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借尸还魂
见明珠情绪激动，姬尘忙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你别急，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
他将明珠先交给银莲和冬莺，这才蹲下，出手如电点在斗宿几处大穴，替他暂时止住血，又从袖中取出个小瓶，道了一粒黑色药丸给斗宿服下，见斗宿慢慢转醒，才追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少炎人呢？”
斗宿咳嗽几声，虚弱道。
“方才……少炎正在院子里削木剑，属下蹲在梁上守着，突然十来名铁甲刺客翻墙进了寺院，直奔少炎而来，那些人……身手虽然不算很高明，但手段极其卑鄙，每人身上都装了数十种少见的暗器，属下一时中招，便没有护住少炎，眼睁睁看着他们掳走了人，少炎他反抗得激烈，那些人又非常狠辣，身上多处要害中刀，属下只怕……”
姬尘点点头，示意他不必说了，明珠听说少炎还活着，只是凶多吉少，这才擦了把眼泪，不安地揪住姬尘的衣袖。
“谁会掳走少炎？是谁？”
见她涕泪横流，六神无主的样子，姬尘心中若有所思，如果真的没有血缘关系，明珠的表现未免太过了，所谓关心则乱……
他反握住她的手，安慰。
“放心，无论是谁，他们留着少炎还有用，一定不会让他死。”
说话间，守在外面的虚宿听到动静，擅自闯入后院，见状也十分震惊，姬尘把受伤的斗宿交给虚宿，命他先赶回去，虚宿却不肯走。
“可是红先生吩咐过，殿下身边，至少要有一人保护。”
说着他看了看明珠等人，少炎被掳，殿下难说也被人盯上了，此时别院中只有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一群普通的家丁，实在叫人不能放心。
姬尘道。
“你的身手只怕不会比我更高明，你先走一步，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虚宿还要再说什么，姬尘厉声打断。
“快走！再迟些，斗宿恐怕活不过今夜。”
十二星宿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兄弟，虚宿听闻，再也不敢耽搁，将斗宿往肩上一架，腾身跃过屋檐。
明珠心系少炎，正要问姬尘是如何打算的，他却把她拉上了马，两人共骑一乘，再度往万安寺打马疾驰而去。
万安寺中，明珠二人赶到的时候圆清大师方做完晚课，听闻动静，也带着寺中众僧一齐赶到了，见地上残留的血迹，也不由面色一变。
“十三殿下，这是……”
姬尘淡淡地道。
“明慧被人劫走，此事，恐怕会连累大师，姬尘在此，先向大师陪个不是。”
少炎是季家的后人，当初献帝命人诛杀季氏九族，但凡姓季的，连猫猫狗狗都没有放过，红先生用死囚换下的季明铮叔侄二人，皆是见不得光的，季明铮性子大大咧咧，时常在外晃荡都没人找他麻烦，而藏在深山古刹中的少炎，反而成了狙击的目标，说明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圆清大师很快就领悟了姬尘话中的意思，叹了口气，屏退众僧人，这才双手合十，对姬尘一揖。
“该来的，总会来，因果往复，皆是如此，这是明慧的劫数，老衲当初既答应了十三殿下，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究竟是谁发现了明慧的身份，殿下可心中有数？”
姬尘没有回答，而是看了明珠一眼，道。
“你可还记得因胧月珠，被贬回南疆，两年不得入京的梁瑞英？”
明珠怎会忘记那个性情暴虐，又好大喜功的梁瑞英，本以为谎报军情的欺君之罪，他不死也会掉层皮，但明珠还是低估了镇西侯府的影响力，最后献帝的惩罚也并不见得多少重，真是让人惋惜。
“你觉得此事和梁瑞英有关？”
姬尘点头。
“他带兵虽不怎样，但运气倒是很好，近日他在南疆逛勾栏时和人起了冲突，厮打起来，谁知对方竟是南蛮潜入大魏的奸细，歪打正着撞在他手中，听说其中还有个将军，竟成就了他一件大功，皇帝一高兴，便允许他回京探亲，算算日子，也该是这几日了，方才斗宿身上所中的暗器，正是南蛮惯用，因此我猜他恐怕早就到了盛京，蛰伏在暗处，或许就是在等今天，只是就凭梁瑞英，怎么会查到少炎身份……”
知道少炎可能还活着，明珠已经找回了理智，思路也清晰起来。
“是他的妹妹梁端阳。”
“梁端阳？”
明珠咬牙，目中迸出深深的恨意。
“或许还有卫长卿，此前为了帮陆清池解围，你曾替我向圆清大师讨过情，才让皇帝信了那套邪魔附身的说辞，可是蒋妃和安心却是知道真相的，她们一定知道是我在其中动了手脚，以安心和梁端阳的关系，这件事定然也不会瞒着她，梁端阳一定很好奇，圆清大师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顺藤摸瓜便查到了少炎身上，而卫长卿，他认得少炎，这件事全是我的失误，是我太大意了。”
