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答案

  兽蹄践踏过花丛，一众黑影从树影下一掠而过。
  骑在艾萨拉召唤的狼形异兽上，杰罗焦急的看着从枝叶缝隙中露出的高塔。
  杰罗维持着隐蔽意识探测的魔法，艾萨拉将魔法固定在周围的空间，再加上阿尔薇拉施加的暗影庇护，三人相互配合快速的从天使与恶魔的巡逻网中穿过。
  高塔已经近在眼前，杰罗心中的不安也在成倍的疯涨。
  “薇薇安，还是没法探测到其中的情况吗？”
  无声的询问后，意识中传来了回答。
  “那可是魅魔大人所在的阶层，不可能进去的。”
  “但是国王陛下进去了，金狮公爵进去了，奥里莉安小姐进去了，连迪妮莎也进去了。”
  “呜......结界被他们控制着，我根本没办法嘛。”
  “真没用，离婚吧。”
  “咚锵！”
  杰罗听到了遭受重击的音效。
  “杰罗......还是不要靠近高塔吧，奥里莉安小姐让我带你去的地方不在这里，拿到了那个我们再想办法吧。”
  近乎哀求的声音让杰罗被迫冷静了下来。
  现在他们的举动完全是杰罗的一意孤行，无论是银焰还是艾萨拉都极力反对。杰罗很想如两人所说的那样去相信迪妮莎，他也知道迪妮莎的头脑比他好用好几倍，但是杰罗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让这颗悬在半空的心脏安定下来。
  【......不要忘了我。】
  想起迪妮莎说出这句时候的声音，杰罗心脏就宛如被蜜蜂的尾针刺中——疼痛、麻痹、还有些难耐的痒。杰罗头一次察觉到迪妮莎向他伸出了手，伸出想要他握紧的手。那是她最没有防备的真心，是杰罗一直期盼能触及到的。
  但是，触及到之后，杰罗所看到的，是站在悬崖边，向着虚空坠落的无助少女。在那个祭典的篝火无法照到的树下，最后留在杰罗眼中的，是迪妮莎诉说着离别的侧脸。
  迪妮莎是满足的，在那个时候杰罗能够明白。比起完美的梦境，两人最后都选择了回到现实。迪妮莎拥有的人生应该不会令她觉得羞耻。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注视着她唇边仿佛蒲公英般的微笑，迪妮莎的自在和惬意传达到杰罗的胸膛，杰罗大概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但是这绝不会是她难以抉择、迫不得已的决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和她所有特立独行的选择一样，贯彻了自我的意志，不会后悔的决定。
  “但是......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语气啊！”
  杰罗咬着牙，抓紧了座下异兽的鬃毛。
  ——不要用那种一切圆满的表情说着求救的话啊！
  “这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啊......”
  突如其来的，树叶猛烈的颤动，奔跑的异兽惊慌的停下脚步。
  “又怎么了？”
  在银焰的背后，才从精神重压下苏醒的德雷克惊魂未定的问道。
  “这个是......难道是......”
  艾萨克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塔尖。
  “是魔神意志在苏醒。”
  银焰抚着自己的胸口，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左臂的魔纹从皮肤下若隐若现。
  “魔神意志？”杰罗咂了咂舌，“那又是什么东西？”
  “是分裂的魔神最重要的核心。”银焰皱起了眉，“但是，为什么，我会......”
  “有东西要来了。”阿尔薇拉沉声提醒道。
  “喂......天是不是变暗了？”
  听到德雷克的声音，杰罗抬起了头。
  某个庞大的物体替代了天空，正在向他们的位置醉落。
  “是高塔......”
  迪妮莎微笑的侧脸浮现在杰罗的脑中。
  “不要发呆！”
  视线不断拉高，余光中是银焰上下煽动的翅膀。
  轰然巨响之后，弥漫的烟尘淹没了大地。从高空俯视而下，如山岳般庞大的高塔只剩了一半，装饰精美的回廊远远看去就如塞满腹腔的肠道，留在地面的半截高塔也恶心得像是被割开的大肚腩。
  无数形状怪异的恶魔，如翻开腐肉惊扰到的蚊蝇，成群结队的从高塔的断口飞出。
  “啧，只有先撤了。”
  视线急速的后退，坠落的高塔废墟逐渐从烟尘中显现。
  冰冷的空气从衣服的每个缝隙穿过，体温似乎在瞬息之间变得冰凉。
  杰罗闭上眼，用力挣脱了银焰的手。
  ——你的感情是虚假的。
  迎面的风拉扯着头发，灌入耳中。
  ——你只会做满足别人期望的事情，你的承诺是害怕对你有好意的人悲伤，你诉说的爱意是不想别人的爱意受到冷落。
  ——你从未喜欢过谁，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害怕寂寞，害怕分别，害怕被讨厌，害怕被抛弃，你就只是好意的傀儡。
  “我知道！”
  被坠落分开的风中，点点泪滴倒映着阳光。
  “我知道的，所以......”
