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徐瑶在开庭之前发现老公孩子一去不回, 久未露面，停止和穆湛秋的聊天, 疑惑地出去找了一下。她知道简升是带小宝去上厕所了, 于是一路找过去，想看看小宝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转过一个拐角，父子俩的身影映入眼帘。徐瑶刚要开口打招呼, 眼角余光迟一步地看到拦着他们去路的两人, 顿时脚步一停，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真奇怪。
她正经有十年没看到过徐元华的脸了, 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女亲情吗？徐瑶在心里讽刺地想。
这个人比她记忆中老了一些, 微微发福, 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相貌堂堂, 身上常年养尊处优的痕迹十分明显。只是如今眉宇间燥郁的戾气很重, 眼睛里带着血丝，有些狰狞的表情硬生生破坏了五官的和谐，显得扭曲而狰狞。
能看出他在过了很多年好日子之后, 最近过得不太好。
——你过得不好, 那真是太好了。
徐瑶站在原地, 定定地、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内心翻涌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方才慢慢抬步, 走了过去。
精致的小皮靴在地上踩出笃笃的声响, 不紧不慢，声音清脆得像是在将地面当做乐器，踩出轻快的乐章。徐瑶很喜欢这双鞋的声音, 今天特意穿了过来, 最大幅度地昭示自己的好心情。
她平常并不是个很重视打扮的人，在家里穿个宽大的t恤到处晃是常有的事。唯独今天全副武装。用简升的话讲，就是今天露面时不打扮，犹如锦衣夜行，虽然也可以，不过唯独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低调，越高调对面越不痛快，仇者痛亲者快，有益身心健康。
她通身光鲜优雅，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第一时间吸引了正在僵持的几人的注意。
简升本来眉头微微皱着，已经流露了几分明显的不耐。看见她后顿时展眉，牵着儿子的手迎上来：“快开庭了？走吧，这就一起回去。”
简小宝的表面功夫做得不如爸爸圆融自然，稍微有点夸张地抱住徐瑶的腿，朝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妈妈！一会儿不见，想死你了！”
徐瑶摸了摸儿子的头，朝简升露出温婉的笑脸：“是啊，看你们还没回来，过来找一下。我和秋秋刚才一直在聊天，你们出来时也没怎么留意，下次一定改。”
简升和她对了个眼神，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配合地莞尔，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站在旁边的两人，眼里仿佛只有她的身影，温和地说：“也无所谓，又丢不了，和朋友好好聊天更重要。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庭审结束之后我们去吃饭？把儿子交给他们托管，我们两个去庆祝一下。”
简小宝；“？你们怎么又不带我，我这次还在旁边呢！过分！”
简升扫了儿子一眼：“不要打扰爸爸妈妈约会，懂事一点。”
简小宝：“……”
你们确定只是在这个人渣面前作戏而已吗。
我怎么觉得你们又双叒叕想抛下我出去约会是认真的？！
简小宝不依，围着妈妈打转：“带我一个！带我一个！带我一个！我也想和妈妈庆祝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行行，带你。徐瑶好笑地一只手拉过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挽上简升的胳膊：“想抛下他约会还让他听见，我们小宝不要面子的啊？一起去吧，希望庭审结束得快点，这样现在定位置，庭审之后过去正好。”
简升拿出手机：“上次去的那家怎么样？感觉你挺喜欢。”
确实挺喜欢。徐瑶笑着点点头，看简升拿出手机定好位置。一家三口俱都转过身去，一起抬步向前走。
刚向前走出一步，背后就传来个急切的声音。
“瑶瑶，瑶瑶！你没看见我吗，我在这，我是你……”徐元华急声叫她，神色仓皇，猛地伸出手来就要拉她，被简升快准狠地将探过来的胳膊打掉，冷淡地注视着他，眼神不善。
来了。徐瑶稍稍垂眸，复又抬眼，停下脚步，转头扫向站在旁边的徐元华和叶萍，目光平淡。
她稍稍扬眉，像是真的感到好奇一般，天真中带着点无辜地问：“你是哪位？”
徐元华和叶萍都是一怔，都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给面子，一时面上都有些尴尬。徐元华干笑两声，佯装没有听见，依然面色亲切，仿佛真的是对多年不见的女儿思念成狂一般。
“又开玩笑了不是？哪有不认识爸爸的女儿。”徐元华呵呵笑道，满脸亲切地又要向她伸手，似乎还打算抱她，“太久没见了，爸爸真是太想你了。你说你，性子这么倔，和家里闹脾气就这么久不回来，让我和你妈很担心知不知道？爸爸真得好好教育一下你……”
简小宝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震惊得实在忍不住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啊？我都要吐了！”
他拦在妈妈面前，坚决不让这个约等于是个死人的所谓外公碰他妈妈。
