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杯弓蛇影
卫长卿的话如一块巨石，霎时惊起千层浪。这个消息实在劲爆，很多人已是忍不住出声议论。
“什么，十三王爷竟是装瞎？那这么多年我们都被他骗了！”
“是啊，能这么长时间装成瞎子，实在……”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如此看来，这一开始便是一场计划了多年的阴谋……”
……
一个正常人能装成瞎子在人前多年不露出半点破绽，可见其心机和城府是多么的深沉。很多东西不经细想，一旦深入推敲很多东西不免不明觉厉。特别是那些立场不坚已然在这出帝王博弈中渐渐对姬尘萌生出好感的臣子，只觉得自己被愚弄了，那种被人当做枪杠使的滋味顷刻颠覆了对姬尘的所有美好期许，还增了一分因看走眼生出的难以言状的恼怒与憎恶！
不过还有一些头脑清醒，对卫长卿人品抱恙的当场质疑。
“卫中书舍人如何确认十三皇子乃是装瞎？请问是从何处得知？”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既然卫大人这般酌定，不知道可还有其他东西能证明？”
“现在十三皇子不在这里，如果这些只是卫大人的推测的话，还请谨言慎行！”
……
整个大殿乱哄哄，显然已经从方才百里衡遇刺驾崩的消息中转了个弯！在场的皇亲国戚、国家栋梁也因为这个突临的消息自动划分成为了两派，有人当场痛骂百里瑕无耻小人，道貌岸然伪君子！也有人据理力争意图为姬尘辩驳！
每一个都被这个爆料吸引了全部全部主意，两派人马谁也不服谁，大家坚持己见，有些吵闹不过恨不得当场打起来，哪里有帝王升龙的肃穆庄严？
卫长卿静静听着这一切，唇边的笑意带着轻嘲。他的目光自这位顶着十三王妃名号的故人踏入大殿时，便再也没有离开分毫！此刻看明珠在经历了巨大的震怒后反而平静下来，倔强地昂首挺胸，丝毫不被周遭环境影响，他眸中的笑意越深，那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熟悉悸动让他的表情露出一种近似诡魅的透彻。
她果然还是自己最熟悉的季明珠！当年她背着自己力排众议吃尽苦头说服季家长辈不要毁掉两人之间的婚约，也是这幅模样吗？
想到这里，卫长卿心中不由泛起了一层怜惜。
这次要了姬尘的命，他会对明珠述说当年的不得已。如果不是季家岌岌可危，又有梁端阳那个贱人趁虚而入，对自己百般勾引，他怎么会舍下她？
天知道他是多么地想她，从前曾想着与明珠私奔，一起到南方的韦家老宅，平凡美满地过这一生。然而韦家遭遇横祸，他作为那唯一的漏网之鱼怎能似缩头乌龟一般苟且偷生！还好，经历了万千的磨难，他终于又重新立了起来，而且这一次不但曙光在即，也让他弥补了心中的唯一缺憾。
上天既然让季明珠重生，并让他认出了她的截然不同皮囊下的魂灵，可见还是眷顾他们这对有情人的！
只要姬尘死后，明珠打掉肚中的孩子，他愿意原谅她迷途知返中所做的全部错事，既往不咎地与她重新来过。
这样多好！
卫长卿越想越高兴，看向明珠的眼神恍若囊中之物！这样露骨的视线便是其他人也有所察觉，百里琴不动声色挡在明珠前面，叶棠华也心下纳罕，暗道难道卫长卿这个小人还对明珠有了觊觎之心？而寿王更是气得从座上站起，走到卫长卿面前当头怒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不知道你从前与小十三有什么恩怨！不过既然现在敢说出这句话，就要拿出真凭实据！否则，再信口胡说，本王第一个就要你的命！”
寿王从前统战万军，四下征战，平素就算严肃古板的形容就是常人也不敢亲近，更枉论这等弦绷一触的爆发濒临之态？
然而面对寿王的性命威胁，卫长卿却似恍然不觉。他不紧不慢拱手对寿王行了个臣下之礼，一举一动间皆是世家公子无可挑剔的风采与神姿。仿佛这里并不是即将图穷匕见的皇宫大殿，而是那杏花三月的踏春之所，他踩着清晨的雨露，站在河堤嫩柳旁等待着那个撑着白色油纸伞，已经行至拱桥中央的姑娘……