  杰罗睁开眼，迎着强烈的风望向烟尘中模糊的废墟。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啊，迪妮莎？”
  仿佛幻觉，少女纤细的身影从烟尘中，迎着他向上飞来。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七彩流动的光芒穿透烟尘的灰暗。
  这仿佛灵魂交融的亲密与熟悉引导着杰罗张开双臂。
  仿佛被烟尘簇拥而出，少女的脸庞被阳光照耀的瞬间，细弱白皙的手臂接住了他。
  轻巧的回旋摆脱烟尘后，两人的身影在空中相拥。
  “真是温柔啊，杰罗。”
  少女低下头，看向怀抱中陷入熟睡的男子，用指尖抹去还挂在他眼角的泪水，温柔的低声轻吟。
  “那孩子的愿望我听到了，我们回家吧。”
  *
  醒来时，杰罗感觉到刺骨的冰寒。
  “不要抢被子！我家优利卡着凉了怎么办？”
  “你这个女人是不是不懂什么是公平？菲尼克斯的状况比优利卡更需要照顾！”
  “啊？这家伙什么状况和我有关系？不如说居然和我的优利卡躺在一起......这个位置，我收下了！”
  “唔，又是这个麻烦的武技！”
  好像腰上挨了一脚，杰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够了！”
  身体被拉了起来，令人安心的温暖阻拦了寒风。身体的好转恢复了些许力气，杰罗缓缓的睁开眼。
  然后看见了离得极近的银焰的脸。
  “阿尔薇拉，把位置腾出来。杰罗需要静养。”
  即便是头脑还未清醒的杰罗，也感觉到了银焰话语中的威压。
  “嘁，干嘛这么生气。”
  听到阿尔薇拉的抱怨后，杰罗被放在了一块铺了兽皮的木板上。从木板上传来轻微的震动和摩擦声，似乎正被什么拖着前行。
  身上盖上柔软的棉被后，周身的血脉在温暖中逐渐苏醒。杰罗侧过头，看到一张精致美丽的侧脸。
  ——优利卡......
  记忆逐渐复苏。
  ——那个时候，果然是你吗？
  被兽皮覆盖下的手，被另一只手包覆住。
  杰罗缓缓的转过头。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菲尼克斯。”飘扬的银发间似乎有雪花飘飞，在那之下是梅内西斯温柔的笑脸，“大家都在，好好休息吧。”
  恍然间听见了风的呼啸，似乎还有异兽粗重的鼻息，因为话语中产生的安心感，杰罗再度沉沉的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夜晚。
  不是还有些许轻风吹过，第一眼映入眼帘的繁星明亮的夜空。
  “杰罗。”
  伴着轻柔的呼唤声，一双与夜星同样美丽的紫色眸子关切的看了过来。
  “优利卡。”
  口中冒出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简单的几个音节仿佛利刃从嗓子中划过。杰罗忍着痛歇息了一会儿。
  “可以给我一点水吗？”
  即便只有些微唾液，吞咽时依旧疼痛无比。
  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就已经耗光了杰罗所有力气。
  似乎没预料到杰罗的请求，优利卡的脸上有了些慌张。这个时候，一只手将他的头轻轻托起，冒着热气的杯子递了过来。
  “喝吧，可能有些烫，不要着急。”
  杰罗半张开口，递到嘴边的杯子倾斜着让温水徐徐流入。温暖的热流顺着喉咙仿佛浸入五脏六腑。
  将整杯水全部喝完后，杰罗看向扶着自己的人。
  “如果是酒就更好了。”
  “脱水的状态喝酒会死的。”
  “我死了你会困扰吗？”
  “不知道。但是我现在不想你死。”
  杰罗安静的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刚才自己问出的话让他有些后悔。
  想要转换现在的气氛，他做出微笑的表情。
  “没想到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微风扬起男子的银发，他将视线望向星空。
  “胸口，一直听得到你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哭个不停。”
  另一侧的身边响起了一串轻微的脚步，当杰罗再看去时，刚才坐那里的优利卡已经跑开。
  轻轻吸了口气，吸入肺中的空气比刚才凉了几分。
  是温度下降了吗？杰罗想着，是自己的感觉恢复了吧。
  披上银焰递来的大衣，杰罗撑着铺上了兽皮的木板站了起来。
  脚下是松软的积雪，杰罗一直躺在的木板是雪橇车的车架，旁边趴着一头外形如牛的三色异兽。庞大的身体遮挡了寒风，隔着不远有火光摇曳。
  “梦幻岛......”杰罗扯了扯嘴角，“不可能变成这样吧？”
  “我们已经回来了。”
  “这冰雪王国，离我所知的‘回来’有点差距啊......”
