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何随用身上仅剩的钱偷跑到别的城市,打算就此自生自灭,郑修然父亲的人际网遍布全国各地,不过一周就查到了何随的去处,郑修然立刻赶了过去,见了何随第一面就抬手给了他一拳。
  何随没有还手,郑修然心里难受,当着父母的面,忍住了想抱一抱何随的冲动。郑父郑母为人善良,便将何随接回了家中。
  何随住进郑家以后,两位主演的对手戏明显增多了。
  郑修然会在何随的抗抑郁药旁边放一根棒棒糖,每回都是不同牌子不同口味。
  何随开始期待每天的味道甚至是糖纸的颜色,就如同期盼每一天太阳升起一样。
  何随在这样的关心和喜爱中,被药物养出了婴儿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些隐晦的流言传到了郑修然父母的耳朵里。
  有许多人说,他们儿子跟何随的关系不太正常,建议他们加以引导,不要让这样畸形的感情再继续下去。他们不仅善良,而且心软,自然不会对还在靠药物维持情绪的何随说什么,只是找到了儿子,委婉地问起这事。
  我也不知道,郑修然搓着手指,我就是挺喜欢跟他在一起,看到他意志消沉就担心害怕,早晨醒来见不到他会被吓一跳,我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这样我也能在晚上睡个安稳觉。
  郑修然父母猜到了什么,但没有直接戳破,而是试探地问儿子,你小时候很喜欢跟你林叔叔家的小妹妹在一起,你刚才所说的喜欢在一起,跟那时候是一样的吗?
  经历了这么多,郑修然并不懵懂,他很快摇了摇头,对上父母的眼神,他慢慢地坦诚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没错,就是像你们猜测的那样,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但是现在我就是、就是
  那两个字,郑修然还是没有说出口,不是没有胆量,只是担心那样的字眼会刺激到爸妈。
  但他没说出口的话,在郑父郑母决定问出口之前就在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郑母捂住了心口,抓着丈夫的手臂才有力气开口问,那他呢?也跟你一样吗?
  我没问过,郑修然嘴角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应该一样吧。
  你回房间吧。郑母垂下眼,靠在丈夫身边,对儿子挥了挥手。
  一家三口的谈话很小声,但还是被敏感的何随全都听了去。他倒希望郑修然的父母不要对他这么好,盛情难却的时候,盛情反而成了负担,这下他连任性一下、自私一下的机会都没了。
  修然。何随通过两个卧室相连的墙上的门悄悄进了郑修然的房间找他。
  怎么了?
  没什么,何随将手里的卷子往郑修然面前一递,这道题我不会解,算算进度,学校里也该讲到这里了吧?
  何随这段日子遵从医嘱没去上学,每天都是郑修然将学校里听到的内容带回家,再仔细地讲给何随听。
  这类型的题目老师还没讲过,不过我刚才做过类似的。郑修然低着头,在白纸上写了几个重要公式。
  何随盯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问,修然,你想不想去海边走走?
  现在吗?郑修然愣了一下。
  不是,何随笑了起来,放寒假的时候吧。
  郑修然好久没见过何随脸上露出笑容,他当即点头,好,不过我有点晕海,到时候可能没办法陪你下海噢。
  不下海,只是想跟你走走。
  嗯,郑修然眼中流露出向往,啊,好期盼那一天快点到来。
  转到这个城市的戏份拍摄进度明显加快,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一眨眼,梁骁的拍摄就到了尾声。
  拍杀青戏前一晚,关系已经在高强度的拍摄下得到缓和的二人,约在褚昀的房间喝了点酒。褚昀酒量有限,基本上都是梁骁在喝。
  好快啊,梁骁喝了一口啤酒,昨天好像才刚进组,明天我就要杀青了。
  舍不得?
