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余震
灾后的地区犹如战后的场地，一片狼藉。
小绪辗转了好几辆车子，终于在天亮时到了w市，她记得绍子是在w市刚进去的一个镇子。
他在他邮箱里共写了五篇报导，短短两天时间，他几乎都没有睡，还有一封信是写给她的。
他说，颜姐，如果我不能回来，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帮我瞒着我妈妈，还有，每个月，给一个山区的孩子寄一笔生活费，我的卡上钱不多，但足够供孩子上完大学，这里，到处都是尸体，随便哪里翻一下，就有被压死的人或者是残骸，人他妈就是脆弱，什么都抵挡不了，所以，能活着，就活着吧！
她觉得他下面应该还要说什么，只是没有时间再写下去，可能是当时有事了，可能是余震了，可能是笔记本没电了，所有的都有可能，只不过，这可能或许成为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昨天才下班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断断续续的，信号不太好，但是，她还是听清了。
那端说：“你是杨绍的姐姐吗？”
小绪当时就懵了下，不是绍子的电话，却是陌生人的。
她忙应着是。
“杨绍为救一小孩，被滚落的山石埋在其中了……”
那人带着一点当地口音，还在急切和她说着什么，小绪唯一的反应就是拦了车子，对着司机说了声，去机场。
一路到了这里，比起电视中，报纸上，网上，更多感同深受的是，看到这片废墟时，压抑在心中，哭都哭不出来的疼痛感。
好多的路已被阻断，好多的山都已滑坡，她不知道绍子到底被埋在哪座山里。
可是，那么长时间了……那么长时间了……
小绪在中途下了车，天下着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各处都有人在哭喊着，也有消防队员在救着，她心里有些着急，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掏出手机，想要打绍子电话，可是手机上显示信号，只有微弱的一小格，尝试着拨打出去，不行。
“前面的车子被雪埋了……”突然间的，前方有人喊着。
小绪怔了下，看到有人朝前奔去，她也忙朝前奔去。
车子大半截被埋在山上滑落的石块中，中间的一断已被压扁，所有的人都朝着车子奔去，拿手刨，拿钢铁撬，都在救着车中的人。
而小绪却惊愣在那里，不为什么，只因为这车子，是她刚才坐的那一辆，如果，她没有下车，那么，她早已被石块压成了肉酱了。
她怔了十秒，也忙加入了救人的行列。
面包车，一车的人，连司机一共七个，死了四个，伤了两个，一人昏迷。
在这里，人命显得多么贱。
小绪跟着几个志愿者一起进村，志愿者是几个大学生，看她一个女生单独在这里，对着她也照顾起来。她告诉他们，她在找人，大学生忙说，他们会帮着她留意。
村庄里搭了临时的帐篷，有被救援出来的伤员就地休息，然后再有医疗队护送着离开。
小绪进入帐篷中，一个一个寻找着，没有绍子的身影。
后又跟着大学生们边救人边进入另一村庄，这里是灾区最密集的地段，也是损伤最严重的地区，几乎所有的建筑全都倒塌，就连地也崩裂了。
小绪又进入那里搭的帐篷中，帐篷里密密麻麻躺着好多的人，哭泣声，哀嚎声，咒骂声响起一片。
她逐个挨着看，一个个叫着：“绍子……绍子……”
哪一个都不是！
那种心情，越来越绝望。
看到最后一个时，有记者正在作着采访，她记得，绍子去时，也是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她不禁一阵惊喜，一把拉住：“绍子？”
那人转过身来，对着她望了一眼，穿着黑色宽大羽绒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
不是绍子，不是！
小绪忙放了手：“对不起……”她轻声道歉，眼里的惊喜迅速被失望替代，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绍子，你在哪里？
小绪转身出去，却是听到身后那女生轻声问：“你是在找……杨绍吗？”
她顿时停住的脚步，瞪大着眼转过身望着她：“是是是……小妹妹，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小姑娘又问了句：“你是他的……姐姐吗？”
“是是……我是他姐姐……是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小绪突然记起那电话声，和她很像。
那女孩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看他……”
