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简小宝现在正在幼儿园里, 接受德智体美劳全面教育，家里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简升双腿随意地交叠, 坐姿放松地看着太太, 双眸含笑。
徐瑶还什么都没说，被已经他看得有点发窘，虚张声势道：“笑什么笑！”
“心悦你, 所以看见你就会笑。”简升悠悠地说, 仿佛徐瑶真的在向他提问一样。不愧是文学院知名教授的外孙，即便走上了完全相反的学术道路, 气质上也一直比较文质彬彬。
原先比较冷淡时还不太明显, 近些年越发稳重温润, 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风度翩翩。徐瑶被他这么一调笑, 不期然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场合, 那时候她从朦朦胧胧的困意中转醒, 第一眼看到他的脸，当时就觉得这张脸出现在红学研究的公选课上毫不违和。
不过当时的自己，当然完全想不到这个人有一天会这么笑着看她, 虽然言语中调笑成分居多, 看向她的视线却是不容错认的专注和温柔, 眸光像深邃的湖面, 多看一眼都要陷在里面。
男色惑人！徐瑶凭借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一点免疫力, 艰难地移开视线, 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一开口时又卸了气，起身跑过去，来到对面的沙发, 在他的身旁坐下。
“快看我快看我。”徐瑶催促, 抱着他的摇了摇，“关乎我事业发展规划的重要前期准备！陪我做个采访，快点。”
简升从善如流地转向她，两人离得很近，他得以看见徐瑶手里拿着的纸张上的内容。
竟然还列了大致的采访提纲，确实是蛮认真的。简升稍微端正了一下态度，问太太：“什么样的采访？拿来做什么用的？我用不用做什么准备，比如换身衣服？”
没课的时间，也不用去学校，他在家里穿得比较随意，衬衫袖口向上挽了一小半，整个人看起来比较休闲。
徐瑶摇头：“不用不用，本次采访不录音不录像，就是我想找一下新作品的创作灵感。《喵皇驾到》不是快画完了嘛，接下来我准备画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
关于暗恋。简升稍稍扬眉，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
“原型？”
出乎他的意料，徐瑶立刻坚定地摇头，看他一眼，鼻子噤了噤，撇撇嘴，朝他做了个鬼脸。
“才不是以你做原型！”她扬起下巴，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像你这么冷淡的恋爱漫画男主角，画出来要被粉丝骂的。哪有一直不回应女主角的男主角！我要画一个和女主角同班的温柔男神，到时候你就知道这种设定大家有多喜欢，进而明白当时的你有多让人咬牙了。”
行吧。简升失笑，也没反驳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明确了自己的定位：“所以我是顾问？”
悟性不错。徐瑶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的。我虽然有暗恋的经验，但是没有那种……怎么说呢，知道有人在暗恋自己时的心路历程？所以想要找你咨询一下。”
简升随口道：“怎么没有？当时明明有个班长在追你。”
徐瑶张口结舌：“啊？这个，他当时也不算是暗恋吧，完全不是在偷偷喜欢我，我意识到他对我有好感时，感觉就是我把你当兄弟，你这个人怎么想泡我，有一种觉得不太合理的荒谬感。主要还是对他完全没想法吧，所以完全没有什么旖旎的展开……我说这件事你还要记多久？？”
也没有特意记着，就是随便一想就想到了，而后不经意地说了出来。简升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想问什么？”
难得一次在和简升的交谈中稍微占了点上风，徐瑶十分快乐。不过简升一发问，她也就见好就收，将自己记好提纲的纸拿起来，用笔在自己准备好的问题上点了点。
“第一个问题。”她说，“被我这么活泼可爱的大美女偷偷藏在心里喜欢，你察觉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简升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对我的喜欢，不能算偷偷的吧。”
徐瑶：“……啊，这倒也是。”
徐瑶吸了口凉气，突然发现他们两个的经历和自己新漫画的设定出入很大，一时颇觉困扰。
简升又思维清楚地提醒她：“我也不是后来察觉到的，第一次见面就被你要微信，当时就知道你对我有想法了。”
徐瑶：“……”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徐瑶用纸往自己脸上一盖：“这题pass！下一题下一题。”
