，血流遍地……
夏侯恪只觉郁气滞结，再难忍下去！
他下一刻便拔出剑来，拎起喊得最凶的左相，“天灾之下，不与朕齐心救我大煜百姓于危难之中，反倒将心思花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如此的臣子，朕不要也罢！”
他并非不知左相的心思，云曦死后，他女儿淑妃三番五次找涟漪挑衅。他暗中给了淑妃警告，引起左相不满，在朝堂上因立后一事以及杀涟漪一事多次和他出言不敬……
他已经在退让，被迫把他心爱的女人送到他看不见的皇城之外，他们还如此逼他！
真当他不敢杀他们么！
“还有谁想死谏的，尽管来，今天朕就一个个把你们全杀光！”
眼看暴怒的夏侯恪要大开杀戒犯下大错，不知何时跳下马车的涟漪抓住他的手，缓缓跪在了他身前。
雨幕涟涟，夏侯恪看不清涟漪脸上淌落的究竟是雨，还是泪……
“皇上万不可做出冲动之举！涟漪……希望皇上是一个勤政爱民，广纳谏言的好皇上。”
她努力微笑，冰冷的手在他执剑的颤抖手背上，轻轻地贴了贴。
“皇上，来生若能再见的话，我们再也不要生在皇家，你可愿意？”
雨越下越大。
夏侯恪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几乎让他看不清涟漪的模样。
“我，愿，意。”
他郑重点头，满心悲怆。
涟漪弯起黑眸，向他露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下一瞬，她竟飞快跑向了一旁的护城河……
连月积雨的护城河，水势湍急，涛声震天。
夏侯恪用力去拉涟漪，狂风吹起了她的衣襟，他只来得及触到她湿冷的衣角，她已然翻身跃下咆哮的水中……
“不！”
夏侯恪撕心裂肺的一声悲吼……
他冲向桥栏，她单薄的身子正被浪涛于怒吼中翻卷，沉沉浮浮间，瞬间消失不见……
她不会水，她怕极了水，他当年就是东祺山脚的小河里把她救了上来……可就算会水又如何！这样的水势，如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夏侯恪疯狂以拳捶胸，竟吐出一口口鲜血来……
耳边却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皇上圣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