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寒鸦

  一国王子要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到邻国的小镇上出现。并且大摇大摆不带任何护卫。
  或许真的就像凯撒所说，他的行为便是目的。用自己吸引注意，让在意这件事的人陷入疑惑，从而隐藏真正的目的。
  如果不是在东街经历过那次魔力塌陷，杰罗不会认为自己和那样的大人物会有联系。然而事实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和对方有过接触。
  “那家伙要是只是跟在阿尔薇拉小姐身后，天天去听朵蜜蜜女士的化妆讲座的话，我可能只会当他是普通的花花公子。但是既然带着那群危险的家伙，这个王子大人就不可能只是来罗里安单纯的游玩。”
  “漆黑羽翼”，杰罗曾有过交手的佣兵团。这个基维尔王国最神秘的佣兵团，凯撒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某些传闻。
  “佣兵团只是他们自称，佣兵公会不会承认也不可能允许有这样的佣兵存在。”
  不接受战争之外的委托，纯粹是为了破坏而破坏，收取的报酬也是高得吓人。成员仅有六人，每人都佩戴着黑色羽毛。就如乌鸦一般，所到之处只会留下死亡和混乱。
  “宣告死亡的寒鸦，”凯撒抿着酒说道，“正如传言所说，他们已经给南镇带来了一整个街区的死亡。”
  东街的爆炸，背后真的是他们吗？当初在岛上遭遇利鲁兹之后，紧接着便是狼牙团长一伙。狼牙团长能回到南镇的确很可能是得到了“漆黑羽翼”的帮助。
  ——所以说，东街居民的死，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吗？
  杰罗默默的喝了口酒，被酒精刺激的喉头有种特别的干涩。
  ——并不是的，就算在岛上杀掉了狼牙团长，也会有其他人被种下“灵种”，同样的魔力塌陷还会在其他地方爆发。真正要怪的，就应该怪自己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漆黑羽翼”和基维尔王国在之前曾有过合作，基维尔王国利用“漆黑羽翼”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剿灭了常年在南方边境为患的异族。基维尔王国刚为除掉了后顾之忧而举国欢庆时，一场由暴露在荒野的大量异族尸体引发的瘟疫便席卷了整个南方。
  虽然在教会和绯月帝国的协力援助下，疫情很快被抑制，但“漆黑羽翼”的名声在基维尔王国已经跌落谷底，就连名字也成了王国高层的禁忌。
  “冒着禁忌也要再次委托他们，这位王子大人想做的，大概不是只限一城一镇的小事吧？”
  事实上，出于礼节，南镇的领主威利男爵已经在自己的府邸招待了王子。但官方的接见声明却迟迟没有发表，甚至连王子一行是如何到达南镇，自诩对南镇了如指掌的凯撒也困惑不已。
  “这次东街的事件，男爵也始终沉默，连个安抚人心的说辞都拿不出，要知道，这个事情可是比任何贵族小姐的花边新闻都要快的传到王都。”凯撒危言耸听般的说道，“而且，还有更让人在意的地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从‘沉睡公主’岛上传出了。”
  凯撒突然将头伸向杰罗：“这个时候，王都那边会如何动作？”
  “所以说，”杰罗皱着眉问道，“这些都说明了什么？”
  “显而易见，”凯撒张开双臂，大声的说道，“战争就要来了！”
  战争，对杰罗这一代人来说是个无比陌生的词汇。在杰罗出生前十年，大陆各国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小摩擦，然而在有了绯月帝国这个超级大国的存在后，各国的争斗一时间偃旗息鼓。绯月帝国新一代的魔法机械完全不是其他国家能够抗衡的。完全不同的战斗模式让其他国家的争斗犹如小孩子的打闹般可笑，倾尽国力扩充的军备在那些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因为这样不讲理的存在，大陆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和平。
  正因如此，杰罗才觉得凯撒口中的战争有些不切实际。
  “不会真的要......”
