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

  这句话的嗓音与语气, 既不完全属于“钟余”的轻.佻与诱.人, 也不完全属于“钟虞”的冷静与克制。
  就好像不带任何伪装, 就是原本的、属于她自己真正的嗓音。
  时嘉白无法否认, 哪怕他才刚得知她欺骗了自己, 但在这一刻, 他依旧忍不住因为面临揭穿真相的这一刻而兴奋。
  一只手轻轻勾勒过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下颌, 最后指尖在散开的衬衣领口里轻.佻地一勾。
  “休息得怎么样?听总助说你工作了大半夜,所以我在咖啡里加了点助眠的东西。看起来效果不错,时总睡得很沉, 连我进来都没醒。”
  “哦,对了。”她又笑了笑,指尖划过蒙着他眼的领带, “还借用了一下时总的东西。”
  他喉结动了动, 没有说话。
  “不愿意猜我是谁吗?”
  钟虞靠坐在办公桌上,鞋尖懒洋洋地在地上轻点几下。她手撑在身后, 打量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衬衣散乱, 黑色的西裤还算笔挺。他仰着头, 暗色的领带绕过他眼周缠在脑后, 遮去一截挺直的鼻梁, 却愈发显得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
  她目光由上至下打量。
  “啊。”她恶意地哼笑一声, “看来时总很喜欢这样嘛。”
  “你到底是谁。”他终于开口。
  “时总难道从来没有联想过,或者怀疑过什么?”钟虞俯.身,“现在只听声音, 或者说, 只凭感觉,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一句话显然能说明很多问题,至少证明他早已经怀疑过两个身份间可疑的地方,也怀疑过她们就是一个人。
  她眯了眯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时嘉白没有回答,反而抬手去摘蒙着眼的领带,这一次钟虞没有再阻止。
  领带被随手扔在一边,没等眼睛适应光线他就抬眸去看站在面前的人。
  明明穿着和平时在公司里一样,也是属于“钟虞”的那张脸,但神态与气质却大相径庭,就像两个模样的她融合在了一起。
  这种冲击力对他来说远胜过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见那幅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猜测与直觉终于落到实处的亢.奋与痛快。
  修长的手指忽然扣住她下颌,钟虞被迫仰起脸。
  时嘉白俯首靠近她,神色渐渐变得复杂,最后几乎是贴着她耳畔咬牙道:“为什么。”
  “如果时间充裕,我可以现在就回答你。”她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不过现在对于时总来说,应该竞标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知道这次竞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微微一笑。
  时嘉白定定看了她好一会,然后忽然松开手。
  “距离竞标会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如果时总准备好就可以出发去英海了。”钟虞退后两步,说完后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手搭上门把时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刚有些迟疑,就被攥住手臂翻过身抵在墙上。
  时嘉白单手攥住她两只手,这样她根本反抗不出什么波澜,在体力对比上,男女有天然的差别。
  他低下头。
  亲/吻时他一直没有闭上眼,钟虞被他唇的力度与温度折磨得节节败退时,仰头就撞进男人格外深邃难测的目光里。
  他鼻尖抵着她的脸侧,呼吸急促,“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你想让我继续瞒下去?”钟虞看着他缓慢地眨眼笑了笑,“再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一样。”
  时嘉白闭了闭眼,又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不一样。”
  在她亲口承认前,再肯定的猜测也只是怀疑。而且,换做是任何别的时候让他确定这件事,都会比现在更让他高兴。
  现在他一想到总助说的那些话就几乎要喘不过气。
  “我只是想试一试,对你来说到底是画上人的样子重要,还是人本身重要。”钟虞踮脚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抬眸微微一笑,“这个答案,等竞标会结束后你再告诉我?”
