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回答
今日抵达之时已近黄昏,加之舟车劳顿,皇帝一行人很快在陵园附近的行宫安置下来。
周靖成显然是下了心思,行宫内的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帝后及诸王公的下榻之处也以安排妥当,一应物事均齐备,待周靖书等人梳洗更衣完毕后,那边的素席已经准备好了。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周靖书也发了话,只是家宴,外臣并不参与,随行的大臣们都暗地里松了口气,谢恩后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林颜希没有跟着周穆清赴宴,一想到皇后对她的猜忌,她就头疼非常,如今二人地位相差甚远,她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而且这种事,很容易越描越黑,索性避着点。
她以一贯厚颜的姿态躲懒,说路上颠簸了两日,两条腿都快不会走路了,为了避免御前失仪给王爷丢脸,自己还是不去了,让更加老成持重的周侍卫陪王爷去好了。
周朗被“老成持重”四个字捧得飘飘然,周穆清瞥了他一眼后,先是摇摇头,接着又敲了敲林颜希,就在她以为他会挖苦自己两句的时候,他却点了点头:“那你歇着吧。”
他如此好说话,让她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大概也是考虑到了皇后的心思,不愿再生事端。
无论如何,她还是感激的,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多谢王爷体恤。”
这句话也说得格外真心实意,惹得周穆清多看了她一眼,嘴角微翘:“你倒是好命,比本王还清闲。”
这话倒也不错,既然是皇帝指定的“家宴”,那周穆清再不乐意也不好推脱;他这边不得不去应酬,林颜希一个小丫头却能躲在屋子里睡大觉,可不是比他舒坦?
林颜希嘿嘿一笑:“奴婢恭送王爷。”
周穆清斜了她一眼,这才背着手出了屋,周朗紧随其后。
等他俩离开,林颜希立刻回到了自己的侧屋里,打了水,关上门,拆了发髻,一头乌黑长发瀑布般散落下来。
她拿起木梳,正要梳头,却瞥见了手背上的红痕,张院判的药膏还是很有效的,两日过去,水泡已经逐渐消去,也不怎么疼痛了。
不过伤口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愈合……林颜希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能抵过洗头的诱惑。
她已经三日不曾洗头了,着实把她憋坏了,现下有了条件,自是要洗个痛快。
不过这么些头发,洗起来并不容易,打湿之后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她头上,她顶着一头重发,找了条干的巾子,擦起了湿发。
只是擦着擦着,一阵困意袭来,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她支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瞌睡虫的威力,枕着半干的长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倒是睡得沉,直至周穆清赴宴归来,她才被外头乱糟糟的动静给惊醒,猛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也是奇了怪了,虽说是睡了一觉,但她这精神头还不如睡之前,甚至后脑的某处一直在隐隐作痛,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外边越发嘈杂,隐隐还夹杂着周郎略有些着急的声音,她似乎听见了“传太医”三个字,顿时一惊,那点惺忪睡意也烟消云散。她连忙跳下床,匆匆穿好衣服,就要奔出去,可在经过铜镜时,又发现自己披头散发的,连忙折了回来,潦草地将头发盘起来,用一根银簪子簪好。
等到她回到正屋,才发现周穆清的情况确实不大好,他如同往常一般正襟危坐,一张脸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一旁的周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太医怎么这么慢?!”
周穆清还嫌他碍眼:“你能不能别转了?转得本王头晕。”
周朗委屈的不行,张口欲言,就在这时,林颜希走了进来,也来不及行礼,实现停留在周穆清的脸上,蹙眉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胃脘痛。”周朗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多喝几杯酒便这样了……”
林颜希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原来他是真的不能喝,而不是装出来的。
周穆清目光一扫,就大致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轻哼一声:“又在编排本王什么呢?”
林颜希讪笑了一下,但很快又察觉到这样不合适,毕竟他正病着,自己也该表现出一点担心的,立马调整了脸色:“王爷难受么?”
周穆清愈发没好气:“你说呢?”
