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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博士

  (5)白博士
  作为百年老校,榕大保留了大量朱楼画栋、墨瓦铺就的悬山顶古建筑,透着一种古典的幽雅,仿若落在指间的枫树叶,分明是一种凝固的美,却又好似能窥见时光的悄然而逝。
  蓝海星坐在车子里,调整了一下眼睛里的美瞳,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
  刘教授的心理学实验室很好找,蓝海星走进去的时候,刘教授正在里面的小会议室给研究生讲课。
  “心理学是一门托生于哲学的自然科学,因此它与当地人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也因此只有本土化的心理学才有其适用性,摆脱对西方心理学的依赖……”
  蓝海星借着黑暗,拍了拍一个坐在角落里旁听的男生的肩。
  那个正在聚精会神听课的男生吓了一跳,但依然顺从地从小会议室里跟着蓝海星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就是个年轻版的苏至勤,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手里拿着整整齐齐的课本与笔记本,略微有不同的是,他的脸上还长着青春痘,蓝海星不由地想苏至勤在学校的时候会不会也长着青春痘。
  “蓝医师啊!”宋宇愣了愣才认出蓝海星。
  刘教授给榕城疗养院送过几回资料,派去的人就是宋宇,因此蓝海星认得他。
  蓝海星憋住了笑,问:“你们院是不是来了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博士?”
  “你说白博士啊。”宋宇立即说道。
  “他等一下是不是有课?”
  “对啊。”
  “知道在哪个教室吗?”
  “三号楼阶梯教室。”宋宇顿了顿问,“蓝医师你问这个做什么?”
  “啊……”蓝海星一本正经地道,“你们系跟我们医院合作一个教学项目,我们院让我来听一下你们白博士的课。”
  刘教授的确跟市里的精神疗养院有不少教学项目,包括最近流行的戏剧疗法,而且他前两天也确实跑过榕城疗养院,因此宋宇立刻就信以为真了:“我也要去上白博士的课,我带蓝医师过去吧!”
  路上宋宇详细地介绍了白弈之前上课的内容,蓝海星看得出来他对白弈很崇拜,但他的态度一点也不夸张,介绍的时候很讲究实事求是。
  蓝海星心想,刘教授就喜欢这种好学、自律的学生,他大概以为人的心理就跟开车一样,只要老老实实地开在两条白线之间,就永远不会出车祸了。
  她想着抬起头,看见远处有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棉白衬衣,一件黑色的短风衣外套,脸上戴着半黑框的眼镜,身形笔直修长,手里拿着一本书,俊秀中带着几分书卷味。
  蓝海星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要更详细地了解白弈这个人,所以才会想到来榕大近处观察一下,但却没想到刚踏进校门就跟他偶遇了。
  眼前的白弈跟酒吧里的分明是一个人,又好像是两个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白博士。”宋宇整个人的背都挺直了,声音微有些激动地道。
  白弈的目光从蓝海星的面上一掠而过,客气地道:“你家长啊?”
  宋宇的脸都红了,飞快地看了一眼蓝海星,吃吃地道:“那个,白博士,不……”
  白弈已经浅笑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说完,他朝着蓝海星礼貌地点了点头就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蓝海星转头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脸上的眼镜给拉了下来。
  宋宇尴尬地小声道:“那个,蓝医师,其实我也才……二十三岁。”
  进了阶梯教室,果然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这种盛况不亚于当年名教授开公开课了,蓝医师想过白弈会受欢迎,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受欢迎。
  宋宇走到头三排,在一个女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个女生面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起身给他们让出了座位。
  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大学教室里的位置就跟围棋棋盘似的,坐中间还怎么逃课呢?说实话蓝海星自己读书的时候从来不会坐头三排,更不用说还是靠中间的位置。
  没想到事隔多年,她却坐到了中间这个位置。
  上课铃声响起,白弈走了进来,蓝海星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那瞬间脑子里还是陡然空白一片。
  他穿着棉质白衬衣,戴着眼镜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淡定而柔和,音色不高但富有穿透力:“大家好,我是白弈。”
  而蓝海星的耳边好像能听见他声音低哑地问她:“嗨,今晚有空吗?”