“等等。”简升按住她正要用笔将题目划掉的手，笑了笑说，“不过我倒确实有一点感觉。”
徐瑶扯扯嘴角，不抱希望地猜测他的答案：“觉得我是脑回路清奇的花痴女的感觉吗？”
简升莞尔，摇了摇头，说：“是心里时不时被你悄悄触动一下的感觉。”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徐瑶的预料。
简升对她还有过这样的时候？不会是临时编出来骗她的吧？徐瑶茫然中带着点错愕地看向他，听见他说：“不过时间上不是初见，你把喜欢我挂在嘴上的那时候。是之后渐渐熟悉起来，你开始不在我面前提及自己的什么非分之想，表现得像是我的一个普通的关系尚可的朋友之后。”
他说的是下半学期的事，在经历了上半学期轰动明大八卦论坛的要微信、聚餐联谊上和简升又见面、微信被盗号骗子管简升叫老公要钱、他们在微信上开始偶尔聊天之后，半年过去，下学期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光能说得上话，甚至可以说互相有点熟悉了。
无论是徐瑶还是简升，都已经成了对方很少见的隔三差五就会联络一下的人，而且完全没有过什么正事，每次的主题都是闲聊。虽然简升回得不多，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他课业之余非常罕见的会占据时间的事情之一。
这中间多少还有些徐冉的功劳。在简升因为盗号的事情去美院找过徐瑶一次之后，徐冉很快就从自己的渠道认识了简升。
她不像徐瑶有点社恐，交际相当广阔，刚上大学没多久，备胎就已经走出美院，走向明大，在见过简升之后，她的备胎队伍很快就延伸到了明大数院，简升的一个同门师弟将徐冉介绍给了他，说辞甚至不是预备女朋友，只面带羞涩地说是一个关系很好的隔壁学妹。
这个隔壁隔得可有点远，简升当时也没意识到徐冉和徐瑶有什么关系，在心里觉得是师弟的准家属，普通地认识了她。
结果徐冉当着师弟的面，笑吟吟地拿出手机来：“加个微信吧简升？一直听说你超厉害，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教一下你。”
简升当时的反应是略觉奇怪地皱眉，看了徐冉两秒，问：“你是美院的？”
是啊。徐冉精心妆点的红唇曼妙地弯起，刚要继续说什么，就听见简升略觉疑惑地问：“你们美院最近有什么专业开高数课了吗，为什么都有一个数学梦想？”
谁会有数学梦想。徐冉笑意微僵，简升平静地朝她颔首，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略有些拘束的学弟，淡漠地说：“想交流数学的话，他就是个很好的人选。我这个师弟学术水平优秀，人也很有耐心，相信他很愿意为你答疑解惑。”
言外之意就是他的耐心比较一般，不要想着拿随便什么事情就来打扰他。徐冉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微滞。
她当时没有勉强，从善如流地将话题揭过，转头就用了个相当正经的理由，作为编外人员加入了有他在的一个项目组，负责帮忙处理一些杂事，比普通的来学习的本科生地位还低。
简升也不知道数学系的项目，有什么杂事需要一个外校的美术生来处理。但这次她加微信就是名正言顺，简升也无话可说，无可无不可地加完后就抛到脑后，没对这个人留下什么印象。
结果徐冉拿到微信，转头就精心找了个时间，去和徐瑶炫耀。
两人大学住一个宿舍，她没在宿舍里露出任何端倪，反而在一次徐瑶又来实验楼下吃饭的时候，作为编外人员，和简升一起进入了实验楼里。
当时一整个项目的人都在，并非只有简升和徐冉两个人。但徐瑶只认识他们两个，发现他们走在一起时简直如遭雷击。徐冉唇边带着笑，故意蹭到简升旁边，全程没往徐瑶那边看，心里非常明白，自己能够和简升一起走进实验楼，已然是十足的胜利者。
简升当时已经和徐瑶算是有点熟悉，进楼时余光瞥见徐瑶，正好看见她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有点摇摇欲坠。
简升一怔，皱了皱眉后，脚步停下。
“我有点事。”他对项目组的其他人说，“处理一下，晚几分钟过去。”
不着急不着急。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大家都表示理解，和他挥挥手后就一起进了楼。徐冉却也跟着停住脚步，在他看过去时，朝他露出个甜美的笑脸。
“不用管我。”她善解人意地笑着说，“你去忙你的。”
本来也不会管吧，又没什么关系。简升莫名地看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向徐瑶。
徐冉看见他的方向，脸色蓦地一冷，也跟着走了过去。
见他们两个一起朝自己走过来，徐瑶的脸色更白了。她在一瞬间想了很多，觉得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是徐冉手段高超，背着她把简升追到了手，现在带着男朋友，趾高气昂地来和她炫耀。