她也觉着方才那是句废话,干咳了一声,尽管他的表情没有异样,但一只手始终放在腹部,看来确实是很不舒服。
林颜希转过脸,吩咐周朗:“你让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牛乳,最好是温热的,拿来给王爷饮用。”
周朗正着急呢,没想太多,听了她的话,便亲自去找人要牛乳了,倒是被胃痛折磨的周穆清却留意到了她那句话的不寻常之处。
听她的语气,像是对于处理这种情况极为熟稔,他眼睑微抬,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林颜希:“牛乳养胃,倒是个法子……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颜希眨了眨眼:“奴婢的……伯父也有胃脘痛这个毛病,一旦吃了生冷之物或是贪杯,胃里就不舒服,奴婢幼时常见伯母照料伯父,这才有样学样。”
周穆清略略颔首:“原来如此。”
林颜希微微垂了眸,掩去眼底的心事——她说的并非什么伯父伯母,而是陆府中的父亲母亲。
自重生后,她一直秉持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很少去想前世的旧事,此刻却因周穆清的胃病勾起了回忆和牵挂。
她母亲已在几年前过世,父亲除了胃脘痛之外,倒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只是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其实这回陆相也在送灵队伍中,只是她没机会见着。
不过她父亲位高权重,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他身上真出现了什么变故,周穆清自然会收到消息。既然没有,那就说明陆相身子还算康健。
即使如此,林颜希的情绪还是凝重了几分。
周穆清敏锐地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低落,而且很清楚,那绝不是因为自己。
“思念家人?”他冷不丁地问道,林颜希一怔,旋即点头:“……是有些想念,也许久不曾见过了。”
“人之常情。”周穆清说完这一句后,眉宇蓦地纠结起来,嘴唇也抿了起来,林颜希面色微变,急忙上前一步:“王爷……”
想来是疼痛非常,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只摆了摆手,好在这时牛乳端来了,林颜希从侍女的手中接过那只青花鸡心碗,探了探温度,并不太烫,这才递给周穆清:“王爷请。”
他伸手要接,她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她无声叹气,轻声道:“还是我喂您吧。”
说罢,便将碗送到了他唇边,周穆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稍稍低头,张嘴喝了。
等碗见底,他抬起头,林颜希一眼就看到他嘴边沾着的奶沫,这样的情形出现在安熙王的脸上,不觉有些好笑,嘴角往上提了一下,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他颇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她便忍着笑,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顺手为他擦去。
只是擦到一半,她蓦地察觉到那名侍女诧异的目光,眼珠一转,又触到周穆清波澜不惊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会儿还是小厮打扮,心知对方误会了,要是传出去可不大好听。于是轻咳一声,便将手帕往周穆清手里一塞:“奴婢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
周穆清捏着那块帕子,不由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周朗却领着张院判进来了。
张院判背着个药箱,面色还有几分紧张,尤其在见到林颜希后,估计是又担心自己被叫去给猫猫狗狗之类的看病。
林颜希看穿了张院判的小心思,忍俊不禁之余,又给他甩了个警告的眼色,示意他别胡思乱想了。
这回病的可是王爷本尊,拿他跟猫猫狗狗类比,他就算脾气再好,怕是也忍不得的。
张院判读懂了她的意思,整肃之余,也有些小憋屈,心说老夫还不是被你给折腾的心有余悸吗?
在王爷面前,他愈发的恭敬,请过脉之后,又问了些症状及发病缘由,林颜希一旁听着,这才知道周穆清是被俩侄子给灌的。
这俩侄子自然是淮阳王和临江王这对倒霉兄弟,其实他们也没太过分,毕竟是太后孝期,也只是多劝了几杯,主要还是周穆清的胃太脆弱了。
见张院判来得这般迟,林颜希就知道周穆清这病没有在皇帝他们面前声张,否则的话,皇帝肯定当场就宣太医了。
林颜希觉得周穆清这人有点讳疾忌医的意思,除非他的近侍,否则很难发现他的身体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而他的眼疾更是瞒了许多年。
胃脘痛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张院判很快开好了方子,周朗亲自送他,顺便也跟着去拿药,不多时,主屋内又只剩下周穆清与林颜希二人。
“王爷也是,”她忍不住开口,“既然胃不好,何必由着那两位王爷胡闹呢?”
说实话,她作为一名下人,这语气是不妥当的,她一出口就后悔了,好在周穆清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甚至还解释了一句:“都是本王的侄子,尤其是临江王,更是多年不见,本王不好拂了他面子。”
林颜希这次没敢多话,只是暗暗琢磨起来,老五摆明了想回京城,也不知那老三周靖业会不会暗中使绊子?周穆清又是个什么看法?
不过说到底,最终还是要看周靖书自己的意思。
她正想的入神,周穆清却冷不丁地出声了:“既然思念家人,当初怎么不随你堂兄回家去?”
林颜希很是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题都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他还惦记着呢!
她有些语塞,见他还盯着她,便胡言乱语起来:“这……奴婢要是回家去了,王爷病了不就没人服侍了?”
周穆清不防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