  这个男人人前人后,白天黑夜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蓝海星脑海里一下子多出了无数个假想,互相交缠着,如同一团乱麻。突然有人轻叩了一下她的桌子,她的心神几乎瞬间回笼。
  敲她桌面的正是白弈,修长的手指握成了拳,骨节分明,但蓝海星的脑海里还可以勾勒出这只手拿烟的姿势。
  他看向蓝海星旁边的宋宇道:“我是怎么最快识别出你的呢,相信我,不会是因为你的鼻梁特别的挺,你的眼睛特别的亮,而是因为你长了青春痘。”
  大家轻笑了几声,白弈接着说道:“《希伯来圣经》里记载,亚当是上帝根据自己的形象捏造的第一个人类。如果以此类推的话,上帝本身也不完美,否则的话我们男性的尿道设计就应该是绕过前列腺,而不是穿过它。”
  学生一片哄笑,宋宇笑声不大,但青春痘都红了。
  白弈则笑得很清浅,露出洁白的浅浅齿廓,他离开了他们的桌位接着说道:“缺陷存在于我们每个人,所谓努力地去克服缺陷,那是错误的。当然我并不是在鼓励大家去当个恶棍,而是想要拥有一种健康的心理,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一点。”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幻灯片,那是一张用炭黑的墨水写在纸上的漂亮字迹:缺陷——才是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真实活过的痕迹。
  教室里变得静静的,只有白弈富有磁性的嗓音:“亚里士多德说艺术是虚构的,但它高于现实,因为艺术不但可以描述现实,它还可以展现有可能会发生的现实。
  “所以假如缺陷是一种现实,也仅仅是一种而已,但我们的心理是艺术,它可以引领我们走向无数种现实,无数种可以让我们离开脚下的泥沼,跨越我们的缺陷、不足,走向另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现实。”
  蓝海星不由自主想起了苏至勤写在笔记本扉页上的那句话:生命宛如一条有众多岔道的路口,唯一不会迷路的方向是去选择——会有人在出口处等着你的那条路。
  等她回过神来,白弈悦耳的嗓音犹然在耳:“除此之外,现实或许不可调节,但心理可以。比如说一只雌性的蚊蝎蛉,它的交配次数跟质量与雄蚊蝎蛉上供的猎物挂钩。假如你是一只手头不那么宽裕的雄蚊蝎蛉,那么适时地降低你对交配次数、质量的心理期待也是拥有健康心理的必要素养。”
  班上的同学再次哄笑。
  蓝海星看着白弈挺拔的身形,心想,这里的学生有谁会想到这位雅而有致的老师就是在酒吧随意跟女人一夜情的男人,又有谁能想到棉白的衬衣底下是刺青呢?
  他是真失忆呢,还是为荒诞的一面找的借口?
  蓝海星拿起笔飞快地在便签纸上写了两行字,将它递给宋宇小声道:“问白博士这两个问题。”
  宋宇看了一眼,青春痘立时红得发紫。
  “这是刘教授本土化实验之一。”蓝海星淡定地道,“像白弈这样拥有丰富西方心理学知识的人在受语言刺激时,不知在行为意识上是否会产生不同的反应。”
  宋宇捏着纸条低声道:“巴甫洛夫第二信号系统下的条件反射?”
  蓝海星心里暗自好笑,刘教授的弟子对付起来就是轻松,你随便乱说一个,他们就能自动给你脑补上理论依据。
  “你不想知道吗?”她悠悠地微笑着问,“白博士的反应?”