徐瑶六神无主地想，天呐，徐冉今天化了个战斗力爆表的全妆，而她正在吃午饭，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水煮玉米，都不用徐冉开口嘲讽她，她自己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一刻，徐瑶真的很想掉头就跑。
只是两人一个在实验楼下，一个在实验楼旁边的草坪上，离得实在不远。她还没来得及行动，简升就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微皱着眉问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是他先开口而不是徐冉，让徐瑶觉得好了一些，从临近窒息的感觉中得以逃脱出来。她猛地喘了口气，无声地摇了摇头，看看他，又看看在他身后的徐冉，咬住嘴唇。
她声音有点发抖，脸色苍白地问简升：“你和……我姐，认识？”
当时还没发生她要参加寒假培训，找父亲借钱被断然拒绝的事，虽然她当时就已经很讨厌徐冉，但没有和徐家断绝关系，被人问起时，她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她艰难地将话问出口之后，简升一怔，回身看了徐冉一眼，又看向她，多少有点错愕。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嗯。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别在这里继续吃饭了。”
他不了解情况时的这一个嗯字，险些将徐瑶打击得晕过去。
这是在赶她走了吗？明明以前都已经说了随她去的！徐瑶心里酸涩发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她低落地说，“我这就走。”
简升虽然不清楚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也不明白她现在是怎么回事。但他观察力敏锐，很清楚地看到，在发现他和徐冉认识之后，徐瑶的脸色骤然又难看了一些。
徐瑶低着头，转身要走。简升开口叫住她，犹豫了一下，说：“你脸色看起来很难看，我送你去校医院吧，不远，不过你不是本校生，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说完话后，意外地发现，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徐瑶的脸色骤然放晴，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他心里大致有了一些猜测，不过因为与他无关，所以一句都没有讲。去校医室的时候还顺带着好人做到底，帮徐瑶挂了个号。
等待的时候旁边有认识的老师，拉着他去到一旁说话，只把徐瑶和徐冉剩在原地，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并排坐着，表情都很难看。
徐冉是自己跟过来的，简升没开口，徐瑶就是心里再烦她，也不可能当着男神的面赶人。终于等到简升离开，徐瑶咬着牙，脸色难看地看向徐冉。
“你怎么会认识简升？”她语气不善地问，表情充满戒备。
徐冉似笑非笑地靠向椅背，抬起手欣赏着自己刚做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回：“你有什么立场这么问我？男神当然谁都喜欢，不能因为你喜欢，别人就不能喜欢了吧。”
要不是因为现在是在明大的校医院，徐瑶真恨不得直接站起来和她对峙，气得火冒三丈。
“一卡车的备胎都还不够你用？！”她努力压低声音，只觉得血压飙升，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别把你那套用到简升身上！你怎么能——”
“关你什么事？”徐冉打断她的话，红唇一掀，扯出个不屑的笑来。
“公平竞争，懂吗？”她轻笑着回，看了徐瑶一眼，靠近她，声音很低地耳语，“着什么急，等我追到简升再甩了，你说不定还能捡一手我用过的呢，像你妈当年捡我妈用剩下的男人一样。”
徐瑶猛地站起身，发出一声很大的动静。她想也不想，一拳就朝好整以暇坐着的徐冉打过去。
还没碰到徐冉，突然被人喝住。方锦平站在不远处，眉头紧皱地看着她们，厉声冷喝：“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有纠纷出去解决，不要在明大的校园里闹事！你们叫什么名字？学号多少？”
徐瑶已经追了简升大半个学期，他公开在外的资料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哪里会不认得方锦平这张脸。徐冉不知道来者身份，唇边依然带着不屑的笑，看着徐瑶，仿佛笃定她不敢真的打下去。
徐瑶的确不敢，她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连停在半空中的手都无力支撑。她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有什么反应，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浑浑噩噩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听到了简升的声音。