  *
  钟虞跟着时嘉白和总助李寻前后踏入会议室。
  会议室里原本还有低低的议论声,却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起身笑着寒暄。
  “时总年轻有为。”
  时嘉白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伸手回握对方主动伸出的右手。
  主办这次竞标会的是招标的英海,加上要一起签订最终合同的越辰,一共到场的会有五家公司,时氏是最后一个到的。
  时越笑吟吟地上前,抬手拍了拍时嘉白的肩,“好好加油,别辜负你爷爷的一片苦心。”
  “竞标的准备工作事半功倍,还要多谢二叔肯让我挖了墙角。”
  这句话态度冷淡,时越目光下意识落在几步开外的钟虞身上。他不动声色地半开玩笑道:“既然嘉白相信你的能力,等合作敲定后你也要尽心工作。时氏前景比越辰好,这次我也算给你升职了。”
  钟虞“感激”一笑。
  “二叔这么肯定我能胜出?”时嘉白似笑非笑。
  周围顿时更安静了,其他人神色各异。
  “我相信你。”时越笑容不变,眼里多了一分鼓励,“也期待跟你合作。”
  “那就借二叔的吉言。”
  说完,时嘉白淡淡收回目光,转身在为时氏安排的席位上坐下。
  在他身后的钟虞动作自然而然慢了一步,她状似无意地抬眼,正好跟时越微微试探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几不可察地颔首。
  时越得到回应,想到这个女人最近跟自己私下联络时越发亲昵信赖的语气,放下心来,他眼里滑过一抹笑意,那抹笑转瞬即逝。
  按照随机安排的顺序,时氏将会是三个参与竞标的公司中最后一个介绍竞标方案的,倒数第二位则是星华。
  钟虞记得很清楚,当初时越说过星华和他有过节,而她这次拿到的资料就是要给这个星华。
  时越宁愿让死对头拿下生意也要让时嘉白竞标失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一句目光长远。
  台上的屏幕骤然亮起,第一位公司的发言代表侃侃而谈。钟虞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发现总助李寻的面色有些凝重,而且随着发言人逐渐讲到关键条件和数据时,他显然变得更紧绷了。
  接着,李寻转头低声对时嘉白说了什么。
  她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时总,”李寻忍着不安,“万一真的……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再等等。”
  “还等?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男人隐藏在阴影中的手指有些急促地点着扶手,嗓音却依旧平淡,“就算竞标会结束了也来得及。”
  李寻无奈,“好吧,既然您这么说……”
  时嘉白神色不变,心跳却隐隐加快。
  他觉得自己疯了,拖到最后一刻,只是想试一试她到底会不会真的这么做。
  如果她真的是别有目的来到他身边……
  室内灯光骤然亮起,英海总裁笑了笑,礼貌性地和一众下属鼓了鼓掌,接着便低头又仔细打量起手边事先拿到的资料。
  李寻半松了口气。这家公司提出的条件、数据与方案在时氏面前完全没有竞争力,那就只剩下一家星华需要提防了。
  但愿不要得到最坏的结果。
  灯光再度暗下来。
  只是这一次,随着星华那位发言人介绍的不断进行,李寻的脸色控制不住地彻底难看下来。他忍不住回头去看时嘉白,后者脸隐没在阴影中,看起来格外冷峻阴沉。
  他心里沉了沉,不敢再说话了。
  “如果合作达成,我们将提供百分之……”
  星华提供的利润比,微妙又恰好地比时氏原本划定的数字高了百分之零点二。而不仅仅是这一个数字,接下来提到的许多重要数据都“恰好”比时氏更占优势。
  时嘉白手死死攥住。
  她真的出卖了时氏,也背叛了他。
  她之所以从两边分别接近他,也是为了一点点获取他的信任吧?因为她和时越都清楚那幅画对他的重要性,也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利用这些优势。
  他用尽力气,才没有立刻站起来把人拖到会议室外直截了当地质问。但也没有心情再听台上的人到底讲了些什么。
  灯光亮起,接下来的几分钟给众人用作短暂休整。钟虞见状站起身,俯身要去拿桌上那一摞材料。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被人紧紧攥住。
  “时总?”她压低嗓音,转头朝男人弯了弯唇角。
  后者目光沉沉,直直地看向她。
  钟虞当然知道时嘉白想说什么,否则她为什么要留下那么明显的“小动作”好让他们发现?毕竟要把资料拷贝下来交给时越多的是办法,她没必要铤而走险去时嘉白的办公室里拍。