“好好好……”小绪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了很久，才走到了一座山前，小绪有些傻眼，这里没有帐篷，绍子又在哪里？
而那小女孩，伸出手指着前面那座小山：“他……就被压在那下面……”
小绪根本就不能说出当时的感受，在听到那小女孩那么淡定的话语之后，心里那一瞬间的感受。
就像是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就整个黑暗了下来，世界一片荒芜了。
“他为了救一女孩，被压在了下面……一共被压的，连他，三人……”
身边的女孩轻声说道。
“当时，如果他不去抱那女孩，那么就不会被压的……”
“那……那为什么不救？”小绪盯着前方那山，颤抖着声音问。
“你有看到边上那座大山吗？这座小山就是从它那里塌崩下来的，如果你动了那小山，那么整座大山，就全部倒了，山上的石块，泥石流，会全部崩下来，从这儿，一直往山下滚，山下那些才救出来的居民，连同那些救护人员，得全部遭殃……”
小女孩平静地说着，小绪简直不敢相信，救人也有那么无奈的时候吗？可是绍子……绍子……
小绪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双手就去扒石块。
“绍子，绍子你出来……你出来……”
尖硬的石子磕着手指，手指一下子就破了皮，有几个流了血，小绪却仍然不管不顾，依旧扒着。
“姐……姐……别这样……你哪怕把他挖出来，他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身后，那女孩抱住她，对她喊着。
小绪被她的话说得终于停止了动作，再转身望她时，女孩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姐姐，已经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你就让他去吧……他会安心的……”女孩一个劲拖着她，哭得声嘶力竭的，小绪一直以为，她不会哭，并不是说这么一个小女孩心铁，而是她想，这些天来，她早已看惯了生死，可原来……
小绪终于被她拉着坐下。
两个人都停止了哭泣，雨还在淅沥下着，雨水从脸上淌下，流到嘴角边，涩涩的，早已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女孩脱下身上的衣服：“姐姐，这是杨绍的，他……什么都没有流下，只有这件外套了……”
小绪伸手接过，柔软的羽绒，似乎还带着绍子的气息，可是，他却就此长眠于这山脚下。
小绪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紧紧抱着衣服。
“他很尽职，我们是在路上碰到认识的，那个时候，一起和消防队员挖开倒下的房屋，救出民众……到了晚上，就帮那些受伤的村民喂水喂药……这儿水源紧缺，绍子会主动担起挑水的重任……你知道，这水啊，得要到几公里外的地方去挑，常常一走就几个小时，双脚都磨出了泡……”
女孩坐于小绪身边，情绪似乎控制了一点，慢慢诉说着。
小绪一直都知道绍子这个男孩子，是有多好，只是……一直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他已永远离开了她。
与女孩一同在帐篷里度过了一夜，第二天，跟着志愿者一起出去搜人救人。常常 为听到这废墟之下微弱的声音而兴奋，常常为救出一个人而欢呼，更常为了那些已逝去的同胞而心痛。
余震，几乎每几分钟就一次，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有几次特别厉害的，简易房里的人全都撤了出来。
一天下来，小绪早已满脸土灰，但总是为了能救出一个人，而高兴上半天。
一连两天，她都和那女孩呆在一起，知道了那个女孩叫林亚，她叫她小亚。
她和她两人共搜救出三个活着的生命，一个老人，两个孩子。
那座学校，塌了一半，坍塌的那半边，底下全是学生，能看到伸出的手，血肉模糊，能看到被压得面目全非的，只有露在外面的头发，能看到四肢……惨不忍睹！
她们只得找另一边，小心翼翼挤进去，只不过，没有想到，余震突然间就来了，而这一次余震，是震后最强烈的。
小亚首先感觉到，小绪老早被这时断时续的震感弄得模糊不清。
小亚一下就把她往外推：“姐姐，快跑……”
小绪吓了一跳，因为本身就走到小亚后面，被她如此推着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也站于房子外。
小亚不管不顾，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小绪只觉得整个人向前扑去，然后，腿上传来痛感，身后，“轰然”一声，剩下的半截房子，一下子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