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抉择之日
二零零三年四月二十八日。
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口队列只剩下个小尾巴，清洁工正要入场收拾散落在桌上的空矿泉水瓶、文件纸和一些粗心大意者搁在椅腿边忘带走的纪念品袋子，维持会场秩序的工作人员将其拦住，凑作一处嘀嘀咕咕，然后齐齐望向主席台。
“谢了APLUS。”
“不客气。”
“明年再见哈……”
3DFX公司Logo前主席台只剩正中间一个人坐着，正在应付最后一拨趁机索要签名的代表，刷刷几笔签好，然后抬起头向对方微笑着伸出手，“当然，明年见。”
“能合个影吗？”对方接过签好名的纸张。
“刚才已经合过影了……”
“我俩再……”
“抱歉这位先生，时间不早了。”旁边的保镖张开双臂，做出请君离开的姿势。
“好的好的，我们支持你APLUS！嘿嘿……”
这位大约三十多岁的白人代表没再纠缠，乐呵呵地小跑着离开，身影很快在会场消失。
“呼……”
宋亚确实比较累了，五个小时的股东大会，结束后又合影、签名，折腾了很久。
他长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看了眼已空荡荡的会场，然后暂且闭目养神。
“董事长先生，id Software的卡马克先生在等你回电。”
CEO亚萨观察到他并没在打盹，于是走过来低声报告：“他很生气。”
“噢，好。”
不生气才怪，刚才的股东大会上顺利将他家在3DFX的一席董事撸了，“我们也走吧，晚上大家都在。”
宋亚并不打算当即回电，今天他在帕拉奥图的豪宅准备了沙龙晚宴，3DFX系和参与Beats项目的各公司高层都会到。
“您在会上的风度令人心折，董事长先生。”
从3DFX所在的圣何塞驱车回帕拉奥图的路上，同车的亚萨恭维，百分之九十九发自真心，这么年轻又极富个人魅力的芯片行业董事长，还能在股东大会上面对诘问滴水不漏、挥洒自如，哪怕在聪明大脑云集的硅谷，也完全可以吊打绝大多数同行了。
懂技术的没他长相好，长相好的没他有魅力，有魅力的没他手腕高，手腕高的没他表达能力强，以上皆有的乔布斯又没他身家丰厚……
“是吗？”
宋亚这段时间忙Beats音乐商店之余，就是准备今天的股东大会，提前做了不少功课，亚萨这算肯定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吧，很令人受用。
“当然，刚才……”
亚萨还要继续恭维，宋亚却转而问开车的消音器，“你知道这边的苹果专卖店在哪吧？”
多年配合，消音器点了点头便偏离路线，绕去最近的苹果专卖店。
今天也是苹果发布第三代iPod的日子，专卖店外的抢购队伍早排得老长，买到的顾客出来时有的已将小巧漂亮的第三代iPod拿在手上，开始用耳机享受音乐，有的则将产品盒举在脸边，用专卖店当背景，让朋友帮忙拍照了。
宋亚凝神看着这一幕，嗓子里发出表达负面情绪的拖音。
虽然苹果的iTunes音乐商店因不支持windows导致使用者稀少，但苹果有自己的专卖店啊，用户可以在这寻求店员的帮助，将iTunes上的正版歌曲下载到自己的iPod里……
这未必不是最正确的方法，哪怕以后Beats音乐商店先一步支持windows，上手也较iTunes容易，但对电子产品使用方式越傻瓜越好的米国普通用户来说，根本无关于音乐商店支持什么操作系统，用电脑下载歌曲本身就是件麻烦事！还不如跑一趟实体店让店员帮忙来得省心省力呢！
而没有独立专卖店的Beats在这方面有绝对劣势，虽然沃尔玛、百思买等连锁卖场已经服软给Bests设置了单独的展示空间，但让那些商超店员们达到苹果专卖店同等级的服务质量就完全想多了……
宋亚在观察竞争对手，闭上嘴没再打扰他的亚萨也在观察他。
亚萨想起了今天自家董座的精彩弄权，之前他一直在故意释放给外界打算趁此机会搞掉第二大个人股东董事席位的错觉，然后，趁第二大个人股东陷入惊慌失措，他又在股东大会前向正拼命自保的对方亮出底牌，威逼利诱，让第二大个人股东配合他做掉属于id Software的那席董事。
微软、EA和id Software的松散联盟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都在看第二大个人股东的笑话，也忽视了对方的求援，等第二大个人股东走投无路，捞到救命稻草向自家董座服软，id Software的董事代表才终于惊觉真实目标竟是自己，此时再想回头争取到足够的支持？
很可惜，为时已晚。
一回忆起id Software董事代表今天气急败坏的表情和id Software创始人卡马克在电话里对自己的怒吼，亚萨就想笑。
“走吧。”
宋亚哪知道亚萨的心内活动，苹果专卖店越热闹他就越不爽。
一行人回到帕拉奥图，亚萨第一眼就被泳池边正用浴巾擦拭头发的长腿超模吸引，董座家中的女性朋友又换了人，这位他也认识，阿德里亚娜利马，Beats随身听的平面代言人，海报在米国各处经常能见到。
