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身边的非酋(16)
姜喜月的刀在道观中受过庇佑, 吹毛立断,尤其斩杀妖怪和邪鬼更是得天独厚。
陆琛这狠狠一刀下去, 瞬间将那手腕粗细的根系斩断大半, 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表皮还连着地心,岌岌可危。
荆如星本就是一株成精的荆棘,所有精气尽在其根。
虽然她已经生长了几百年, 枝叶遍布整个小区, 盘根错杂,但主枝根系却只有手腕粗细, 就落在陆琛身边。
这段时间, 她一直对陆琛没有半点防备, 也绝没有想到当初会护她爱她的和尚会这样对自己。
她身体晃动了一下, 感觉到自己的精魄正在争先恐后地往外逃散, 瞬间发力, 几乎站立不稳,却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持刀的路程。
眼里渐渐弥漫起水雾, 像极了委屈的孩子。
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陆琛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有自己的意识, 却无法操控身体。
他眼睁睁看着荆如星靠着他说话, 却只觉得恐惧, 看着她杀人不眨眼, 只想马上逃离她身边, 可身体却动不了。
这几日的相处中, 他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和甜蜜,只有无尽的恐惧。
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直到褚梦云被捉来,陆琛才终于开始奋力反抗。
褚梦云是他的初恋, 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上的人。
一见钟情。
从第一眼看见, 陆琛一眼万年,似乎他们早就已经认识,不断吸引着他靠近。
只是那个时候的褚梦云已经结婚,他只能把爱恋都藏在心里。
一直到后来褚梦云离婚,他才终于表露心意。
他对褚梦云千依百顺,就连经纪人都说,看不出他平时冷清淡漠,没想到会对一个已经35岁的女人情有独钟。
就连陆琛自己也不清楚,心里像是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着他靠近。
虽然从恋情曝光之后,褚梦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他却并不想放弃。
所以在荆如星要杀褚梦云的时候,陆琛拼尽全力,终于抢到了身体的掌控权。
狠狠一刀砍了下去。
“和尚……”
荆如星望着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藤蔓上。
带刺的荆棘瞬间枯萎。
陆琛紧抿薄唇,下手决绝,但看到她的目光,心头却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似乎有什么不对……
他移开视线,竟不敢再看。
“你这样凶狠恶毒的妖怪,也不会让你再杀人,我也根本不喜欢你!”
小时候,尚未出现灵识的荆如星生长在路边,不小心扎了人,经常会被人用刀铲掉,每一次都疼得她痛不欲生。
但那些疼却远远抵不上此时此刻。
肯定是和尚把她惯坏了。
明明她已经成精,和尚却还是小心地摘去她叶片上的虫子,给她浇水施肥。
——你是我移栽过来的,当然归我管。
和尚带着浅笑的声音似乎又在脑海中响起。
熟悉的五官慢慢和眼前的陆琛融合,那双眼睛却变得冰冷刺骨。
“你骗我……”
荆如星身上的力气争先恐后地顺着砍伤的根系流出,嘭一声跌倒在地上,眸子里的光渐渐褪去,手指细细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遍布房间的藤蔓像是失去控制,不断在空中挥舞着。
荆棘上的利刺从墙壁上扫过,立即留下一排深深的痕迹,要是打在人身上,必定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一根荆棘迎面扫了过来,姜喜月双脚还被藤蔓缠住,刚要闪躲。
尚未发力,凶猛的荆棘藤突然在距离她三十厘米处戛然停止。
那荆棘藤悬在空中不断隐隐颤抖,像是在和另一股力量抗衡。
她仔细看去,见荆棘上隐约缠绕着一缕薄如蝉翼的青烟。
那青烟是从窗外飘进来的,无形无痕,看似弱小,竟能拉住凶狠狰狞的荆棘,与其角力。
只听咔嚓一声,手臂粗细的荆棘竟然被直接折断,散落在地上。
姜喜月迅速转头看去,那缕烟已经迅速从窗户飘走,又消失不见了。
房间中的藤蔓疯狂舞动着,砸在墙壁上发出轰鸣巨响,但挥舞的力气却远远比不上枯萎的速度。
叶片迅速开始枯萎,就连尖锐的刺也跟着凋落。
荆如星黑发散落在地上,和枯萎斑驳的藤蔓交错,凄凉绝美。
还在喃喃自语。
“你不是他……我的和尚不见了……”
“不是他……”
“玄音……玄音……你说过要回来帮我梳头的……”
她侧躺在地上,捧着佛珠小声哭着,一声声让陆琛胸口一阵发紧。
他咬紧牙,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忍不住上前。
“如星……”
“滚开!”