徐瑶站着没动，没看满脸套近乎的徐元华，视线后移，落到了站在一边的叶萍身上。
刚才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到徐元华负责说，叶萍负责不要脸地拦住简升和简小宝的去路。她如今风韵犹存，豁出脸面不要地竟然想要往简升身上贴，把父子俩和在一旁围观的她都恶心够呛。
不过在她出来以后，叶萍却骤然安分下来，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不靠近了。
徐瑶很明白她的心理，知道叶萍在简升面前无所谓，但对上一直被她镇压着的自己，却又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矜持，不愿意落了昔日威风。
她又怎么会让叶萍如愿呢。
“这不是叶萍吗？”徐瑶露出个不太走心的吃惊表情，仿佛真是才看见她似的，“好久不见，你现在……”
她打量了叶萍两眼，弯了弯唇。
“落魄得有点好笑了。”她好整以暇地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如果忍辱负重戴绿帽，自愿当三多年，还落得这么个下场，不要脸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萍脸色骤然难看得要命，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
“至于你，徐先生。”她将视线转向还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热络的徐元华，平静地说，“没事不要乱认女儿，你女儿在被告席上待着呢。你这次过来，是要替她还钱的吧？希望你今天就带了钱过来，纪家说不接受分期呢。”
徐元华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恼羞成怒，见到她这个态度，终于彻底放弃了打感情牌的打算。
简升和简小宝都不认识他，才能被他冷不防地拦下。他豁出去套近乎，还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让叶萍去拦简升，尽管把父子俩都弄得相当不快，但也就这么死皮赖脸地缠了一路。
但徐瑶不同。一来她同样是女人，真要对叶萍上手就没什么顾及。二来作为他的女儿，即便场面真的闹得很难看，在外人看来也是家事，他撒泼打滚估计没人会管。
他想过徐瑶的态度不会好，就像她拉黑自己的电话号码一样，不孝，白眼狼，冷漠无情得令人发指。但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给人面子，竟然还假装不认识他！
明明，明明她在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曾经还有几分乖巧可爱，越长大越不懂事，到现在长成这么个天怒人怨的不孝女！
徐元华最近被公司破产和女儿被告连番打击，网络舆论力量之大，让他最近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昔日的亲朋好友统统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明明之前一直亲亲热热地叫他徐总，现在看他的视线中却都满是鄙夷，让他这种虚荣心这么强的人完全没法接受。
徐元华也算有点城府，本来想着在徐瑶面前一定要忍，要放低姿态。但他也养尊处优那么多年，忍辱负重的事很久没干过了。被徐瑶这么一激，满脑子的怒气突然再也抑制不住。
他鼻孔喷张，胸膛剧烈起伏，和同样有此想法的叶萍一起，满脸怒容地朝徐瑶扑了过去。
“我是你爸爸，你见了爸爸都不打声招呼的？我可以告你不孝你知不知道！”
“小贱人牙尖嘴利的，想让我女儿赔钱？我让你陪葬你信不信？！”
简升眼疾手快地拉了徐瑶一把，而后不动声色地自己迎上去，向旁边晃了一下，脚像是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地停在原地。
徐元华躲闪不及，被他的脚绊了一下，撞向一旁的叶萍。两人踉跄几步，都摔倒在地。
互相绊着腿，摔倒在地时两声重重的闷响，听起来摔得不轻。简升舒了口气，稍稍俯身查看他们的情况，露出一个文质彬彬的微笑。
“总算动手了。”他平静地轻声说，声音很低，只有离得近的几个人能听见，“徐先生，你没注意到我为什么停在这里吧。不远处有两个安保人员，从刚才起一直在朝这边看。你现在动手，他们终于有理由来制服你了。劝你不要再轻举妄动，拘留加罚款，会让你本就破产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徐元华和叶萍都是满脸怒容，但安保人员果真跑了过来，让他们没有说出什么不文明的脏话，只眼神怨毒地看着徐瑶，视和他们说话的简升于无物，仇恨值十分稳定。
徐瑶看了眼正在靠近的安保人员，收回视线，也朝面色狰狞的徐元华和叶萍稍稍倾身。
“你们的眼神好怨毒，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可能已经被杀几百遍了。”徐瑶静静地说，视线落在徐元华脸上，又看了看旁边的叶萍，突然笑了一下。
很灿烂的笑脸，能看出她是真的开心。她盈盈地弯着唇角，愉快地说：“可惜无能狂怒没什么用呢。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能瞒过我妈，把她熬死，吞掉纪家给的钱，把富家小姐玩弄于鼓掌之中，我妈妈死了，你们活得自由自在？”
两人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起身，对她破口大骂。徐瑶动作没变，在他们的狰狞忙乱之中，越发显得气定神闲，好整以暇。