“Hey。”
利马看见男人回来立刻小跑过来，仅着三点式比基尼，完美、火辣的娇躯还湿漉漉的。
“唔。”
被环住脖子的宋亚毫不避忌的单手搂住她，大方享受热情的法式长吻。
亚萨视若无睹、见怪不怪地径直走进豪宅内部。
‘它只需要这样……’
杰夫霍金斯、唐娜杜宾斯基等Beats相关熟面孔已经在大厅里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里的乔布斯，当乔布斯用指肚轻轻触碰手中简洁、美观、精致的白色第三代iPod上的按键，屏幕背光亮起时，现场观众立刻发出激动的欢呼。
‘这样……’乔布斯又将指肚在下方环形区域转动，第三代iPod功能选单也随之切换。
“触摸式的？”宋亚已将利马留在了外面，走到了众人身后。
“是的，苹果在这一代iPod上取消了机械按键，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技术。”
杰夫霍金斯撇撇嘴表示不屑，他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开始玩这些技术了，宋亚兜里的Treo 270手机连触摸屏都用上了。
但乔布斯就是有能力在发布会现场营造出堪称神奇的展示效果，就像一位电子杂志编辑的吐槽：‘当乔布斯说IMAC只需要一千八百刀时，我激动坏了，和大家一起鼓掌、吹口哨，但等我回到家冷静下来才发现，家里那台性能相近的主流台式机只花了九百刀，那我心里为什么会有非得再买一台IMAC不可的念头呢？’
想起兜里因为杰夫霍金斯基于工程师思维认为触摸屏容易沾灰、磨损，所以额外又‘贴心’地给用户增加了一个透明翻盖，导致颜值被严重拖累的Treo 270，宋亚再看看电视机里漂亮的第三代iPod，情绪又产生了一些波动。
这样下去怎么做得好消费电子产品啊！他如是想。
‘它最大支持20G硬盘……’乔布斯又开始宣讲iPod占据绝对领先的优势项目，容量。
“噢NO！”
杰夫霍金斯等人齐声哀叹，还是老问题，米国用户根本不喜欢麻烦的删除、腾换歌曲等‘复杂’操作，Beats第一代MP3随身听卖了那么长时间，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预备年底发布的第二代Beats最大只支持10G硬盘，这已经无法更改。
乔布斯随后卖弄起第三代iPod的无棱角机身，光四角那圆滑的曲线就讲出了很多道道，现场观众于是又开始为充满艺术感的机身设计而惊叹。
镜头也正正好地切到了观众席，宋亚竟然看到了坐在人群中乐呵呵鼓掌的3DFX三人组，立刻皱眉，又用手轻揉着眉心。
‘那边坐着的是我们的审计师……先生和……先生，我们的秘书……会进行现场记录，……女士，被选为本届股东大会的投票监察员……’
他不知道，同时间的库比蒂诺，乔布斯也在苹果总部里看他让人搞来的3DFX今天股东大会录像，从头开始。
电视机里的黑法老正照本宣科交待着各种必要事项，向代表们介绍参与股东大会的各职能人员，在乔布斯眼中自然还称不上老练，有些过于严肃了，但他口齿清晰，举止从容，介绍每一个人时都会友好的向对方微笑并示意，风度确实很好。
‘3DFX公司目前拥有……股A类股票……股B类股票，每一股A或者B类股票分别在本次投票中代表……票和……票。’
‘我本人会主持会议的各项议程，休会回来后我会回答你们的问题……好的，让我们开始吧。’
没有任何废话，他念完便示意相关人员可以开始第一项议程。
‘关于到期轮选的董事席位，我们提议由3DFX公司首席财务官……先生取代……先生的董事席位……’
‘请容许我打断一下。’黑法老在这里插进来做补充，‘由于去年通过的萨班斯奥克斯莱法案，我们认为需要我们的CFO……先生进入董事会，获得更大的权力和自由度来更好的为公司服务并促使我们完美达成萨班斯奥克斯莱法案对财务纪律的所有合规性要求。OK，请继续……’
冗长的投票阶段很枯燥，乔布斯按下遥控器的快进键。
‘该动议被通过。’
唱票后黑法老做最后宣布。
看起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乔布斯推了推眼镜，继续快进，后面的动议大多很无聊，3DFX之前发布的财报很漂亮，看起来股东们没什么对他不满意的地方。
‘下面是提问环节，那里有个立式麦克风，有问题的代表在得到允许后就去那向我提问，请注意保持会场秩序。’
短暂休会后，股东大会进入问答环节，股东代表的提问也尖锐且五花八门起来。
‘我们刚丢掉了苹果公司的芯片订单，我听到了一些传言，这与APLUS你……呃董事长先生本人在其他生意上和苹果的冲突有关，请问你对此有何解释？’
黑法老听完一位股东的提问就笑了，‘那你该去问苹果公司。’镜头外的会场也发出哄笑声。
‘我们当然希望能保有这些订单，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销售部门仍在为争取他们回心转意而努力工作，但有时候生意就是这样，我想苹果公司也会向他们的股东们解释这么做的动机。’