荆如星突然抬手,锋利的眸子狠狠剜了他一眼,看着陆琛与和尚一模一样的五官。
“你不是他,他不会伤害我的……”
陆琛心如刀绞,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是为自己欺骗了荆如星内疚,还是其他。
荆如星躺在地上,怀里抱着和尚送给她佛珠,眼泪顺着眼角落在地上,一边喃喃自语:
“他给我取名如星,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如星,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给我取名,是愿我如星,君如月……”
她一边说着,慢慢痛哭起来,像是被宠坏的娇娃娃。
“玄音,我好疼啊,他们欺负我……”
“小和尚,我的荆条又打结了,六百年都没人帮我梳,小和尚……”
以前她一哭,小和尚就会马上帮她止疼,现在却再没有人愿意帮她了。
她疼了六百年,想着小和尚疼,想着他惨死时的模样疼,想着等找到了玄音,定要将六百年受的委屈都告诉他。
坏人抢走了她的果实。
寺庙里的臭和尚骗人。
就连野兔都敢在她头上撒野。
好多除妖师都要杀她……
却没有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和尚自己有多疼,却被他伤得最痛。
除妖师把她打伤,十天半月不能动弹的时候,荆如星没有哭,现在却疼得嚎啕大哭。
这个人不是玄音。
她肯定找错人了。
玄音才不会伤害她。
荆如星一边哭,盘踞在小区每个角落的藤蔓荆条在迅速萎缩崩塌,支离破碎。
缠绕着褚梦云的藤蔓碎裂,她重获自由,瘫坐在地上,惊恐地后退,不断呼喊:“陆琛!陆琛!”
但陆琛却没有回头,双脚像是被浇筑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痛苦的人。
这是个妖怪。
杀了很多人的妖怪,还想杀死他的女友。
应该死有余辜。
甚至连致命的一刀都是他砍下的。
可为什么心口却这么疼?
陆琛咬紧牙,舌尖尝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心里的痛苦。
他忍不住上前半步,想要去摸摸这个妖怪的头,让她别哭了,却根本动不了。
荆如星捧着佛珠,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滴答。
脚边的藤蔓落上一滴水珠。
她似有所感,身体微微缩了一下,抬头看去。
“你哭什么?”
声音很轻。
陆琛恍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湿了眼眶。
“我不知道。”
他迷茫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荆如星,或许我真的是你说的那个人。”
荆如星却摇了摇头。
“你不是小和尚。”
她看着陆琛的目光中只剩下冷漠和陌生。
一时间,陆琛心里涌起一阵慌张,着急想要解释:“你不是说……”
“你不是……”
荆如星打断她的话,慢慢垂下眼眸。
早在道姑取走那颗红荆果的时候,她就应该死去的。
这六百年只是从佛珠上偷来的光阴。
这么长时间等待已经耗干了她所有的心力,现在遭此重击,似乎已经油尽灯枯。
她缓缓道:“玄音没有转世,他已经死了,你不是他。”
荆如星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转头朝姜喜月看去:“我不后悔杀死那些人,是他们该死,不过姜喜月同学,看来你们又要换个老师了。”
说完,一把抓住自己的根系,狠狠一拽!
嘭一声!
仅剩相连的根被一起折断。
小区内所有荆棘瞬间溃散成碎片,消失在空气中,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荆如星蜷缩着躺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串佛珠,身体迅速被打回原形——一株幼嫩的荆棘幼苗。
陆琛忍不住伸出手,还没等碰到。
嘭一声。
幼苗瞬间碎裂成片片落下,连同那串佛珠彻底消失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过了几秒才慢慢收紧。
“她死了吗?”
“嗯。”姜喜月回答。
没有了荆条的束缚,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纷纷摔在地上。
从她杀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会是这个结果。
荆如星自己应该也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陆琛沉默着站在原地,十分钟以前,荆棘藤蔓还遍布整个小区,此时却连一抹灰尘都没有留下,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看着刚才荆如星躺过的地方,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她最后决绝冷漠的目光。
声音嘶哑。
“会投胎吗?”