  “别急。”她食指在他掌心轻轻勾了勾,仿佛漫不经心地画了几个圈后就要抽出手。
  时嘉白却加重了力气拉住她。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钟虞把男人眼底的怒火看得一清二楚,她弯下腰凑到他耳边,在抬手遮挡时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朵。
  会议室里人并不少,挡住这个小动作的也只有她一只手,但正因为这样才有一种格外隐秘的羞耻感与满足感。
  在别人看来顶多觉得他们在低声交谈。
  “竞标会还没结束呢,时总。”她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别着急。”
  这一次,钟虞如愿以偿地直起身,拿起文件纷发到每个人手上。
  发到时越手边时,他抬头微微一笑,“谢谢。”
  “客气了,时总。”钟虞挑了挑眉,唇角笑意加深。
  话音刚落,她突然觉得如芒在背。背后那束视线强烈得难以忽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等她从时越身边走开后,这感觉很快消失了。钟虞不经意似的侧头打量,发现时嘉白的目光落在了时越的身上,后者笑容不变,两个人隔着会议桌对视着,隐约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钟虞心里暗笑,转身接着发手里的东西。
  时越先一步错开了目光,低头去翻看那份文件。
  ——如果不是现在处于紧要关头还不能露出破绽,时越真想让自己这个侄子知道,他在意的女人却一心一意为自己做事,还渴望做自己的女人。
  这是比起得到时氏话语权来说,截然不同的一种胜利与快/感。
  “如果准备妥当的话,就可以开始了。”英海负责竞标会的副总裁开了口,语气很客气。
  “时总?”李寻坐立不安。
  时嘉白目光掠过对面坐着的时越,目光晦暗,“按照我们原本的企划,直接介绍,什么都不用改。”
  “……好。”李寻强忍着才没当场发作,深呼吸之后就要起身,却有人快了他一步。
  “时氏为了准备这次竞标花了不少心血,当然是和各位一样,希望能拿下这次竞标。”女人笑意盈盈的嗓音在会议室里响起,“不过,在李总助给大家介绍时氏方案之前,希望能先给我几分钟的时间。”
  “钟虞!你要干什么!”李寻压低嗓音,急忙就要起身阻止。
  一只纤细的手压在他肩头,那股力道不容置疑。
  “这是要……”英海总裁一脸诧异。
  钟虞意味深长地看了时嘉白一眼,“我要说的这些,都是为了维护竞标的绝对公平。”
  绝对公平?
  时嘉白一怔,一点点皱起眉头。他看着面前格外从容的女人,攥紧的右手无意识地松开又握紧。
  “公平?今天大家一起坐在这里公开介绍方案,不正是为了竞标的公平吗?难道钟秘书还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他凝在她脸上的目光动了动,侧头瞥向开口说话的时越。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快介绍时氏的方案,这样我们才能赶快敲定三方的合作。”时越笑着看向钟虞,目光隐含警告。
  后者则视若无睹。
  “耽搁大家几分钟的时间,抱歉。”钟虞话锋一转,“时总,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一点李总助发言的时间?”
  这个“时总”是在称呼谁,显而易见。
  时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时嘉白神色不变,淡淡“嗯”了一声。
  “谢谢时总。”钟虞微微一笑,低头在手机上轻点几下。
  一段杂音后,手机里骤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嗓音。
  “你怎么会不能帮我?现在你是嘉白的秘书,只要你小心一点,就能帮我做很多事。”
  “这次竞标的重要性你也知道,如果他一旦在竞标中获胜……只有你能帮我了,只要你照我说的那样做,就能解决越辰的困境。”
  录音一放出来,大家很快辨认出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于是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时越身上。
  “大家怎么都看着我?”时越忽然笑了笑,环顾四周后又平静地看向钟虞,“钟秘书,你现在放的这是什么?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否则随便你这样污蔑,我的名誉往哪里放?”