“其实不是哦。不知道现在的破产有没有让你们清醒一点。自以为是的狂妄是你们的催命符，认清了吗？还没认清也没关系，毕竟你们落得现在的下场，狂妄甚至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的视线落到徐元华脸上，很久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进修班争论的时候是隔空吵架，毕设事件断绝关系更是连电话都没打过。仔细算来，她和徐元华的决裂还没有一次是面对面的，可能这也是让徐元华产生错觉，觉得她没在认真的原因。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和她当面说句话，徐瑶由衷地感到感恩。
感恩上天给她机会了结恩怨。
“徐元华。”她轻声说，“你就是纪家放养的一条狗，能给你骨头让你活下来，也能痛打你一顿，把你收拾得半死不活。原先懒得管你，还让你狂上了，现在挨打了吧？当狗要有当狗的觉悟，你很骄傲于自己舔来的东西？现在都没啦。狗就是狗，装得再道貌岸然，也没人真把你当人看。”
徐元华眼睛里满是血丝，歇斯底里地狂叫着朝她抓来。徐瑶朝一边退开，直起身来。
“至于你。”她看了眼叶萍，随意地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失败的恶毒蠢货，你女儿排名第一。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现在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你骨子里是个烂人，当然也教不出好女儿。你觉得你现在惨吗？你女儿的未来会比你惨一百倍。”
安保人员已经赶到，将这对疯狂朝无辜人士抓挠的夫妻快速制服。他们平时也上网，知道今天开庭的是个什么案子。善意地对徐瑶笑笑：“我们会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徐小姐放心。庭审快开始了，你们快回去吧。”
太感谢了。简升和徐瑶谢过两个安保人员，带着小宝一起走回去。
一路平安无事地回到座位上，穆湛秋坐在她旁边，见她终于回来，随口道：“我还以为你也一去不复返了呢。干什么去了耽搁这么久？”
她等了两秒，没得到徐瑶的回应。疑惑地朝旁边看去，意外地看到徐瑶浑身都在颤抖。
幅度不小，眼神怔怔的。穆湛秋吓了一跳，匆忙地去碰她：“瑶瑶？瑶瑶？怎么了？！”
她一头雾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朝简升投去急切的询问视线，示意他看看自己老婆。
简升当然注意到了徐瑶的异状，他对穆湛秋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握住徐瑶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掌心的温度从交叠的双手中传递过去，简升轻声道：“做得很好，瑶瑶。我都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徐元华和叶萍都快疯了。”
说得这么好，这么酣畅淋漓，好像把之前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简升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执念久积于心，多少会有点郁结，现在对徐瑶来说，大概真的是一个正式的了结。
在简升和穆湛秋的关切之下，徐瑶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她闭上眼睛，很轻很慢地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悠悠荡荡，带着恍惚和唏嘘，也有终于放下的轻松。
“我想这番话，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她轻声说，闭着眼睛，唇角却弯起来。
“一直在想，每次受委屈都会想一遍，深夜无眠时反反复复地咀嚼琢磨。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说出来了，我等得太久了。”
一朝心愿已了是什么感觉？徐瑶觉得自己很难说得清楚。她刚才止不住地颤抖，就像是一根深刺进肉里多年的刺突然被□□，肌肉反射性地痉挛，似乎也知道自己大病初愈，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她想，徐元华这个人，她终于能彻底不在意了。
穆湛秋非常理解她现在这种复杂又释然的心情，她和徐冉从初中同班起做好朋友，一直好到现在，甚至比简升更了解她这个人。
不过徐瑶能对徐元华说出这么一番话，她还是有点意外的。不是徐瑶长久遭受的不公不足以她爆发这种愤怒，而是……
这番话说得可以啊！很漂亮，她们家十吵八输的瑶瑶进化了！
穆湛秋在听简小宝绘声绘色地转述完那番话后，大觉惊奇，颇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见徐瑶神色稍稍有点复杂，爽朗地搭着她的肩膀，和她不着调地调笑：“怎么，话说得太好，现在还在回味啊？”
怎么会。徐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胳膊肘搭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叹了口气，重点十分清奇地道：“唉，我其实也不是一直觉得徐元华是狗，一来辱狗，二来纪家哪有那么闲着没事干养他。”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把旁听的大家都逗笑了。在亲友团的忍俊不禁中，徐瑶摇了摇头，心有戚戚地说：“还是愿天底下能少几个狗人吧。”
.