  宋宇挣扎了一番,但不管是因为习惯听从教授的话,还是出于对白弈会有的反应产生的好奇,他最终还是举手道:“白博士,我有两个问题想问。”
  白弈停了下来,缓步绕过讲台,坐到了高脚凳上,示意宋宇接着往下说。
  “请问白博士……”宋宇捏着纸条干巴巴地问,“弗洛伊德认为本能反应是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那么白博士是怎样调节自己的性本能的呢?”
  下面的同学大概没想到宋宇会问这样的问题,太过吃惊以至于教室里静了静,然后窃笑声又如同沸水一样喧嚣了起来。
  白弈示意安静,然后回答:“合理的性行为。”
  宋宇不由自主地瞥了蓝海星一眼,然后艰难地再问:“雌蚊蝎蛉认为合理的性行为是与上供比较多的雄蚊蝎蛉交配,那么白博士认为合理的性行为是跟什么样的人交配呢?”
  阶梯教室里喧哗得差不多要掀掉屋顶了,白弈坐在高脚椅上,脚撑住地面,白色的衬衣领子微微敞开着,颀长的身形被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一抹清浅的光影。
  他不发一言,教室里的学生好似体会到了这种静默,渐渐地也安静了下来。
  白弈这才清楚地回答宋宇:“跟自己所爱的人。所以人类不用交配,而用make love。”
  下课铃声响了,白弈微笑地说了声“下次再会。”便拿起讲台上的书,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但他这答案丢出来,引发了无数人的好奇,比如像白弈这样的人究竟会爱什么样的人?或者爱过什么样的人?
  虽然课已经结束,底下还像沸水,火已经熄灭,但余热还是一波一波地翻滚着。
  不少人过来拍宋宇的肩,感叹他真有胆,也有女生小声骂他是变态,宋宇还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蓝海星顾不了宋宇,径直跟着白弈出了门。
  她跟在白弈颀长的身影之后,看着他穿过草坪径直地朝着办公区走去,偶尔停下来跟学生们说几句话,看得出来他的确很受欢迎。
  他方才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超过两秒,好似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白弈不认识她……是他在学校里只能假装不认识她,还是真的没认出她就是昨天晚上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
  一个他打算跟她……一夜情的女人?
  蓝海星看着白弈越走越远的背影,又跟了上去,白弈是间单人办公室,但挂着他铭牌的房间里,没有人。
  门虚掩着,蓝海星推开了门,白弈不在,她扫了一眼他的桌面。
  普通的原木色办公桌椅,椅子扶手上搭着一块格子薄毯,房间里有一股热意,她转过头才发现墙角处开着一个除湿器。
  蓝海星想起贺真真说过白弈的腿上有旧伤,畏寒。
  桌面白色的纸张上有几个炭黑的钢笔字迹,她低头看了一眼,分别写着“嗨,你好,久仰”几个字,字迹很漂亮,但写得很凌乱,像是一边想着跟谁打招呼一边无意识地在纸上乱涂。
  看来这位新回归的心理学博士最近见过不少人。
  桌面上的书统一都是按厚薄来分的,从左往右,从厚到薄,连笔筒里的笔也是由粗到细按顺时针的方向排列。
  蓝海星拉开他的抽屉,里面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下面厚上面薄,并且按顺时针的方向摆放,角落里放着一本精装书,她翻了翻好似法文书。
  他有点强迫倾向,书桌的左上角有一包湿纸巾,蓝海星拉开旁边的柜子,里面是几瓶分门别类的消毒液,他可能还有点洁癖。
  这些都不是重点,年纪轻轻的专家博士,有一些强迫倾向和洁癖都没什么稀奇的,可是一个有洁癖跟强迫倾向的人会跟人在卫生间里乱搞吗,哪怕是在演戏?
