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的有些受伤
“呜呃！”
鲍勃从喉咙里滚出个声音，连滚带爬的躲到箱子后。
已经第三天了，从收到那个死亡宣告算起，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把今天撑过去，他们就会放过自己吧——如果那群怪物不会食言的话。
想到那个只流传于传说的“杀手公会”，鲍勃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如冻僵般冰冷。
在旁人看来，鲍勃并不是一个正经人，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一把年纪还没有成家，既没朋友也没有亲人，却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出入他的住所。
而他本人也长着一副鹰钩鼻小眼睛，总给人一种在盘算什么的感觉。但就是这样的不遭人待见的鲍勃，也是在辛勤的经营着自己的“生意”——一种为走在暗处的人介绍工作的工作。
“阴影”——他这样称呼自己，穿梭于光与影的夹缝，帮那些光鲜亮丽的大人物联系愿意为钱弄脏手脚的老鼠，然后从中抽取一小点介绍费。
这便是鲍勃从王都带到这里的工作。
在龙鱼混杂的南镇，这工作从不愁没有顾客，这也是鲍勃搬来这里的原因。
鉴于南镇的地理位置，无论是去往王都，还是王国最大的商业城市，南镇都是必经之路。曾经只是驿站小镇的南镇，现在已有了小型城市的规模。无论是商人还是贵族，都想趁着这个势头在南镇圈出一片自己的地盘。暗杀、火并，看不见的硝烟弥漫在街头巷尾，整个城镇仿佛都充斥着鲜血和阴谋，鲍勃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而就在最近，时常登门的顾客总是提起一个名字——“温泉之友”。刚开始鲍勃还以为是某个老年同好后，而后才突然想起——在他刚到南镇招揽生意的时候，有个老前辈曾向他提到过，早在这个小镇建成之前，这里的地下便住着一群怪物。虽然有着人的模样，却不会随着时间衰老，10年20年都以同样的姿态出现，吸食人血，信仰夜神，只会在无月的夜晚现身，只要遇到他们便可以对他们说出憎恨之人的名字，这个人必将在三天之内死去。作为代价，委托者将在过世之后交出自己的灵魂。
这样哄骗小孩子的传说，鲍勃一开始并未在意，现在却对他的生意造成了影响。许多客户将传说搬上台面，还一副非“温泉之友”不可的态度。对方抛出高出市价几倍的价钱，让鲍勃不得不正视这个传说。
至少去调查一下，这种见不得人的公会经常有被夸大的成份，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怎么说，连对方的正体都弄不清楚，有损自己的专业性。
到此为止，这个自称“阴影”的男人才真正接触到南镇的黑暗面。
“温泉之友？我前些天才和他们的卡罗尔一起喝酒，那家伙又是输得精光不敢回去。”“哦，阿尔薇拉小姐还对我笑过，你根本没法想象，我已经连续几个早上起来洗内裤了。”“每个月我都要卖很多调料给他们，听说内厄姆大师最近迷上了做香料，前不久还好心的送了肉汤来，哎呀，那可真是美味呀~”
这都什么情况？应该在暗处隐藏踪迹的杀手却和公众人物一样，根本不用动用自己的关系，关于这些人的信息就来了一堆。而鲍勃在地下世界打听来的情报则更令他惊讶，“温泉之友”公会成员推测有三人：双剑战士卡罗尔，人称“千人斩”，据说死在他双剑下的冤魂已有上千；来去无影的鬼魅阿尔薇拉，外号“暗月魅影”，能与暗影融为一体，猎物甚至没能察觉她的靠近便一命呜呼；最后是“死灵法师”内厄姆，货真价实的死灵法师，这个称呼便能说明很多事情。
对于这些报告，鲍勃当然是不信的，如果真有那么强大的实力，怎么可能蜗居在这个小地方，要知道鲍勃可是王都来的，那里都没有什么“死灵法师”、“千人斩”，这必然是这些乡巴佬无聊时当作谈资编出的“怪谈”。最可笑的是，这些“怪谈”中的“死灵法师”居然敢光明正大的上街，怕不是下一秒就会被教会逮捕。
于是，综合各方面情报得出了自己推论的鲍勃，向客户作出承诺：“‘温泉之友’只是二流的杀手公会，自己能在三天内找到他们的据点。”
对于这种规模的杀手公会，据点一旦被发现便意味着要去寻找新的藏身处，虽然不会对其根本造成什么打击，却是抹黑对手的最好方式。然而，这样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宣战宣言。