明珠深深自责，当初她一心一意喜欢着卫长卿，便希望身边最亲的人也能和他相处融洽，季家上下都看不上卫长卿，但被二哥养在府外的少炎母子，却没有那么多偏见，因此她常常带着卫长卿一同前去二哥的别苑，每次听到少炎叫卫长卿小姑父，她便十分欢喜，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至极，还害了少炎。
明珠越想越气恼，竟没奇怪，姬尘完全不质疑她如何笃定卫长卿认得少炎。
“想必很快梁瑞英就会带着少炎进宫，当着皇帝的面让卫长卿指认，再给你扣一顶窝藏犯后，勾结季家，欲图不轨的帽子，而且以皇帝对季家的忌讳，连圆清大师他也不会放过！”
姬尘冷笑。
“这一次，确实是被他们逮到了把柄，可是当初救下少炎，将他安置在万安寺，我也做了两手准备，早请红先生给少炎安排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户籍、亲眷都有迹可查，防的就是这一天。只是我虽有自信和他们对簿公堂，但卫长卿说的话，百里衡一定会信，纵有十足的证据，恐怕无法打消他的疑心，除非能找到一个有力的人证来帮忙圆谎，关于人证，其实我心中已有了人选，只是现在……”
明珠低头咬了咬唇。
“是六公主吗？让我去吧！”
见姬尘似乎要说什么，明珠抢先道。
“现下你一来要对付镇西候府的冷箭，分不出精力，二来也不方便亲自去公主府，否则就有串供的嫌疑，所以这件事由我去做！”
明珠脸上写满了坚持，姬尘于是点点头，这件事并不危险，这个时候如果不让她做点什么，她反而一直不能平静。
“还有，圆清大师，我们离开后，请您速速命人到京兆尹报官，务必让全盛京都知道，有人劫走了万安寺的明慧小师傅！”
明珠的话，圆清似有不解。
“明慧身份敏感，难道不该低调行事？”
明珠解释道。
“藏着掖着，皇帝就会认为少炎一定有问题，但如果我们敢大肆寻找，甚至上报官府，皇帝反而会迷惑，甚至质疑梁瑞英，人性就是如此。”
圆清大师深深地看了明珠一眼，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却深谙人性多疑，并且能够利用这种弱点制造迷障，实在不简单，和十三殿下百里瑕在一起，倒是一对人精，这样一想，本已做好赴死准备的他，却也安心了几分，相信在两人的筹谋下，小徒弟定也能平安归来。
三人又商定好面圣的说辞，明珠这便准备动身前往公主府，临走之前，她又想起一事，十分担忧。
“梁家和卫长卿，对少炎来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亲眼看着父母的惨死，我担心他见到这两个人，在皇帝面前情绪失控，这样我们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姬尘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少炎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而是安慰她。
“关于这一点，我早就交待过，我相信少炎会做得很好，你不要紧张。”
说着，他伸手将明珠的脑袋揽在自己肩头，轻轻抚摸着她高度紧绷的后背，他的体温偏低，衣着一向又轻便，在寒冷的冬天，这怀抱说不上多么温暖，但却让人格外安心，若不是少炎的事迫在眉睫，明珠真想多在他怀中赖一会。
“还有，这件事，我们必须先瞒着你三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少炎遇险，一定会坏事。”
明珠把头埋在姬尘肩窝，闷闷地道。
“嗯，我晓得的。”
姬尘低头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一下，这才拉开两人的距离，扶她上了冬莺和银莲而后赶来的马车，放下车帘前，他像是承诺般，郑重地道。
“放心，我一定会救出少炎。”
目送明珠的马车离去，姬尘没有立即上马离开，而是转身走向圆清大师。
姬尘喜欢明珠这一点，他已经懒得避讳旁人，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特别是什么蒋三、苏荡之流，最好都实相地滚到一旁。
方才两人那般光景，万安寺的和尚们都看见了，纵然出家人不问红尘是非，也不由觉得有些不自在，皆侧身避过掩饰尴尬，只有圆清大师修为高深，看这些小儿女卿卿我我，不过一声叹息。
原以为姬尘去而复返，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待，谁知姬尘走到他面前，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想请教大师，世上是否真有借尸还魂之事？”