  众人听见他不慌不忙地反驳,神色又变得犹疑起来。
  钟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笑了笑,只是说:“大家别急,录音还没放完呢。”
  说完,接着放了下一条。
  “……等竞标的方案最终敲定以后,你就想办法发一份给我。记得不要用邮件,也不要用公司的电脑直接发送文档,这样会留下痕迹。”
  “星华虽然跟我有过节,但能帮我这个忙,把数据卖给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一来,越辰也更不容易被怀疑。”
  被点名的星华一方,来参与竞标的几个人脸色骤变,“时氏这是拿不下竞标就准备泼脏水?!”
  “钟秘书,这录音来自于你,自然你想怎么动手脚都可以。现在科技手段这么先进,伪造一段录音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时越忍着不安与怒火,尽量稳着嗓音。
  “就像时总所说,科技这么先进,核实一段录音当然也不是难事。哦,对了,还有聊天记录,你让我务必要删除,但我拍照留了备份。”钟虞走上台,手指轻轻一点,屏幕顿时亮起,上面浮现出李寻原本要介绍的方案。
  “星华的大多数据比起时氏来说,都好像未卜先知一样拥有微妙的优势。”她双眼在微弱灯光下格外的亮,“看来星华实在有点贪心,为了获得最大化利益,居然定了这么瓜田李下的数据。”
  “你!”星华总裁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恶狠狠瞪着台上的女人却说不出话来,转头就朝时越怒道,“你不是说了万无一失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就像火苗引燃了炸/弹,会议室里气氛陡然一变。
  时越心里暗骂蠢货,不论如何,只要不当场认下就还有粉饰太平的可能,现在这样等于公开承认了他们两方窃取商业秘密的事实。
  他脸色阴沉地看向台上的女人。她脸上哪里还能找到半点仰慕和爱恋的神色?!
  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给骗了!
  “如果这些事是我做的,那你也脱不了关系。”他盯着她,站起身,“你为了做我的女人,为了谋取金钱利益,所以才能为我所用。”
  “二叔。”
  时越一怔,咬牙转过头。
  原本坐着不发一言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叔,你说她想做你的女人?”
  时越看着他,忽然有了主意,开口道:“当然,嘉白你还不知道吧?从前她还在越辰的时候就一直有这样的心思,大概是我拒绝她拒绝得太狠,所以她才用这个方法蓄意报复,还想着离间我们叔侄的感情。”
  钟虞听了简直要笑出声,她转头饶有兴致地看向时嘉白,忽然有点期待他的回答了。
  男人神色自若,扯了扯唇角,“我的女人,你说她是会选你,还是选我?”
  ……
  一场竞标会变成了一场闹剧,众人不欢而散。
  车里的气氛格外压抑,李寻默不作声地将车一路开回时氏的地下停车场。
  “下车。”
  钟虞目光动了动,侧身就要推门下去,手腕却被男人一把攥住。
  停好车的李寻留意到后座不同寻常的气氛和动静,忙下车匆匆离开了。
  车门刚被合上,她身侧的人就动了,扣住她手腕撑在她身前,地下停车场的灯光透过车窗溢进来,却只照亮了他半边脸。
  光影的交界线几乎与他挺直的鼻梁重合,钟虞看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被某种灼.热的光吞.噬。
  “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她笑了笑,轻声道:“喜欢吗?”