徐元华夫妇在庭审开始前，也擦着时间坐了回来。他们脸上的神色已经整理完毕，现在都脸色阴沉，显得怨毒而冰冷。徐瑶对他们直直投过来的视线视若无睹，穆湛秋倒是很不爽，不屑地朝他们比了个中指，得到谈时凯的有样学样。夫妻俩一起对徐元华夫妇隔空battle。
真正开始庭审的时候，场面就变得比较严肃。徐冉被带到被告席时，徐瑶看到她的第一眼，着实愣了一下。
她现在，和徐瑶记忆里的徐冉，差得太多了。
徐瑶和她可不是很久没见，去年她们还坐在同一个酒桌上过，徐瑶怒火中烧地拍过桌子。当时徐冉是什么样，得意，高高在上，容光焕发，看她的视线里都仿佛带着对弱者的怜悯。
而现在，徐瑶几乎不敢认了，她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苍老得不成样子。之前看着也是个二十来岁的都市丽人，而现在，仿佛骤然老了十岁，妆也没化，枯瘦，憔悴，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的风光。
徐瑶当然完全不关心徐冉变成什么样子，但她控制不住地下意识就往简升的方向靠了靠，挨着他时才感觉安心了一些。
变化这么大，多少有点吓人……
穆湛秋也惊到了，她和徐瑶头碰着头交流：“她怎么回事，老了那么多？感觉她也不是个心理素质很差的人啊，被网友骂能变成这样？”
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徐冉脸皮这么厚，被骂两句就受不了了？她第一个不信。
坐在她身边的谈时凯听见她们的对话，向她们靠近一些，低声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穆湛秋扬眉：“我们不懂徐冉？”
谈时凯摇头：“你们不懂杜夫人。我只是听说，听说啊，她从医院里溜走之后，还是落到了杜夫人手上。之前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们看有人拍到过她吗？有朋友同事认识的人说过她的现状吗？没有吧，这件事里面水很深。”
穆湛秋：“……啊。”
她和徐瑶对视一眼，想了一下徐冉若是真落到杜夫人手里，可能经历的一切，俱都哑然。
徐瑶将视线落到徐冉身上，看到她仿佛真的已经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不止身体和脸庞的苍老，甚至心也变得衰颓木然，被带上被告席后没有半点反应，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全程都很安静，一言不发。辩护律师间唇枪舌战，纪家请的律师技高好几筹，把对面律师按在地上碾压。庭审由于徐冉没有跳出来挣扎，进行得异常顺利，连赔款都真的上了七位数，看得观众区里坐着的徐元华和叶萍目瞪口呆。
徐冉有这么多钱吗？要是赔不起怎么办，岂不是要他们陪？
公司刚破产了，他们哪来的钱？！
夫妻俩有心想跳出来破坏，但这里岂是能让他们逞威风的地方，只能强行忍耐下来。
抄袭案件的难点主要在乎没有研发标注，既然解决了这个问题，案件本身并不难审。庭审很快散场，好奇来围观的观众们一起向外走，徐元华和叶萍猛地扑过来，试图打骂徐冉：“死丫头，判你赔钱你不会抗议？！家里哪有这么多钱给你陪，败家女！”
徐元华话音未落，本来全程一直沉默的徐冉却突然抬起，毫不留情，猛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肉上，神色狰狞而疯狂，在徐元华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嘴角缓缓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