圆清大师顿了顿，见姬尘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也认真答道。
“前朝光佑年间，金陵城曾有一米铺老板，在停灵时死而复生，自称战死在南疆的守军，并且能说出南疆的战况，三天后线报传至京城，被人证实与其所说一般无二；十五年前，老衲云游至苏合镇，也曾听说当地一名妇女被丈夫谋害，尸体丢入湖中，却又奇迹般生还，只是变得六亲不认，当夜她逃至十里外，闯入一员外家自称是其一年前被强盗所杀的女儿……”
姬尘神色有几分复杂。
“也就是说，借尸还魂并非不可能的事？”
圆清大师反问。
“殿下此问来得蹊跷，莫非您身边有疑似借尸还魂的人？”
姬尘沉默半晌，没有回答，只是欠身道。
“我先行一步，请大师务必记住方才共商之事。”
颠簸的马车上，明珠彻底冷静下来，她渐渐回想起在万安寺的每个细节，觉得有些不妙，无论是对于少炎的过分在意，还是对于卫长卿的了解，这些都不是兰夫人一个关门弟子该有的表现，姬尘看她的眼神也有点奇怪，似乎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怜惜，还有别的令明珠百思不得其解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明珠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烦躁，不知不觉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前，她这才调整情绪，让冬莺和银莲送上拜帖。
公主府的门开了，冬莺和银莲两人手上捧着两个丝绢包裹的盒子，故意说得很大声。
“前些日子公主在梅花宴上指名要的两种香料，我家女官已经制好送来了，还请姐姐通传一声。”
明珠和百里琴来往并不密切，但公主府的香料都是从馥兰馆定，以送香料为由前往公主府，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很快沈珍姑姑便亲自出来将明珠迎了进去，经过院中那气势恢宏的大理石照壁，明珠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可是这次，她隐约觉得，照壁上那纵马射雕，英气逼人的年轻将领，眉眼似乎有些像……
“公主正在正堂等明女官，奴婢不方便入内，还请明女官移步。”
明珠谢过沈珍，脱了靴子，这才踩上细竹铺就的地板，大冷的天，百里琴还是爱待着这消暑才用的竹屋内，也不笼火，性子着实有些奇特。
百里琴依旧跪坐在房间正中，衣裙铺了一地，见明珠来了，她温和地笑了一下。
“本宫什么时候在梅花宴上和你要过香料？恐怕明姑娘，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明人不说暗话，何况事态紧急，明珠当下跪伏在地，诚恳地道。
“明珠此次，是代替姬尘前来向公主殿下求救的，还请公主殿下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为姬尘在圣驾前说上几句话！”
这小姑娘突然行此大礼，百里琴先是一惊，随后亲自伸手将明珠扶起，幽幽一叹。
“自从你第一次来本宫府上，本宫就觉得你看小十三的眼神有些不一样，直至那天梅花宴，本宫就更加确定了，爱慕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本宫能看得出来，阿荡那小子，注定是自作多情了……”
百里琴此时提起苏荡，让明珠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姬尘表面上一幅无欲无求的模样，其实占有欲极强，无论是苏荡还是蒋玉衡，他都不喜欢明珠和其来往过密，所以这段时间，明珠其实都在刻意回避，苏荡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没有纠缠不休，但年节礼物却是不断，倒让明珠觉得自己不够坦荡，有些愧疚。
而且百里琴提起她和姬尘的事，也让明珠有些面热，毕竟两人一直是私下来往，这般公诸于众，她还不太习惯。
“小十三遇到什么难处了么？”
百里琴再次发问，才将明珠的思绪拉回，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果然百里琴的神情从随和到震惊，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于是匆匆打断了她的话。
“你说……季二哥的血脉，还活在世上？是小十三拜托圆清大师……私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