  她的目光四处浏览了一遍,然后又回到桌面。
  脑海里突然有火光一亮,蓝海星忽然发现了她感到不妥的地方在哪里,昨晚他点火柴的手,他放酒杯的位置,他俯首的位置……
  昨晚的白弈是个左撇子。
  可现在他桌面物品的摆放情况,分明适用于习惯使用右手的人。
  蓝海星蓦然想起了小白暮的话:“医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他长得像哥哥,穿黑色的衣服,半夜里会在我家楼下的泳池里游来游去。”
  她的脑海里莫名地飘过一丝杂念,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关上了抽屉。
  蓝海星走出了办公室,包里的手机一直叫个不停,那是刘教授办公桌上的电话,他大概因为她假借自己的名义,让宋宇在白弈的课上问的那两个问题而气疯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接刘教授的电话为好,等手机铃声停了,蓝海星才给楚乔四拔了个电话。
  “海星,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楚乔四高兴地道。
  “为了你们局给我申请的刘教授那里的项目费用而致谢啊。”
  “榕大给钱了,这么快?!”楚乔四嚷道,显然他也不清楚。
  “一块钱哪,够给我买块冰棍消消火气的了!”
  “一块钱!刘教授老糊涂了吧?”楚乔四在电话里气得哇呜哇呜的,蓝海星连忙制止道:“那么大声做什么?”
  “不是,这事一定要有一个说法!”
  “你小声点,我当然要有一个说法,可是这件事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为什么?”
  “我在别人眼里只值一块钱,传出去很好听吗?”
  楚乔四的声调立刻低了八度:“海星,这件事我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那你现在有空吗?”
  “有,快下班了。”
  天空暗了下来,看上去又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蓝海星看了一眼白弈办公室里透出来的灯光:“给我发一块钱的人,叫作chess,我猜应该是刘教授那边刚从美国回来的那位心理学白博士,你过来帮我问一下,为什么他觉得我那晚的工作……只值一块钱?”
  蓝海星在门口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才看见方睿翔跟楚乔四一起来了,两人都换了便服,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方睿翔道:“蓝医师,别生气,这件事我们一定详详细细弄清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蓝海星一阵头痛,她怎么也没想到楚乔四把方睿翔给拉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陪他们到了白弈办公室的楼层:“我就不陪你们一起进去了,这样挺尴尬的。”
  楚乔四的脸上还带着怒气:“你放心,我会让他知道我们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蓝海星碍于方睿翔在场,有很多话不能说了,但好在只要他们开口询问,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就会弄清楚。
  “白博士。”方睿翔推门进去客气地道,看起来他跟白弈是相识的。
  “方警官。”白弈直截了当地回道,“你们是为了“宠物杀人案”评估报告来的吧?”
  “是的。我们想请白博士解释一下您的看法。”方睿翔道。
  楚乔四的声音陡然冒了出来:“你凭什么觉得别人只值一块钱?你不会是因为我们跟你们的结论不同,就刻意打击报复我们的人吧?!你说有幕后指使,证据呢?”
  “乔四?!”方睿翔压低了声音道。
  蓝海星靠在外面的墙上,摸出手机给楚乔四发了条微信。
  白弈问道:“楚警官,对吧?”
  “没错,这件案子是我负责的,结案报告也是我写的。”楚乔四的语调充满了挑衅,蓝海星心里叹了口气。
  “想必那位蓝医师是你的朋友吧。”
  “说对了!”楚乔四斩钉截铁地道。
  “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人给了差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吧。”
  “她不需要……”
  白弈没让楚乔四把话说完,就接着道:“每个人都会渴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得到别人的肯定,那么如果那个幕后指使人的确存在,你认为他擅长的是什么呢?”
  “根本没有所谓的幕后主犯,那都是范力在自编自导。”
  “我说的是如果。”
  楚乔四吸了一口气,方睿翔首先道:“心理学,不管他是什么人,他一定懂心理学。杀人需要很大的勇气,他能唆使一个人把杀人意念付之于行动,他能准确地把握人的心理,并且知道如何推动跟引导它。”
  “催眠!”楚乔四悠悠地道,“不是连你们刘教授都解不开那人设的心锚吗?”