“灰飞烟灭。”
妖物没有轮回投胎,更何况荆如星还杀过这么多人。
“是吗……”
陆琛缓缓应了一声,思绪却有些混沌。
“陆琛!”这时,褚梦云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被吓得双腿瘫软,惊慌失措地爬到陆琛身边,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琛被她喊得回神,才想起自己的女友还坐在地上。
他弯腰将人扶起,轻声安抚:“不用怕,没事了。”
褚梦云是他喜欢了十年的人。
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为了保护她,就算杀了那个妖怪也在所不惜。
没错。
他慢慢闭上眼睛,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但荆如星的模样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姜喜月看着满地狼藉,给李长生打去一通电话,找人来收拾残局。
在此之前,李长生已经向上级汇报了失踪人口的情况,打了一针预防针,那些失踪人口很可能和命案有关。
但就算这样,等他们进来看到满地的尸体,还是被吓了一跳,几个没准备的警员吐了好几拨才缓过来。
李长生震惊地看着房间里的惨状,强忍着核对身份。
“之前失踪的那些人,差不多都在这里面了,还有之前你让我查的车主钱孟也在,就是……”
就是已经被分尸了,哪儿是哪儿都找不到。
“原来这世上真有妖怪……还这么凶残!简直比之前我们遇到的鬼还要狠!”
姜喜月刚才和他简单提了事情的经过,道:“她杀过的人应该不止这些。”
六百年前凌云寺惨死的39名僧侣,应该也是荆如星发现被骗之后,怒而杀人报仇。
在过去的几百年前,这三十九个人每转世一次,都会被荆如星找到并杀死,只为了平息她心中的愤怒。
这么多年下来,她身上少说也背了上百条人命。
当年一己贪欲害死玄音,后来几世的偿还,这其中孰轻孰重,到底有没有还清,就连姜喜月自己也无从判断。
现在荆如星自断其脉,灰飞烟灭,也算是为这笔仇恨做了一个了解。
她转身离开房间,下楼见褚梦云披着毯子坐在警车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刚才的经历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瑟瑟发抖。
陆琛作为男友,体贴地坐在一旁安抚。
虽然现在是半夜,但是十几辆警车停在小区里,不少人都被吵醒,正在张望着。
看见最近处于新闻舆论中心的路程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马上联系到了之前的绯闻,都是一脸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和一个年长自己这么多岁的人在一起。
陆琛视若无睹,裹着毯子的褚梦云却有些慌张,扭开头想要闪躲。
她现在可是地产公司的老板,要是这时候爆出丑闻肯定会影响公司股价。
姜喜月走过去,见陆琛正在一片痴心地给褚梦云倒热水,忍不住开口:“你刚才……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吧?”
荆如星想要用三十九具尸体帮陆琛恢复前世的记忆,但最后阵法并没有完成,还有几具没有被碾碎,代表陆琛其实并没有想起来。
刚才对荆如星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麻痹她的神经,趁机动手,然后救下褚梦云。
陆琛没有避讳,点头承认。
“我来确实不认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对于荆如星,他唯一的记忆只有刚入住的那天,那个穿着红裙站在门口的邻居而已。
既然想不起来,更不可能对她有感情。
从十年前,他心里就只有褚梦云一个人。
说完,又转头看向身旁的褚梦云,认真地照顾着她,似乎整颗心装的都是她。
姜喜月站在两人面前,却感觉褚梦云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妖气。
之前在楼上的时候她就闻到了,只不过那时荆如星也在,还以为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现在荆如星已经灰飞烟灭,褚梦云身上的妖气却并没有消失。
很淡的气息。
如果不是姜喜月嗅觉灵敏,或许根本感觉不到。
“褚梦云女士,你身上是不是带了某样东西?”
褚梦云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啊。”
姜喜月微微凑近了些,眼尖地看到她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在刚才的混乱中,衣服散开了些,红绳末端挂着的珠子露了小半。
月光下玉石一般的珠子,闪着潋滟红光,晶莹剔透。
丝丝缕缕的妖气正从上面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
褚梦云低头一看,随手把珠子拉出来。“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从我奶奶的奶奶那儿就传下来的,好几百年了。”
闻言,姜喜月微微皱起眉。
“这是属于荆如星的。”
之前荆如星说过,她的果实被褚梦云抢走了。
或许说的就是六百年前的事。
“胡说八道!”褚梦云不满道:“这东西我从小就戴在身上,怎么可能会是她的?”