鲍勃并不是胆小之辈，尤其是生意上。
这是一场赌博，要想在快速扩张的南镇占据一席之地，除了自身实力，更要紧的便是声望——尤其是作为代理人的他们，更是需要一个被更多人知道的机会。
鲍勃觉得，这就是那个机会。
对手是传说中的公会，能击败对手，自己的名字必然会成为新的传说，更何况自己凭借在王都的关系网，和在南镇“联合会”获得的地位，至少有百人以上的杀手可供驱使。他们大多数都和自己一样来自外地，都不会相信什么“死灵法师”的传说。
他并不是没设想过对方实力，相反他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对手，但那也不过是前期多一点投入而已。
这个原住民已经成为少数的城镇，是时候由外来者重新构筑秩序了，鲍勃在散播消息的同时想到。
然而，过后的三天，他没有一刻不在诅咒当时的自己。
*
“你好，有人吗？”
门被推开。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勉强作出开朗的问道。
鲍勃浑身颤抖了一下，虽然感觉并不像那群怪物公会的杀手，他还是习惯性的感到了恐惧。
三天三夜时时刻刻处在惊恐中的身体，仿佛除了恐惧已无法产生其他情绪。
“喂......在箱子后面吗？”脚步响起，对方正朝这里走来，“喂，能听见吗？我是来采购东西的。”
“——别过来！”
母鸡一般尖锐的声音，鲍勃还在犹豫是逃走还是躲藏的时候声音已自发钻了出来，一瞬间，后悔搅动翻涌的胃酸涌上喉咙。
“呃......是在整理货物？”对方自顾自的得出结论，接着继续走了过来，“需要帮忙吗？”
“我说了别过来！”
这次是鲍勃凭借自己意识说出的，他双手捂着短剑的剑柄，生怕短剑因为手中的汗水滑落，双手用力得指尖都有些发白。
“但你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需要帮忙，”对方说完后，接着自嘲般低语了一声，“而且让卡罗尔先生等太久也不好。”
鲍勃整个人都似乎跳了起来，短剑都快要从手中抛出。“卡罗尔”——魔鬼之一的名字，他们果然追到这里来了。
鲍勃的眼圈红了起来，和惨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就连来人的自嘲声在他听来都成了饱含恶意的讥讽。该怎么办——这样的疑问具体成加粗放大的文字，涂满了他的脑海，以至于对方绕过了堆叠的木板货箱，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噫......”对方似乎被吓了一跳，然而这样的表演在鲍勃看来正如猫戏弄濒死的老鼠般滑稽又多余。
“我先声明，我只是来买东西的，不是需要用刀子对着的人。”
鲍勃没想到，恶魔派出的杀手竟如此年轻，黑色短发下面容消瘦，疲惫的双眼看不到什么光亮，在鲍勃的注视下还有些腼腆的用手挠了挠脸，嘀咕道，“话说我该不会是碰到了什么案发现场？”
然而，并没在意对方所说的话，鲍勃的眼睛停留在了黑发杀手的装扮上，他的眼中惊恐越来越盛，近乎麻痹的身体连自己是否在摇晃也分不清。他认出来了，那个是——
“哦，这个是我之前才买的，不是武器啦，别误会，千万别误会，话说你的眼神让我有点害怕了，这位先生，我们可以先把剑放下，慢慢说好吗？”
黑发男子指着自己挂着的柴刀和皮盾，竭力解释着，然后摊开双手，在脸上堆满了做作的笑容。
鲍勃有些疑惑了，如果只是为了戏弄自己，这演的戏也太过了，他不是没想过对方的目的是想要他放松戒备，但他知道对于那个公会的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这个年轻的男子只是走错地方了？
在对方那样的装扮下，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他心中对这个猜想无比期盼，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就算对方真的骗了他，能快点死去也是解脱。
他确定想法后，身体如释重负的放松了下来，脱力感如潮水般袭来，然而下一秒，男子堆满笑容的继续说道——
“那个，卡罗尔先生说在这里预定了‘阴影之心’，能把‘阴影之心’给我吗？”
全身在一瞬间爆发出力量，鲍勃将手中的剑向男子刺去。
*
好痛......