  男人没有回答,钟虞接着说了下去,“那些录音只是一小部分,还有更多关于你和时家的,相信即便这次竞标真的失利了,有这些录音在他也没办法在时氏立足。”
  “是时越让你接近我的?”他冰凉的指尖滑过她脸颊。
  “不算是,但也可以这么说。”她歪了歪头,靠在他手上眯着眼轻轻蹭了蹭,“我不想做的事,他当然不能强迫我。我只是在他的‘安排’前就已经想要接近你,而已。”
  “为什么。”
  钟虞轻笑,“我说了,时先生,你很对我胃口。”
  “所以你临阵倒戈?”他半跪着,俯首去亲吻她的下颌。
  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上。
  “当然不是。”钟虞指尖点了点他眼角,“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他。”
  欲扬先抑。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给时嘉白一种从背叛到“误会”解除的心理落差,这样的感受远比她一开始就告诉他时越的阴谋来得强烈。
  激烈且来势汹汹的感情大多需要外界条件的催化,就好像吊桥效应下共患难的男女总因为危急关头心跳加速的暗示而高估自己心动的程度。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礼物。”男人俯.身靠近了,嗓音低而轻,“你才是我的礼物。”
  时嘉白闭眼,鼻尖贴近她的颈侧,若有若无的淡香就像落入油锅里的水。
  他已经没有理智再去思考她到底是如何拥有两个身份、两副面孔,脑海里那根弦不断绷紧,在以为她将会背叛自己时就已经颤巍巍即将断裂,现在更是被汹涌的喜悦冲得摇摇欲坠。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女人吗?”她侧头咬住他的耳朵,断续地笑出声。
  弦断了。
  他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努力克制下,呼吸徒劳地发着抖。
  搭在他肩上的那只纤细的手忽然用力攥紧他。
  “你是我的。”他的吻太急促,钟虞仰着头咬住唇,却被他吻住,退无可退。
  她手滑到他后颈,安抚似的摩/挲几下。
  “我是你的。”
  *
  这次合作毫无疑问是被时氏拿下了,至于时家内部对于时越这个举动的态度,钟虞则无从得知。
  或许是顾及到她也参与其中,时嘉白并没有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这件事,所以星华表面看上去安然无恙。
  但时越是画室火灾嫌疑人的消息却铺天盖地地涌来,很快媒体给出时越被调查的确切新闻,越辰股票一跌再跌。
  钟虞起初看到这些消息还有些惊讶,但是联想一下其他的事又忍不住觉得“原来如此”。时越想扳倒时嘉白,肯定不会满足于只是让他在竞标中落败,因为对于时嘉白来说,时氏并不是最重要的。
  而时嘉白明明发现她动了手脚,却依然放任竞标会继续下去,证明他肯定有能够翻盘的底牌。
  关于时越是安排纵火的真凶的证据,就是底牌。
  钟虞忍不住想他是什么时候查到的?难道是借之前越辰投资画展的往来?
  不管怎么说,时越纵火这件事实在做得太过分,财产损失还在其次,时嘉白的心血被毁也不是最可怕的——如果这场火灾没有得到及时控制而造成命案,那才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还会危及无辜路人的生命。
  只可惜时家那位老爷子似乎老糊涂了拎不清,竟然还打电话来指责时嘉白对自己亲二叔赶尽杀绝,后者回敬的说辞格外冷厉:“我从没当他是我二叔。他只是你年轻时犯的错,而你放任这个错搅乱了一整个家。”
  她心里难得涌起心疼,想起了那天暴雨时他坚持要赶往市郊墓园的身影。于是忍不住在时嘉白挂掉电话后从他身后抱住他。
  后面的事就和那天坦诚身份后在地下停车场里发生的一样,水到渠成,只是钟虞应付起他过头的热情实在有点吃不消。
  ……
  钟虞只觉得骨头都是软的。
  她起不来,从枕头边拿起手机打开无意识地翻着微博,手指却忽然一顿。
  重提火灾的事后人们也重新关注起画展,微博上忽然传开几张不太清晰的“偷拍”图,照片上的她顶着“钟余”那张脸出现在画室或者时嘉白身边。
  紧接着,好几个声称自己同样参加过画室招募的面试者,证明照片上的人就是当初唯一面试成功的那个。
  [求锤得锤。]
  [这下我真的相信s喜欢路人脸了。从冉宁到这位,一个比一个路人。]
  [s是画画,又不是找女朋友,还不允许别人有点独特的审美倾向??再说,真找女朋友也看不上这种吧……]
  看不上这种?