  “错了。”白弈的声音很轻地道,“他擅长的……是杀人。”
  他继续快速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范力是凶手?”
  楚乔四道:“楼上房东死了,楼下房客失踪了,怎么都会有些可疑吧!”
  “所以你就把这个可疑告诉了蓝医师,她跟你说即使是狗杀人,也有可能是人为的。”
  “没错啊,怎样?”
  白弈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范力为什么要逃跑?”
  楚乔四失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狗虽然是他训练的,但当他真看见鲜血淋漓的尸体,还是会害怕的吧,被吓破了胆,想要往家逃有什么奇怪?”
  “范力在长时间反复训练狗的时候,那样的场面应当早就想象过无数回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之后,被害者的尸体已经不足以让他在明知道会露出破绽的情况下仓皇出逃,吓坏了他的不是尸体……是狗。”白弈平静地道,“当那只狼犬像平常那样完成了任务,就立即朝着不远处的他跑去,因为它要索要奖励。范力看着嘴边染着血迹的狼狗欢快地朝他跑来,就好像看见了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条狗是他指使的那一幕,原来他的杀人手法并非天衣无缝,因为狗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破绽。一瞬间,他的心理安全防线被击溃了,巨大的危机带来的恐惧,让他不顾一切地逃了。”
  楚乔四道:“就算……是那样,有区别吗?反正就是他跑了,露出了马脚。”
  白弈将一张照片夹到了旁边的白板上:“这是案发现场,非常凌乱,为什么?”
  方睿翔道:“被害者夫妻都有晚上打牌的习惯,那天他太太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进去的时候并不知道丈夫已经被咬死,因为闻到不对劲,打开走廊的灯才发现惨案,受惊失控之下场面才会显得有些凌乱。”
  白弈又问:“当天晚上受害者理完了发回到二楼,他的狼犬闻到了染发剂的气味,它进入了预备攻击的状态,嘴里发出威胁的呼哧声,受害者听见自己的狗有异样,他首先会做什么?范力会选择在什么状况下给狗下达最后真正攻击的指令?”
  方睿翔深吸了一口气:“看得见,亮灯。”
  白弈点了一下头:“人本能更相信眼睛,所以通常不是在听得到、闻得到,而是在看得到的情况下作出决定。所以灯应该是亮着的,是谁关掉了它?”
  办公室里有片刻沉默,方睿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么白博士您认为呢?”
  “有人在范力与受害者的太太之间到过现场。人杀了人会逃,但狗杀了人却不会逃,他进来的时候,狗还在。血腥味刺激着动物,染发剂的味道被覆盖掉了,它终于开始认出这是主人的气味,这令它不安。所以他先弯腰安抚了一下那条狗,然后走了进去,他俯视着尸体也许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你听从我的建议理发了,理得不错。’”
  方睿翔脱口道:“他认识受害者!”
  白弈接着道:“他给了范力一个时间的周期,比方说狗要训练一个月,那男人一个月会理几次发呢,大概是二次,会上几次染发剂呢,至多一次。他只要掌握着受害者的理发时间就可以掌握他的死亡日期。假如他的兴趣只是教会范力复仇,他又为什么要来到现场?”
  这次他没等别人的答案,而是冷冷地接着道:“因为那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他来到了现场,细细地品味着自己的成功,不慌不忙,临走的时候关掉了灯,因为他知道有谁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把他留下的痕迹悉数覆盖。他不但认识受害者,知道受害者太太回来的时间,早在范力遇见他之前,他就知道受害者住在哪里,知道他的二楼有一条直廊,直廊的尽头拴着一条狼犬。他擅长的是杀人,善猎者总是眼望猎物,所以他首先看见的不是范力,而应该是受害者。”
  蓝海星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
  白弈总结道:“他会接近的下一个目标,不应该是个被男人抛弃了喝得醉醺醺的女人,而是一个他觉得该杀的人。”
  方睿翔有些懊恼地道:“如果接到报警的时候,没有击毙狗就好了,多少会让他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楚乔四道:“一条咬死人的狼狗,它当时摆出攻击的样子,屋里的受害者太太又受惊吓过度,不停地尖叫,出警的人只能选择击毙它!”