  “凡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所谓的以防万一，”凯撒继续说道，“所以说，重点就是，万一两国开战了，我们应该怎么做？”
  盯着杰罗看了会儿后，似乎是没能看出期待中的答案，凯撒摇了摇头，说道：“出于我个人的以防万一，最近南镇发生的事情我也封锁了部分消息。比如说某个在佣兵公会挖深坑的团长，和某个用光剑遮盖天空的女仆。”
  经历了这件事情的佣兵不是少数，要做到全部封口不太可能吧？
  看到杰罗质疑的表情，凯撒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用上‘温泉之友’的名义加以威胁，没有人会多嘴。”
  敢做这种事情的，也就只有这个男人了吧？杰罗现在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天国佣兵团”的会如此不受人待见。
  “另一方面，在神殿塔楼出现的异兽，和在佣兵公会出现的异兽，我也尽量控制了消息。对这两件事情稍加调查后，我发现了件有趣的事情。”
  神殿塔楼也出现过异兽？带着疑惑，杰罗继续倾听着。
  “带着仆人，穿着礼服的小鬼，这么显眼的目标在入镇的那一刻就应该被我的人盯上。但是却没有，两个小鬼都像是突然出现在镇上。这说明什么？”
  杰罗想了想：“‘漆黑羽翼’和基维尔的王子进镇时你的人也没能察觉。”
  凯撒如盯上猎物的猎人般眯起眼睛：“所以就更有彻底调查的价值。”
  ——但那两个小矮子都是嘉尔的朋友啊。
  酒精似乎钻进了脑袋，杰罗头开始晕胀起来。
  “这都是细枝末节吧，凯撒团长在说‘我们该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做的事情了吧？”
  中年男子抿嘴一笑，慢腾腾的喝了口酒后，摸着下巴的疤痕，悠然的盯着杰罗。
  “阴影团长认为，基维尔王国如果要和罗里安开战，会从哪个地方进攻呢？”
  基维尔王国的主力是由重装骑兵组成的王国骑士团，如果开战，基维尔王国更有可能选择从陆地进攻。而罗里安的东南，绝龙岭之下，有一小块陆地和基维尔王国接壤。一般情况，基维尔王国想要进攻罗里安必定会选择从这里突破。
  但联想到凯撒所说的关于“沉睡公主”的事情。
  “难道是从贝尔姆湖这边？”
  “舰船这边必定是我们罗里安更强，因为我们有着大陆最强的魔法师军团，”凯撒说完后，嘴边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要在水上打败我们，基维尔只有一个办法——再强大的战舰出不了港都是废品。”
  “所以他们想趁罗里安反应过来之前，占领主要港口？”
  “或者破坏，”凯撒抿了抿嘴，“想想东街的爆炸，他们很容易做到。”
  杰罗吸了口气。那个规模的魔力坍塌是连贪灵都无法理解的，这样的武器如果在战争中被大量使用的话，普通人的性命将变得不值一提。
  “这就是‘漆黑羽翼’来到南镇的目的？”
  只论港口的话，南镇的确和大城市相差无几，并且与“沉睡公主”的距离最近，也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我改变了想法。”凯撒的手指顺着脸上的疤痕移动，像是在品味那骇人的线条，“金穗城的人把火器卖给了王国联合会，用我在联合会的线人的话说，那就是等同白送的价格。”
  杰罗轻轻皱起眉头，迪妮莎并没给他说过这些事情。
  “能让他们联手的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凯撒自豪般的微微仰面，“他们打算对付我了。”
  “在这个时间？”
  “正如你所想的，‘漆黑羽翼’可能也会参与。”
  杰罗叹了口气：“所以凯撒团长想要我的帮忙吗？”
  如果没有认识迪妮莎，或者大小姐没有来到南镇，杰罗自然会答应他，但是现在他只感到一阵阵的头疼。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而是带着戏谑的笑看着杰罗。直到杰罗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时，才开口说道：
  “据我所知，阴影团长和公爵家的大小姐关系非常亲密，那么，”凯撒对他眨了眨眼睛，“做过了吗？”
  *
  离开酒馆，街上的寒风从四面八方钻进衣服，杰罗捂着身子打了个寒颤。
  这次见面，凯撒团长是带着诚意来的，和他合作的话，杰罗就能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成为南镇举足轻重的势力之一。有了充足的资源，成长为有资格和公爵合作的力量，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自己虚弱成这样的身体，真的有合作的价值吗？
  杰罗自嘲的哼出笑声，在寂寞的街道上迈开脚步。
  没有事先通知，杰罗来到了迪妮莎的住处。
  从巷边走出的打手理所当然的拦下了他。杰罗抬头向曾经留宿过的房间看去，金发少女或许正在里面计划着惊天动地的阴谋吧，只是不知道那些阴谋中自己被放在了什么位置。
  “‘黑潮’有话要传达给迪妮莎小姐。”
  没等多久，杰罗被带到了会客室，在会客室的一个女仆又将他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里是，大小姐的卧室。
  打开门，身着睡袍的大小姐正趴在书桌前仔细阅读着什么，看到杰罗后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团长大人。”