  嗯,有点舍不得这个角色,何随其实跟我没有半点相像,但在这么多天的拍摄过程中,我好像逐渐理解了为什么有的人无法消化痛苦,就像一只水杯到底能装多少水,跟它外在呈现的大小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它的材质、是冷水还是热水,都与之有关,别人眼中看到是陶瓷杯,实际上可能只是塑料瓶。
  褚昀没有打断,认真听着。
  其实我觉得,何随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杀,不是想在喜欢的人心上留下阴影,他也想让郑修然拉一把吧,但也只是内心微小的希冀,不敢说出来、表现出来。何随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父亲是个人渣,母亲又自杀离他而去,他极其渴望得到对方更坚定的选择,当他发现自己有被放弃的可能时,自然承受不了。如果能让郑修然免于迟疑和纠结,死亡的确是一种解脱。
  褚昀想起了母亲。
  他想反驳,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最后只好什么都没说。
  梁骁好像不在意他有没有搭话,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脚边捏扁的易拉罐也越来越多。
  褚昀低头扫了一眼,伸手按住了梁骁攥着啤酒的手。
  别喝了。
  梁骁另一只手拿走了啤酒,这只手反手一握,将褚昀的手掌紧紧抓住了。
  褚昀见他情绪不平静,没有抽回手。
  修然,梁骁眼神伤感地望过来,趁现在何随还在,我们能抱一下吗?他们从来没有抱过彼此,明天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这次褚昀没有拒绝这个名字作为称呼,更没拒绝梁骁拥抱的提议。
  梁骁等了一会儿,见褚昀始终沉默,一手撑在地毯上,另一只手绕到褚昀身后,将人慢慢拥进了怀里。
  第28章 杀青
  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本该这么结束,可当梁骁松开怀里人,视线落到褚昀的唇上时,他嗓子眼儿发痒,惦记着因为尝了一下就差点挨打的味道。
  褚昀的嘴唇很软,却仓促得像错觉。
  他想再试试
  生怕惊扰眼前的人一样,一个极轻的吻克制地落在唇角。
  褚昀微皱起眉,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小孩的性启蒙方面起了误导作用,才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弯是直。
  梁
  褚昀动了动唇,手还没有碰到梁骁就被他单手扣住反剪在身后,牙关被强硬地抵开,明明才第二次的人无师自通,借着重力将开始挣扎的褚昀压在了地毯上。
  窒息。
  颤抖。
  褚昀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梁骁将他的心脏生生吸了出来,嚼碎了咽进肚子。心跳不由自主,回应也是。
  梁骁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的嘴巴都像褚昀的一样,唇瓣柔软,嘴巴里又这么甜,让他根本停不下来。不知道是谁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他分神辨认,才发现竟是自己,可褚昀的回应太带劲儿了,令他越发兴奋,对自己的渴求彻底放任。
  梁骁褚昀用力推开了他,惊讶得看着他比自己还更明显的反应。
  欲望上头,梁骁顾不上害臊,他又要低头亲上去,褚昀偏过头躲开,吻便落在白皙的颈侧,梁骁气息滚烫,褚昀微仰着头,长而卷的睫毛忍不住颤了几下。
  你别闹了,明天的戏那么重要,你还是
  余下的话被梁骁的吻吞没。
  一个小时后,两人分别赶赴片场。
  郑修然与何随在海边的度假别墅里度过了一个难得温馨的夜晚。郑修然喜欢画画,何随就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着酒店的宣传册。
  何随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晚却与郑修然说了许多话。
  郑修然只觉得是心理医生的治疗有用处,没有多想。
  岂料这是何随计划好的一场诀别。
  今天梁骁要杀青,于哥陪着。
  于哥几乎是看着梁骁长大,说比梁骁父母更了解他们的儿子也不为过。所以梁骁在镜头之外偷瞄褚昀的眼神,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梁骁该不会
  于哥往褚昀身上看去,对方好像怕冷似的在毛衣外面披了件牛仔外套,那外套衣领被人为地竖起,好像在掩盖什么东西。化妆老师在给褚昀上唇妆,褚昀微微启唇,被碰到唇角时不太明显地蹙了蹙眉。
  于哥顿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将默默背台词的梁骁拉去一边。
  你跟褚昀做什么了?于哥没给梁骁准备谎言的时间,一上来就直接发问。
  梁骁眉毛跳了几下,没做什么啊。
  于哥看了他一会儿说,何随跟郑修然的结局很符合现实,如今时代虽说是进步了,但你跟褚昀与他们不一样,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目光紧紧盯着,万一曝光,光是唾沫星子也能把你们淹死,更别谈你的父母和家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褚昀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删了林朗,他觉得挺委屈,就找到了我。我知道他说褚昀坏话是不怀好意,但他的提醒是对的。你五岁时就跟在我身边,我带着你跑各个剧组,有过委屈、受过伤也流过泪,不眠不休过,也经历过全网黑,你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年纪轻轻就有了如今的声名和地位?你跟褚昀不一样,你能够选择,你有更好的选择,有过正常人生活的可能,在我看来,你完全不值得为此冒险,赌上一切,到时候你会发现现在冲昏你头脑的感情根本不堪一击。如果我放任你继续下去,我对不起将你交给我的叔叔阿姨,你也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体谅和等待。更何况,你敢想象有天领他回家吗?到时候叔叔打不死他,也会打死你。
  梁骁张了张嘴,可我们已经
  于哥粗暴地打断他,上床了?