  白弈道:“它只是想要保护主人而已。”
  办公室里又是沉寂一片。
  楚乔四开口道:“你说了半天,只能证明有个受害者认识的人也到过现场,没准是另一个巴不得受害者死的人呢?”
  白弈又拿出一张尸体的照片放在白板上:“因为他给我们留下了信息——181423538。知道这串写在手心里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吗?”
  方睿翔道:“我们当时也注意到了这串数字,它像手机号码但少了几位,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推测可能是某个有关受害者的密码。”
  “这一排数字是横断掌纹方向写的,因为它要借由掌纹来替它分割,这行数字可以被分这么分割18|14|23|5|3|8。它们对应的英文字母即为r,n,w,e,c,h。”白弈转身提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了这行字母。
  楚乔四困惑地道:“这算什么意思?”
  “他的含义是这样的,范力杀人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个人该杀。因为这个人该杀,才被人杀了,这才是真正的顺序。我提醒你了要注意真正的顺序。”白弈淡淡地道,“所以这只手真正的顺序应该是什么,中指最高,下来食指,无名指,小指,最后才是拇指。”
  方睿翔恍然大悟:“所以对应这个数字……”
  白弈看着白板一字字地念道:“字母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w,r,e,n,c,h,wrench扳手。”
  “扳手又有何含义?”楚乔四道。
  方睿翔喃喃地道:“会不会是签名,一些系列凶手会在现场、尸体身上留下标志性的记号,扳手代表着修理,或者是指圆,顺时针,有顺序、因果相报之类含义?”
  白弈整理着资料说:“都有可能,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蓝海星低头给楚乔四又发了一条微信。
  这次楚乔四总算听见了微信的声音,他看了眼微信抬头问:“既然你觉得我们方向不对,为什么你当时不给出提示?”
  白弈淡淡地道:“一,我只是研究人员,不是警方的人,负责分析,不负责行动;二,有时试错也是验证正确答案的一种方式。”
  楚乔四气道:“死人的事你拿来当实验,你这么冷血……”
  白弈回答道:“这不叫冷血,这叫各司其职!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怎么了,怕我们问出你的破绽来?”
  “不是。”白弈抬腕看了一下表,“主要是快六点了,我还要去市图书馆还书。”
  楚乔四气得还要说,方睿翔连忙将他拖了出去:“打搅了,白博士。”
  白弈头也不抬地道:“请帮我跟蓝医师说一声,一块钱并非是羞辱或者评价她的工作,只是提醒她疏漏的地方,刘教授会另外给她算项目费用的。”
  楚乔四跟方睿翔出来的时候,蓝海星已经坐在楼下的花圃台阶上发愣。
  “蓝医师……”方睿翔好像在斟酌着措辞。
  楚乔四气呼呼地道:“出题的跟答题的都是疯子,海星你是正常人。”
  蓝海星挤着笑容道:“知道原因就好了,我也是好奇,真是麻烦方警官了。”
  “哪里,不客气……”方睿翔顿了顿道,“我们送你回去吧,路上我们再交流一下。”
  楚乔四也道:“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在学校里还有其他事。”蓝海星笑道,“再说,我看这件案子以后也用不着我了吧。”
  “海星……”楚乔四急道,但他没说完就被方睿翔打断了:“那我们有时间再聊。”
  蓝海星转头对脸色难看的楚乔四道:“回头给你电话。”
  总算打发走了楚乔四,蓝海星走进了卫生间,把美瞳从眼里取了出来,松开了马尾辫,将手机调至无声,看见白弈一走出办公大楼她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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