杰罗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鲜血。
力量从身体中抽出，粘稠的触感逐渐侵染贴身的内衬，烈火灼烧般的疼痛紧随诧异阵阵袭来。
——自己被剑刺了？
为什么买个东西会被剑刺啊？为什么这个大叔会一脸无法相信的站在旁边啊？为什么明明被刺的人是我，他看起来比我还要惊慌啊？
捂着左腹的伤口，在尽量不拉扯伤口的情况下，杰罗咬着牙站了起来。距离被大叔突然刺中，下意识的推开他然后跌坐在地，已过去了两分钟。
现场的两人都处于不同程度的震惊中。
看到杰罗站起身，微胖的大叔后退了半步，接着像是为自己壮胆般，声音颤抖的吼道。
“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恶魔！”
“呃，那个......”因为头一次处于这种情况，杰罗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虽然是自己受了伤，但对方那如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模样，让杰罗反倒是想安抚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能不能把剑先放下？”
“别、别想过来！”似乎是被杰罗的平淡反应刺激到，大叔手中的剑尖上下乱颤，让人担心会不会因此被抖断掉，大叔的脸上呈现出扭曲的癫狂，“别再装了，你是温泉之友公会的人吧？”
杰罗想了想，脑中浮现卡罗尔在阳光下的微笑，然后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正式加入，不过大家也算默认了吧~
大叔倒吸一口气，脸上仅剩的血色也消失不见。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从我放出消息的头一天晚上，你们恶魔的行径就没停止过......”
他的声音逐渐带上哭腔。
“打算睡觉时，拉开被子就看到内南带着手镯的半截手腕，早餐的麦粥里喝到兰卡斯的半截手指和他的结婚戒指，打开衣柜上面放着卡伦的脑袋和挂在上面的项链......你们就这么喜欢显摆死者的装备吗？还有伯尼的护腕，凯特的头盔，伯纳迪恩的腰带，你知道我看见他的半截身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时是什么感受吗？我快要疯了，我的家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尸块展览馆......”
他狠狠的换了口气。
“你们以为在路上放置我手下的尸体就能挡住我？能把我关在这个乡下地方？好吧，刚开始是这样，但我不怕了！你要天天和这些尸块一起生活你也不会怕了！所以我跨了过去，从兰伯尼穿着铁靴的半截身子上跨了过去，那个可怜的孩子，前几天才刚向我炫耀过他的新靴子。
“好了，谈话结束了，我到了你们不想我来到的地方，你们不知道吧，这里从以前就是偷渡客的好地方，仓库下面有个船坞，它的主人收了钱就能带任何人离开，看时间应该马上要来了，等我离开了这里，你们再好好为自己浪费时间在布置那些惊悚场景而没及时下手而后悔吧。”
对方不间断的说着，就好像只要一停下，这些他准备的逃生之路便会变成幻境从现实世界消失。而杰罗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皱着眉头盯着他。
但这样似乎起了反效果，对方一副被他冷静表情吓到的样子。
“还在装模作样吗？我知道的，鲍勃叔叔知道的......你就是最后要跨越的尸块了吧？”
如弹簧般缩了身子后，大叔又稍微挺起了腰背。
杰罗感到有些不妙，对方眼中的理智正逐渐被疯狂取代，本来就扭曲的脸现在更狰狞得不像样子。
“穿着我最信任的血乌鸦的皮甲，在第三天的最后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是鲍勃最后要跨越的尸块了吧......”
对方血红的双眼盯着身上的灰白色皮甲，杰罗脑中回想起卡罗尔亲切的帮他穿戴皮甲的场景，还有最后拍在肩膀上的大手以及那句“一表人才”。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通了，将这一切都连成线串了起来——
【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哈哈哈，看你的表情，被我说中了吧？情报里‘温泉之友’没有你这样的人，你该不会是被他们骗来做替死鬼的吧，那群只敢躲在暗处的胆小鬼，派你过来还真是失算，你有什么能力？二刀流？操纵暗影？你该不会也是死灵法师吧？不过都没用了！我的剑上涂着剧毒的，这段时间应该扩散到你全身，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实际你已经一根指头都无法移动了吧？不过，比起看你毒发而死，我更想一刀刀亲手结束你的生命。”
对方的颤抖停止了，提着短剑走来的眼神已不似先前，至少，不会是刚才那个人的。
——不过，这已无所谓了。
“就陪同血乌鸦的铠甲一起，下地狱吧——”
对方大叫着，将端在胸口的短剑刺了过来，然后在他惊讶的眼中，被杰罗一手抓下。
“怎么可能......你不是应该......”
对方的声音又颤抖了起来，仿佛这一刻他又变回了先前的大叔。
然而，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杰罗在意的重点。
“我现在，真的有些受伤......”
握住刺来的剑刃，鲜血从手中留下，杰罗垂下头，幽怨的声音从嘴里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