“在回答王爷这个问题前，还请十三王妃先回答卫某的问题。”
简直是一派胡扯！他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什么时候有了向他寿王讨价还价的资格？卫长卿的嚣张让寿王怒火更旺，正要暴起，忽听身后有人语含讥诮道。
“你是说关于十三皇子的眼疾之事？”
寿王回头，只见明珠径自走出了百里琴的保护范围，整个人如一道明媚的光大大方方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她眼神坦荡，目光如炬，毫无后宅妇人六神无主的失态焦灼，许是经过了方才的调整，周身的气场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立在梧桐高枝上，怜悯且冷静地看着众生沉浮、沧海变迁……
这个想法令寿王愣了一愣，是他对皇兄的心愿太过走火入魔了，竟生出明珠母仪天下的错觉？不过看周围人反应，方才虽有部分人马因为自己的出声消停下来，不过比起整个大殿的鸦雀无声，高下立现！
而看他们的眼神，除了对这位十三王妃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好奇，那无意识做出的臣服收敛之态更像对天家上人理所当然的尊崇与膜拜产生的反应……
寿王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诞，却在明珠走近的时候很自然地侧让在一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他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莫非自己真的走火入魔了？
他摇摇头，整个人也因为这个插曲轻松下来。罢了，反正小十三选的这个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如先退到幕后，悄悄派人去紫宸殿那边打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三皇子的眼疾乃是自出生时就有，这在太医院的卷宗上完全有迹可查；而得先皇怜惜，一直派医师为其诊治。这些旁人或许不知，不过太妃娘娘定然知晓。”
听明珠提到自己，容太妃也不恼，毫不藏私地道。
“没错，也因为十三皇子出生带疾，还是所有皇子中年纪最小的，先帝对他格外疼爱。十年前十三皇子到故都灵郡养病，先帝也在天下为其广寻名医。而这所有的一切，十三王妃所言无误，在太医院的卷宗上都有迹可查！”
尽管容苏二府风评不错，不过在姬尘被人一口咬定为弑君谋反之徒的时候，容太妃还能不偏不倚地照实陈述，如此高风亮节非常人所及，明珠对容苏二府的家风发自内心的钦佩。
她感激地看了容太妃一眼，有了容太妃这席话，先前的反对声音也淡下去不少。
是啊，十三皇子哪怕后面遭遇不堪，一度还被献帝百里衡嫌恶，让其改名换姓抹杀了他皇子身份。可是在先帝时期，姬尘作为皇帝最宠爱的瑜妃的子嗣受尽无限荣宠那是不争的事实；且再怎么落魄，作为百里皇族的一员，寻常的诊治看脉也在太医院的记录之下，这些东西一查便知，就算要隐瞒，十三皇子打从出了娘胎便被大魏无数名医看过，其中不乏闲云野鹤不受朝堂摆布的世外高人，要让那么多人为其隐瞒，从概率上说也没有可能！
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又带了他最憎恶的鄙夷和不削，卫长卿不慌不忙。作为能让国公府千金与镇西侯府县主倾其所有爱慕的男人，抛开品性不说，他却是也有真才实干，对当下的一切早有了心理准备。
“即便十三皇子天生眼盲，可是容太妃也说，就是在旧都灵郡时期先帝也没有放弃让十三皇子康复的可能。那下官能不能大胆猜测，其实他的眼疾早已治愈，只是一直瞒天过海，这也为他暗中行事提供了便利！”
卫长卿顿了顿，“至于说其早有谋逆之心，卫某也并非无中生有。众所周知那一年十三王爷从灵郡回京，最后竟流落烟花柳地，成为百里皇族之耻。彼时十三皇子大受打击，一度闭门不出，身体也久病染疾不见好转。