一边说着,把珠子紧紧攥在手心。
陆琛的视线却一直落在珠子上。
从看见珠子的那一刻,心头猛地跟着颤动起来,眼睛死死地黏在上面,就连体内的血液也似乎跟着沸腾。
就好像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褚梦云的时候。
只不过这一次,他心里的悸动比当时更加剧烈。
陆琛的手指都在激动得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那颗珠子……能让我看看吗?”
褚梦云见他目光呆滞,疑惑地递了过去。“小心点,别碰坏了,这可是我的家传宝贝。”
陆琛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珠子,看着它在月色下美丽的流光,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一下一下,鼓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正准备再仔细看看,褚梦云突然一把将其夺走,放进自己衣服里。
“别看了,这是我的。”
陆琛心里瞬间像是缺了一块,着急询问:“能卖给我吗?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这怎么行?不卖不卖,我的东西,凭什么要卖给你?”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群,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要跟你分手的,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联系的,我可不想再牵扯上这种事,真是吓死我了。”
褚梦云有些担心陆琛会不答应。
毕竟之前被拍到的时候,她已经发过一次短信分手,但对方似乎不接受。
这次发生这种怪事,明显因为陆琛,自己才被牵连进来的,她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和他撇清干系。
要是陆琛不同意,还死缠烂打,就直接对他的公司施压……
褚梦云心里打着算盘,但陆琛此时脑海中想的只有那颗珠子。
“可以分手,不过希望你能把那颗珠子卖给我,多少钱都可以。”
褚梦云不是缺钱的人,更何况这是她的家传宝,怎么可能卖给别人?
“我不会卖的,你死心吧。”
她站起身,迅速道:“既然你已经同意分手,那我就在这儿说清楚,以后咱们各走各的,互不干扰,不要因为你,影响到我的公司。”
说完,迅速转身上了另一辆警车。
陆琛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道是在看褚梦云,还是在看她身上的珠子。
很快,李长生已经带人清理好现场,封锁了整层楼,带着剩下的尸体回警局。
“姜大师,麻烦你跟我们去做个笔录,这是规矩,我也没办法。”
最近这几桩案子,要是没有姜喜月,他们就是想破头也破不了,还可能把自己也一起搭进去。
刘长生一直都知道她十分厉害,可今天楼上的阵仗还是让他刷新了对姜喜月的认知,语气中都带着敬重。
姜喜月微微点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陆琛,迅速上车离开。
这次的案子死亡人数多达39人,这还是发现尸体的,尚且还有一些死无对证的失踪人口需要核对,警局里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所以给他们做笔录的是两个新人警察。
似乎是得了李长生的授意,对姜喜月十分客气,又是倒水又是送吃的。
等顺利做完笔录出来,外面已经天亮了,陆琛和褚梦云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做完笔录,离开了警局。
“我家的清理工作,现在该怎么处理?”
那地方被荆如星用来藏尸,后来变成尸山血海,墙和地板都被染红了,血腥恐怖。
这件事一出,估计不会再有人愿意租住在那个房间,她打算用来设置法坛,但到处都是血迹也很难收拾。
两个警员连忙道:“这点您放心,局长已经说了,这次的案子多亏了您才能解决,房子我们肯定会清理干净的,绝对看不出半点痕迹。”
“那就麻烦你们了。”
踩着朝阳回到家,楼下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纷纷,说都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这样的惨案,警局那边嘴巴很严,一个字也没往外说,处理的尸体抬下来的时候都封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喜月上楼的时候,听见几个邻居聊天。
“我看他们去的就是那个女人住的地方,肯定又是她耍幺蛾子了。”
“天天穿成那样,跟个妖精似的,有伤风化。”
……
打开房门,姜喜月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一阵噔噔噔脚步声匆匆跑过。
几日没见的小鬼捧着鸡蛋躲进角落里。
姜喜月稍稍放了心。
这几天小鬼昏迷不醒,后来荆如星灰飞烟灭,她还有些担心解不开小鬼身上的昏睡问题。
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她招了招手把小鬼叫过来。
“前几天你一直睡着,是荆如星对你做了什么?”