黑法老没有让哄笑声持续太久，很快切换成肃容回答：‘我们的芯片性能仍然是注重性能的消费者的最佳选择，我们最新的Sli型号是目前的性能冠军，微软、惠普、戴尔等大客户都坚定地支持着我们的产品，我在这里向他们表示感谢。’
作为对自己弃用3DFX芯片的回应，乔布斯知道3DFX正在支持其他PC生产商争夺IMAC那些弃用机型的市场，比如通过间接方式在那些对标型号的芯片供货价格上提供优惠之类。
那些手段确实引发了一些苹果高端用户的抱怨和转投，但总体影响还不大。
‘固然因为苹果电脑市占率的问题，3DFX受到的损失很微小，但我们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客户，特别是苹果公司那么卓越的客户，我个人和我们的公司都在尽全力扭转局面，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
黑法老四平八稳的结束了这个问题。
‘我注意到去年3DFX在支持少数族裔平权、政客竞选和慈善活动上花了上百万米元，对一家科技公司来说这有什么必要吗？董事长先生你是否正在将公司利润花在支持你个人的朋友和利益集团上？我觉得我们应该取消这些支出，我不是对那些工作有什么意见，但我呼吁将钱花在纯粹的公司经营和研发上……’
换了一个人问。
‘在我靠写歌拿到能够搬离芝加哥南城贫民区的资金以前，我在那生活了十五年，我想说如果不是那些慷慨的慈善组织、好心人和社工的支持，我和我的亲人可能会死于贫穷、饥饿和疾病，我感激他们，我御寒的二手衣服中就有一件来自位越战老兵的捐赠……’
二手衣服……乔布斯快进。
‘你坚持让3DFX做一家纯粹的芯片设计公司，但这样会使我们受制于代工厂以及显示卡制造商，这会导致我们的战略安全受制于人不是吗？而且多年来我注意到由于各显示卡品牌的小动作，使用同一款芯片的产品表现在销售渠道上会出现非常大的定价差异。’
碰到偏技术类问题，黑法老会先低头翻找提前准备的文件，然后才回答：‘我们也注意到了这些现象，我想说的是3DFX的精神就是信任我们的合作伙伴……’
‘但是所谓3DFX的精神，三位创始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想要的是一家拥有自己的显示卡生产线和品牌的公司……’提问者不太礼貌的打断。
‘所以他们的STB破产了。’黑法老辛辣的反驳。
会场再度传出哄笑。
‘他们说你用不光彩的手段赶走了他们。’
‘我尊敬他们，我和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我也承认在公司的经营理念上我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分歧……在3D芯片发展的早期，也许他们是对的，但市场瞬息万变，所以后来3DFX请来了吉姆凯勒重新设计芯片架构，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这个选择是对的。’
镜头里的黑法老应对越自信，越有板有眼，乔布斯心情就越差，他离开电视机前。
此时的乔布斯已经察觉了被自己从苹果扫地出门，在黑法老那找到新工作的阿梅里奥正在带领新泽西第一银行搜罗苹果公司股份，由于个人资产大比重在皮克斯动画，他很早就在关注迪士尼内部的权力争夺，也很早在规划、布局甚至开始试探性参与进去了，林顿和黑法老的联盟……
还有Beats音乐商店请来了Napster创始人范宁以及在硅谷大张旗鼓招聘程序员的动向，乔布斯也有掌握，如果不出意外，按照Napster之前的积累和玩法，Beats音乐商店会比本方原预计的时间点更早推出，而且生来就支持Windows。
他感觉黑法老就像一只乌贼，触角正从四面八方伸进自己的地盘，就他妈死缠烂打！
该到做抉择的时候了！
他独自沉思过后，给总部距离不远的好友，甲骨文老板拉里埃里森打去电话，然后又打给了巴菲特。
自己竟然被他逼得不得不召唤外援了……
“我们要调整第二代Beats吗？”
宋亚和众人走进书房，“或者也开始弄自己的专卖店？”
“只有不到半年时间了，我尽量，但要小心避开苹果的专利壁垒，而且我们不能做亦步亦趋的跟风者……”
杰弗里霍金斯提出质疑：“专卖店的话……就为了MP3随身听？哪怕加上HandSpring的手机产品和魔声耳机，我们的产品也不足以支撑起一间专门店，苹果可是有全系列电脑产品，而且他们的用户非常忠诚。”
“连锁专卖店需要非常大的资金投入。”唐娜杜宾斯基附和，“我们可负担不起。”
“3COM不是试图让Palm和HandSpring合并么？”宋亚问：“谈得怎么样了？”
“正在谈，进度缓慢。”杰弗里霍金斯回答。
“我接手吧，我来亲自和那边联系，3COM总裁的号码多少？”
宋亚要来电话号码，想了想又问威廉张，“Goto和YAHOO的收购谈判也可以适当做点让步，让我们看看那边的诚意到底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