  杰罗无言的半搭下眼：“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我早饭还没吃呢~”
  “这是能用得意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吗？随便一说早就过了中午饭的时间了。”
  “我可是连脸都没来得及洗，”迪妮莎仰起脸笑道，“能看到我这个样子的，就只有团长大人哦~”
  “可我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
  “这就是亲密的证明，”迪妮莎微微撅起嘴，“连这个都不理解，所以团长大人才没什么异性缘。”
  如果是平时，杰罗多半会再用言语抗议两句，但他现在实在没这样的心情。
  “迪妮莎小姐......真的和我‘亲密’吗？”
  凯撒是这样说的。这是他从线人的情报中得出的结论，但这真的是事实吗？
  公爵家的大小姐，在杰罗的认知中是盟友，是合作伙伴，是知道自己的目的，能够出谋划策的可靠谋士。另一方面，迪妮莎还是爱丽莎的姐姐，有相似的面庞和相去甚远的个性。
  但这只是杰罗的认为，如果他的认为只是对方的刻意而为，无论自己有多不情愿，也只能将她视为敌人。
  察觉到杰罗表情的凝重，迪妮莎脸上的笑容变得虚幻了几分。
  盯着杰罗看了一会儿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大小姐牵动嘴角展颜一笑。
  “团长大人不是来做决定的，实际上，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翘起腿，迪妮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好整以暇的看着杰罗。
  “从‘黑潮’那边听来的事情，就算我给了你说辞，你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信任我了吧？”
  “信任吗......”
  杰罗始终告诫自己要对大小姐留些心眼，却又在不知不觉间放下对她的警惕。这样看来，自己的信任能算是真正的信任吗？
  “不用介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正常人会完全的信任外人。”
  就像是晴空中落下的阴影，杰罗似乎在大小姐的脸上看到几分落寞。
  ——这家伙，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
  昙花一现般，抿着的嘴角重新荡开微笑，迪妮莎向杰罗问道：“所以说，‘黑潮’想要团长大人对我说什么？”
  “好女人不应该躲到王都，废墟之地也另有生路。”
  只是劝迪妮莎放弃和王都联合会的合作，凯撒却说了这么拗口的句子，杰罗只能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迪妮莎。
  大小姐歪着头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散落肩膀的金发伴着呼吸微微颤动，稍稍向上，盯着少女精致的脸，杰罗不由得有些出神。
  “挺有意思的。”
  迪妮莎轻笑一声，抬起头，正好对上杰罗的视线。
  少女有些玩味的眯起眼睛。
  “团长现在看的是我，还是爱丽莎？”
  杰罗收回视线，看向书桌的角落。
  “迪妮莎小姐最近没怎么休息吗？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是啊，昨天也是快天亮了才躺下。”迪妮莎语气一转，“所以团长是在关心我咯？”
  想了很多反问的回答，杰罗最后还是坦率的承认了：“是的，的确是。”
  “站在怎样的立场？”
  杰罗叹了口气。虚弱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乏力，杰罗到现在才察觉自己一直在傻乎乎的站着，明明旁边有可供休息的座椅。
  “迪妮莎小姐之前说的‘外人’，我的团员也曾说过......”
  就算意识到，杰罗也不打算去座椅坐下，或许是倔强，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有多余动作。
  说完最后几句就离开吧，做了这样的决定，杰罗继续说道：
  “但我并没有觉得迪妮莎小姐是‘外人’。或许已成了习惯，当时是这样认为，现在也是。”
  ——“做过了吗？”
  被凯撒这样问道后，杰罗窘迫了许久。在其他人看来，自己和迪妮莎走得有那么近吗？
  明明那家伙是爱丽莎的姐姐，是自己应该保持敬重的人。但是在这样的认知外，迪妮莎这名少女，还意味着更多吧？
  或许是寄托，或许是幻想，造成的结果便是，在自己的内心中，属于迪妮莎的那一部分，总伴随着一阵清新香甜的气息——就同在这名少女的被褥上嗅到的香味一样。
  ——对自己来说，她也是特别的存在吧。
  要说的比预期少，聪颖过人的大小姐已经将很多事情提前作了回答。说完了该说的话，杰罗正打算离开，却看到了少女愣神的模样。
  察觉到杰罗的视线后，迪妮莎更低了头。
  “团长先生的关心我心怀感激的收下了，”看不到少女的表情，声音还是平时那般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作为回礼让我也关心下团长先生吧。”
  抬起头，少女脸上是如旭日般耀眼的笑容。
  “团长先生的脸色比我难看多了，既然大家同病相怜，不如共同去放松一下？所以说，我们去约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