  “罗里安北境之北——冻土荒原，你应该知道。”
  “知道是知道......”
  想起曾经和奥里莉安与卡罗尔，一起到达北原森林边缘，也算是踏入过冻土荒原几步，杰罗自嘲的笑了笑。
  “比起这种地方，我宁愿再回到到处是怪物的王城。”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银焰冷漠的将视线移开，“去那边的火堆旁，有人能解决你的疑问。”
  挪着步，令人作呕的眩晕感不时摇晃身体。杰罗走了几步后回过头，银焰独自站在雪橇旁仰望夜空，深邃的表情不知在思考什么。
  绕过熟睡的巨兽，几人谈话的声音清晰起来。
  “都叫你小声点了，菲尼克斯不是被你吵醒了吗？”
  “那家伙也该醒了吧，成天赖在我家优利卡旁边，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都说了菲尼克斯的魔力完全失控了，必须静养啊！”
  “魔力？那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哦，不要和我说这个哦~”
  “无耻的人类......”
  “你自己还不是不敢过去见那家伙，看到优利卡跑回来你也害怕了吧？”
  “我只是......我这种性格要怎么安慰人嘛，我就是害怕了嘛！”属于红莲城主的声音越来越小，“万一说错话被杰罗讨厌了，你们怎么赔我嘛......”
  “你在撒娇吗？哈哈哈，笑死人了。”
  “......”
  空气中明显有杀气凝聚，杰罗不敢再偷听，赶紧快步走了出去。
  可惜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思维，杰罗左脚绊住右脚，迎面扑到了雪上。
  “杰罗！”“菲尼克斯！”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然而跑到杰罗身边的只有一个脚步声。
  “你没事吧？”
  梅内西斯搀着他将他扶了起来。
  “那个，梅内西斯小姐，”杰罗表情僵硬的回道，“要是你能把杀气收敛一下，我的感觉会好很多。”
  少女的脸瞬间腾起红晕，火堆光芒的照射下如成熟的水果娇嫩欲滴。
  “好可爱~”杰罗忍不住说道，“梅内西斯你好可爱。”
  “诶、诶？菲尼克斯你突然说什么啊？”
  “我不会讨厌你的，梅内西斯。”杰罗紧紧的盯着少女躲闪的双眼，“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说完后，杰罗转过头看向火堆旁的另一位少女。
  “优利卡也是一样。刚才为什么要逃开？只要优利卡不讨厌我，我是不会讨厌你的。我不是向你承诺过吗，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请相信我吧，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杰罗的声音随着风在冰原上远去，火堆旁的几人沉默的注视着他。
  “喂，虽然是有点肉麻，但是你们也别这样啊。德雷克先生，艾萨拉大人，阿尔薇拉小姐，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很尴尬啊......”
  杰罗干笑着，习惯性的用手摸着自己的脸。指尖上却传来冰凉的触感。
  “菲尼克斯......”
  身体被梅内西斯从背后抱住，杰罗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可爱女友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是太想我了吗？可惜我今天的身体没办法.......”
  梅内西斯带着哭腔的话语打断了他。
  “——不要再哭了！你还有我们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自己在哭？
  不断滑落脸庞的冰凉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杰罗有更在意的地方。
  “‘还有’......是什么意思？”
  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要问出来？
  杰罗这个时候才察觉，吸入身体的空气如此冰凉，并不是因为恢复了知觉，只是胸口被破开了一个空洞。
  大概是怎样也无法弥补的空洞，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直贯穿自己生命的问题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就算背叛别人期望，也想要做的事，就算迪妮莎一直在否认一直在拒绝，他却无法放弃的事。
  这件事，已经以“不可能”作为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