“外婆？”简升疑惑地问，“你怎么来医院了，不舒服吗？”
“有同事和我说你出现在校医院，还带着个姑娘帮人家挂号，我有点好奇，就过来看看。”方锦平面对外孙，语气缓和了不少，和蔼地和他说话，话音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打趣。
“那姑娘人呢？我可真是挺好奇的。”
校园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对方锦平这种在学校几十年的人来说更是信桩遍地，消息灵通。简升无奈地澄清：“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认识的外校生，身体不舒服，我带路送她来校医院。”
以他一贯的生活作风来看，这番话的可信度不低。方锦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但依然略觉遗憾：“我就知道里面估计有内情。行了，那你去忙吧。那姑娘呢？身体好些了吗？”
简升转过头来，朝徐瑶的方向看去。方锦平看到他视线的落点，一下子就皱起了眉。
徐瑶怔怔地和看过来的简升对视了一眼，无限酸楚，一眨眼就落下泪来。她放下手，仿佛突然一下子就有了力气，谁也没管，夺路而逃。
方锦平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没有根据自己看到的画面偏听偏信。她冷静地听对情况有所猜测的简升预判了前因后果，对徐瑶的反应表示理解，但对她和简升的事情，表达了旗帜鲜明的不赞同。
徐瑶冲动地跑出去后，很快又犹豫着回来，本来是想找简升正式道个歉的，结果就听见了方锦平对简升说的话。
方锦平其实没有说什么重话，也涵养极佳地未对她本人有什么看法。只是对简升说以她这种原生家庭的复杂程度，两人并不合适，言辞恳切，理性客观。
徐瑶完全认可她说的话，自那之后，直到简升博士毕业，回国执教，重新闯进她的生活，在她租的小小侧卧里和她表白的时候，将近四年，再没有将对简升的喜欢宣之于口过。
不是被方锦平说得心有余悸，是真的自惭形秽，想要离开又觉得眷恋，才会一直告诉自己，在简升有女朋友之前，自己还可以默默地再追逐一会儿，哪怕就只剩下这么一会儿。
她自己有时候都在问自己，自己什么情况心里没数吗，喜欢简升，她配吗？
当然，之后简升让她觉得完全配，只有她配，而且她也是简升心里一直在意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只此一位的心上人，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徐瑶回顾自己暗恋简升那几年，觉得自己属实没做过什么让简升能心中稍稍触动的事，一时十分疑惑。
面对她的疑问，简升笑笑，说：“最开始的狂热期过后，有挺长一段时间，你都没说过还在喜欢我了。我们两个变成了有一些联系的熟人，有时候我也会搞不清楚，你究竟是不是还在喜欢我。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小姑娘的一时热忱按理说也该渐渐冷却，所以也有感到不确定的时候。”
最初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徐瑶喜欢谁是她的自由，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然而时日渐久，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这种不确定顿时变得让人难受起来，
即便他向来习惯于有逻辑的论证和推导，对于完全在经验之外的感情问题，依然无可避免地感到迷茫与无措。不确定的感情总是让人患得患失，他除了知道徐瑶曾经喜欢他，别的一概不够明朗。
他在国外念书，徐瑶在国内求学，两个人隔着时差，整整三年没见面，简升其实很难从她朋友圈的动态里，了解到她当下的心，又没法直接询问，毕竟他的前程也还未定，现在挑明也无力担当。
所以只能在每一处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里徘徊，寻找互相在意的证据，慢慢积累，小心地走向彼此，直至修成正果，尘埃落定。
“暗恋像在养一朵花。”简升感慨地说，“在一个命中注定的瞬间生根发芽，而后用酸甜苦辣的心事灌溉养育，积蓄力量，等待冲破心墙，盛开或是枯萎。”
他垂眸看向徐瑶，与她额头相抵，轻轻展眉。
“被你藏在心里偷偷喜欢，察觉到的时候，我会为了这种感知到的钟情心动。你像是在朝我笑着开花，我在注意到的那一刻，就在心里被你写上一笔。一笔又一笔，你就这么一直写着，直到将我的心写满，里面全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