小鬼马上捧出一棵三叶互生的植物,叶片颜色发黑,反光。
姜喜月接过来一看,鬼见草,别说是人,就连鬼嗅上一嗅都会昏睡几日,难怪这几天它睡得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我太不小心,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问题。”
姜喜月轻轻摸了摸小鬼的头。
荆如星在家里藏那么多尸体,应该是担心小鬼发现,才会故意让它昏睡。
不过她明知道自己会道法,竟然还敢在眼皮子底下杀人藏尸,是真以为那串佛珠可以屏蔽所有妖气,有恃无恐?
还是因为陆琛住在这里,才选择铤而走险?
姜喜月不得而知。
现在荆如星已死,也再找不到答案。
这次的大案,警方开启了最高保密机制,就连新闻都没有上,只是秘密通知家属把尸体领了回去。
没过几天,陆琛的绯闻再次刷上热搜。
当初那张亲密照里的女主角被人找到了,就是房地产公司的褚梦云。
消息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都表示,陆琛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虽然陆琛表示两人已经分手,但这次的绯闻还是对褚梦云的公司造成了一定影响,一些和她有关的丑闻被接二连三地挖掘出来。
婚内出轨他人,拖欠工资,烂尾楼……
一系列黑料让褚梦云的形象一落千丈,公司面临重大危机,所有合作方撤回了自己的资金,就连银行也拒绝贷款。
这样糟糕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周,褚梦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到了一笔新资金,才终于将情况缓解。
姜喜月在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陆琛造访。
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五官消瘦,形容枯槁。
一见面,就拿出了那枚红色的珠子,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绸缎中,一打开流光溢彩。
姜喜月并不惊讶,看到新闻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一些。
“这不是珠子,是红荆果,百年难遇,千年难求,红荆是很少开花的,更别说结果了,以前有人会用它来炼丹,也是疗伤圣品。”
闻言,他身体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
微微张开嘴想要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喜月主动道:“没错,这应该就是荆如星结出的果实,可能是被褚梦云的祖先取走,当作传家宝留到了现在。”
陆琛沉默了许久,重新收好珠子,朝姜喜月微微弯腰。
“谢谢。”
说罢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陆琛做了一个梦。
他很少做梦,但是这次的梦境却格外清晰,像是上辈子真的经历过一般。
梦里,少女坐在满是利刺的荆棘上对他笑,足上缠绕的翠绿藤蔓衬得她肤白赛雪,仿佛玉石铸成。
“小师父,你亲亲我,我就搬走了。”
陆琛听见自己说:“当真?”
随后一跃而上,衣袂飞舞,立于荆棘吻上她的额头。
小妖红了脸,羞愤地在寺庙外大骂三天三夜,随后真的乖乖搬去了寺后的山涧中。
陆琛日日去看,帮她除草,给她浇水,耐心地帮她梳理因为尖刺太多而纠结在一起的荆条。
每当他做这些的时候,小妖就懒洋洋地靠在水边睡觉,身后的枝蔓开心得摇来摇去。
碰到嫩叶的时候,她就羞愤地甩甩枝蔓,若是扎伤了陆琛,便得意地骂“活该”,却又凑过来帮他蹭蹭。
陆琛喜欢她,心脏填满了的喜欢。
想要把这只小妖藏在心里,捧在手心,谁也不能伤她,好让她一辈子开心。
可除妖师却不这么想。
“和尚,今天又有除妖师来找我,把我打得好疼,叶子都掉了。”小妖可怜巴巴地伸出自己的手,上面好几条斑驳的鞭痕。
陆琛心疼坏了,哄了好久,小妖才终于睡去。
又过了几日,一个远游的道姑借住凌云寺。
“黑旗山的妖怪已经被打成重伤,现在需要一个人前往收拾残局,把被困在里面的百姓救出来,可惜我身受重伤,无力前往。”
“那便让玄音去吧,他潜心学习这么多年,该出山了,这次就当做他的第一次历练。”师父说道。
一旁的师兄跟着点头:“领头的妖怪已经是行将就木,你去了不用费太多心力就能完成。”
“知道你担心后山那只小妖,她既然长在凌云寺附近,受佛荫庇佑,与其他妖物不同,我们也不忍看她被追杀。若是你能因此立功,为师能让小妖入住凌云寺,以后再不会有除妖师追杀他。”
陆琛大喜过望,双手合十。
“徒儿领命。”
却错过了师父和师兄眼中得逞的晦光。
黑旗山就在山那头,步行却需要一天之久,临行前,陆琛特意前往后山和小妖道别。
“乖乖等我回来,师父和师兄们说,只要除了山那头的妖怪,就可以让你住在寺庙里,以后不会再有除妖师来追杀你,我也可日日帮你梳理枝叶。”
小妖歪着头问:“那你何时能回来?”