皇上唯恐他受流言之苦思虑过重反伤其身，便给他赐名姬尘，欲等风波平息之后再恢复其皇子身份。哪知十三皇子不但不感念皇上苦心，反而滋长出对皇上的恨意，大概也就是在那时候这位柔弱无害的十三皇子突然拿起了利刃，在所有人毫无防备之下，变成了蛰伏背后的凶兽，扮猪吃虎蓄谋出今日的一切！
毕竟，身有不全无法继位，可如今十三皇子眼疾康复，俨然已经没了瑕疵。”
最后一句饱含深意，让整个大殿又陷入那诡异的沉默。看到众人的反应，卫长卿满意地笑了。
姬尘的眼睛没有瞎这件事还是昔日的姻亲蒋玉衡告诉自己的。卫长卿记得那一年未见的男子跃窗而入，依旧俊美的姿容因为家族败落、流落江湖染上了沧桑。当他还不明白对方的来意的时候，蒋玉衡率先开口。
“我来这里除了有万太岁的关系外，最重要的是要取姬尘的命！”
还有一点蒋玉衡没有言说，不过卫长卿心照不宣。蒋玉衡对明珠痴心爱慕众所皆知，而自己对明珠的觊觎之心，敏锐如蒋玉衡自也心知肚明。杀了姬尘，明珠便会成为无主之花，按照卫长卿对蒋玉衡的认识，其实蒋三显然更乐意看自己和姬尘斗得头破血流，他则坐山观虎坐享其成。
然而他之所以出手，无非还是想一击即中至姬尘死无翻身之地，让明珠彻底死心！
卫长卿先前与明珠姬尘的数次斗法皆是以失败收尾，让他对自己的本事产生了怀疑。于是他一口就答应了万太岁的合作，如今有蒋玉衡加入，卫长卿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当得知姬尘早已恢复光明，卫长卿心中所有的疑虑都如迷雾散开。很多零散各处的线索也若七零八落的珠子找到了主线，全部串联起来。这种感觉，就和他之前确定明珠乃是季明珠的借尸还魂重生的时候如出一辙。
难怪姬尘会与明珠一起颠覆镇西侯府，一起把刀指向了自己，且手越伸越长，最后到了君侧。立足点仅仅是因为对一个女人的爱屋及乌的话，那实在太过牵强。尽管他已勘透生死，不计前嫌地接纳了明珠的一切！
忆及此，卫长卿只觉得那日被姬尘挥鞭扬出的伤口似乎又灼痛起来。他牵了牵嘴角，当姬尘亲自陪明珠去死牢见梁端阳最后一面，且最后自己清楚明白地点名明珠的真身时，姬尘没有愕然，那时候卫长卿就知道姬尘已经知晓了明珠的来历！
不过那又如何？那双不知何时复明的双眼就注定两人的结合无非是互利互惠的一场交易，比起自己曾经真心的喜欢过季明珠，姬尘的感情未免太过廉价！
说他弑君谋反也并不冤枉，百里贤尽管不是死在他手中，可这其中姬尘做了什么铺垫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天下人却一叶障目，尽被那无害的外表欺瞒！
卫长卿越想越气，他要向明珠，向所有人揭穿姬尘伪善的面具。凭什么就只有他背负骂名，姬尘这样的表里不一的人才是真正的伪君子真小人！
可以说卫长卿揣测的内容与事实八@九不离，只可惜他的聪明之处却从未用到正道上！明珠看着卫长卿那张因为兴奋些许变形的脸，恶心之至的同时又觉得分外好笑。
“真是一个曲折的故事。”明珠拍了拍掌。
“不过说了这么多，也只是卫大人的个人猜测！如果仅凭一家之言自圆其说就能定一个人的罪的话，那刑部、大理寺各位大人也可以罢官回乡了！”
明珠的反唇相讥令卫长卿当场仰头大笑。
“十三王爷不在这里，下官自是无法证明。” 蒋玉衡现在身份特殊，自然不能作为人证出现。不过世人多疑，尤易杯弓蛇影，他只需要把弯弓挂好，剩下的留个雾里看花的悬念让在场人挣扎陷落就足够！
“不过王妃都已经被十三王爷过河拆桥了，还处处对其维护，实在让下官佩服！”
他拱手向上首一拜，侧身回头打算退场。这一出戏，真假虚幻间已经功德圆满，剩下的只要欣赏其他人自相残杀就行了。几乎要与明珠擦肩的瞬间，卫长卿轻嗤一声，用只有对方听得到的声音含笑道。
“你可知前世新婚之夜害你被千夫所指的人是谁？
一定想不到竟是那流落朝暮楼的百里瑕吧？本来那一夜他注定没命，没想到竟让他跑了！不过这次——
他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