  梁骁摇摇头,当然没有。
  他再忍不住,也不会在拍杀青戏前夜不务正业到那种程度。
  于哥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如果不好意思开口,我去跟褚昀说清楚。现在不清不楚,以后对你们两个都是个大麻烦。
  你别去,梁骁咬了咬牙,我再想想。
  于哥把梁骁叫去一边时,褚昀用余光看到了。
  方才的拍摄没因为几个小时前的亲密受到影响,但无形之中像有一根线连着他与梁骁,梁骁与他的距离一远,他就会立刻感知到,视线不由自主地黏过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梁骁拿着剧本走回来时,褚昀与他一对视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当梁骁坐到他身边若无其事地跟他闲聊,褚昀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剧组拍完公寓的戏就赶去海边,恰逢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何随与郑修然手臂贴着手臂躺在海边,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郑修然在何随已经被医好抑郁症的假象里沉沉睡去。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男孩子不知所踪,他脑子里有条线用力一扯,将何随之前的表现串了起来,郑修然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
  何随身下的海水已经没过胸膛,在郑修然绝望的呼喊声中,何随没有回头,直到海水呛进喉咙,他埋头往下,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下沉。
  上天啊,何随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响起,看在我的人生这么短暂的份上,下辈子能不能早点遇到郑修然?
  拍这场戏,梁骁的动作一镜到底,褚昀补录了几次镜头,他有好多年没有这么哭过了,哭到脑子都不太清醒,像是缺氧,他一边能看见何随,一边看得到母亲自杀时穿的蓝裙子,还有挥手对他告别的、梁骁的脸。
  拍完以后,他披着毛毯坐在一边,很久没有回过神。
  眼睛肿了,工作人员拿来了小太阳,也为他端来了热水,褚昀机械地接过杯子,滚烫的热水下肚,他却浑似没有知觉。幻想与现实交织的错乱感令他有种失明的感觉,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回神,钻入耳朵的第一句话就是陆导的声音,恭喜何随杀青了。
  是啊,杀青了。
  褚昀抬起眼,很意外地在梁骁眼中看出来一点不舍,他握着发烫的水杯,朝着梁骁的方向挤出一个笑容。
  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太久,褚昀有些承受不住H市的凉风,在因为梁骁行程提前的杀青宴之前,他赶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有要感冒的迹象,他从行李箱中翻出感冒药吃了,想起比他在海水中泡得更彻底的梁骁,出门之前,他特意带上了药。
  褚昀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但在场的没人会怪他。
  毕竟他是投资商,还刚刚演完耗费体力和心神的戏。
  他与梁骁一左一右坐在陆导两侧,趁陆导出去接电话时,褚昀飞快将感冒药塞到了梁骁手里。对方好像一怔,低头看了看,无声说了句谢谢。褚昀见他抓着手里那盒药,像是烫手山芋一样,顿觉自己的担心与体贴有些多余。
  骁爷,这个给你。
  一道温柔的女人的声音响起,褚昀抬眸看去,一截细白的手腕伸到梁骁面前,女人的手里拿了一盒药,见梁骁不接,轻轻晃了晃。
  有人体贴地打破尴尬,梁骁,人家女孩子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心地善良,担心你因为拍戏感冒,毕竟你晚上还要赶飞机。演员都知道彼此辛苦,体谅你也很正常。
  梁骁这才有了反应,伸手将那盒药接了过来,对女人点了点头说,谢谢。
  褚昀心里笑了一声,他面上也露出一点笑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起身往外走,抱歉,接个电话。
  众人都体贴放行。
  来到走廊,褚昀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散了个干净,他抓着手机快步走去洗手间。没过多久,梁骁出现在门口,褚昀并不诧异,哪怕看到梁骁回身锁了门,也没露出一丝意外。
  昀哥,我有话对你说。梁骁慢慢走近,最后停在与他距离半米的位置。
  褚昀对接下来的对话内容早有预料,微扬下巴道,嗯,你说。
  我明天的活动在下午,明天上午再走也来得及,但我还是让于哥安排改签了更早的机票,梁骁皱了皱眉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再有误解,其实我对你可能仅仅是好奇,我没试过,所以我也不清楚什么才适合我,再加上被戏中的感情牵引混淆,我才会做出那么多逾矩的事情。我想了想,如果我把这种临时性的冲动当作感情,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是不公平,影响你以后交女朋友了。褚昀靠着洗手台没什么情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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