“不出三日。”
三日之后,待他事成,小妖就能搬入凌云寺,从此以后再不用过担心受怕的日子。
可事情却并不如道姑说的那样。
黑旗山的妖怪并未受伤,陆琛一入山就被包围,他与妖怪缠斗多日,拼尽全力才将妖怪击杀,带着妖怪的精元返程。
可是等回到凌云寺,师父和众师兄见到他却并不高兴,只索要他带回的精元。
言语中,陆琛才知道,原来他们早知道妖怪没受伤,只是故意让他去送死。
那妖怪吃人的时候防御最弱,在他和妖怪打斗的时候,师兄们一直等在不远处,等着他被吞下的那一刻杀出,杀妖取精元。
却没想到,陆琛竟然回来了,而且还真是杀死了那只大妖怪。
他本就重伤在身,此时面对师兄师父的质问和抢夺,只能勉强反击,心灰意冷带着精元匆匆逃至后山,准备带如星离开。
他的小妖却虚软在地,长长的枝蔓已经枯萎,叶片掉落满地,只剩下根系处残存一丝生机。
小妖一看见他就委屈地哭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有个坏女人抢走了我结出来的果子,还有兔子踩我,在我身上尿尿,他们都欺负我……那个坏女人说我没了果子会死的。”
她哭了一会儿,抽抽搭搭地问:“玄音,我会死吗?”
陆琛心疼坏了,顾不得浑身血迹抱着她。
“不会死,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一边说,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落在小妖的枝蔓上。
她慌乱地扭动身体,想要搀扶住和尚。
可她的精元已经被取走,无法化作人形,枝叶也已经枯萎,连动一下都艰难。
好不容易抬起枝蔓扶住和尚,锋利的刺又扎进他的皮肤上,吓得小妖迅速闪躲,急得又哭起来。
“玄音,你别吓我。”
身后师兄们又追进来,玄音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黑旗山妖怪的精元注入佛珠,交给小妖。
“如星,快躲起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
得了大妖怪精元,小妖终于有力气行动。“那你呢?你还会来找我吗?”
“会。”陆琛回答。
待小妖一走,师父师兄连同道姑赶到,搜他全身不见妖怪精元,顿时大怒。
陆琛勉强站在树旁,挡住了小妖逃走的路。
“不必找了,那精元早就被我吃了,你们要我死?有了精元相助,一刻钟后待我身体恢复,我必杀了你们报仇!”
道姑神色慌乱,猛地咬牙。
“果然是个蠢人!若我是你,绝不会把这一刻钟说出来,现在那精元散落在你全身,吃了你,跟吃了精元无异,我正愁四十个人没法分呢!”
大妖怪的精元诱惑极大,不消片刻,所有人一拥而上。
陆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拆骨取肉,一片片吞噬殆尽。
就在这时,本该逃走的小妖突然闯入。
一看到支离破碎,被人拆分入腹的玄音,疯狂的荆棘笼罩整个凌云寺,缠绕着每一个人,鲜血染红了墙壁,足上缠着青色藤蔓的小妖坐在中间哭得不成样子。
此后小妖变成大妖,仇恨染黑了她的一切,世世代代,年年岁岁,寻找仇人的转世。
见一个杀一个,遇一个毁一个。
陆琛在深夜醒来,泪水沾湿了枕头。
这次,他真的想起来了。
掌心的珠子散发着潋滟红光,这是荆如星精元凝聚成的果实。
或许在第一眼看见褚梦云的时候,他不是一眼钟情,而是因为她身上的珠子再次悸动,让他奋不顾身地靠近,一心一意保护。
陆琛迅速起身,寻来最好的土,把珠子种入盆内,如六百年前一般浇水。
如星。
如星。
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