  钟虞盯着这条评论,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男人的胸/膛忽然贴上来,埋首在她颈窝时嗓音低哑的开口。
  她放下手机,懒洋洋地往时嘉白怀里缩了缩,“没什么。”
  “什么东西会比我更有趣?”
  说着,他惩罚似的咬住她的耳朵。
  钟虞笑着往后伸手推他。时嘉白却已经接着吻她的脸侧,然后将她连同被子一起紧紧地抱在怀里。
  “太贪吃了。”钟虞一笑,握住他的手阻止。
  身后的男人就像一个得到梦寐以求礼物的孩子,贪婪、狂热且不知疲倦。但她却不准备一次给他太多。
  他反手把她的手紧握住,“一次。”
  “一次也不行。”钟虞转过身,吻了吻他,“还有工作要做呢。你的那位二叔、还有你的合作、还有画室的火灾,全部处理好了?”
  时嘉白默然。
  “乖。”她轻笑着,“来日方长。”
  这四个字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愣了愣,接着失笑,心里竟然忍不住有了一分罪恶感。
  钟虞说完就要起身,男人却一把揽住她的腰,她手上力气撑不住,趴回他身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有两个身份,两副面孔。”
  “——有没有听过画皮的故事?”她掀起眼,眼睫扇动,勾勒出上扬的眼尾,皱了皱眉好像在苦恼该如何解释,“一张伪装的面具而已,就像电影里的易容术,其实很容易做到,并不难,况且只是掩盖五官的特点让脸变得平平无奇,又不是脱胎换骨。”
  “画家是不是很了解人脸比例?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细节也会让一张脸看起来大为不同。”钟虞撑着脸,手指轻点唇角,说着说着忽然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怀里的女人懒散却风情四溢,时嘉白看了半晌,目光渐渐变了。
  他问:“身份是谁帮你捏造的?”
  “一个朋友。”
  “谁?孟知?还是时越?”
  “都不是。”钟虞忽然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叹气,“现在还怀疑我?我既然想要接近你,难道还不准我想点办法吗。”
  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问下去,毕竟她的话里疑点太多,但是潜意识里又阻止他再深入这个话题。
  这世上,多少人清楚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但又甘之如饴。
  四目相对,钟虞歪着头微微一笑,“有些问题刨根问底就没意思了。”
  时嘉白一言不发,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有些晦涩。片刻后,他转而道:“我想为你画一幅画。”
  “好啊。”说完,钟虞笑起来,“不过,冉宁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冉宁?”时嘉白皱眉,又不以为意地松开,“那幅画是我随手画的,她正好在我旁边,就拿来练手。”
  “在她之前,我画过不少人像,男人、女人,只是没有公开。但那之后,就只有你。”
  钟虞垂眸看着他格外深邃且执着的目光,“就因为你看到了那幅画?”
  “那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幅画。”他仰头,闭着眼吻她,屏住的呼吸和神态看起来竟然有些虔诚的意味,“……你是我的缪思女神。”
  话音刚落,她颈间项链忽然一松,然后袭上一阵冰凉。
  钟虞条件反射抬手抚了上去想要阻止,接着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贴身戴着项链以保证维持“钟余”那张脸了。
  将系统那条项链取而代之的新项链坠着无数钻石,像织出的一片小巧星网。
  “那条项链你从没有戴过。”他喃喃,吻在她锁骨之上,“我重新选了一条,不是送给钟余或是钟虞,只是送给你。”
  *
  这几天画室的热度一直不算低,然而就在这议论纷纷的节点,画室的官方微博忽然发布了一条消息。
  【本周末,画室将邀请《蛇谈》的模特,由s执笔再次一同完成新画作。届时将进行画室首次绘画过程直播。】
  《蛇谈》就是展出在画展上、再次启用女性模特的那幅画。
  一时间议论纷纷。
  “直播????”
  “我的天,s的画室竟然也要直播了!”
  “等等,又要用那个模特?s竟然要画她两次了?!”
  “不懂这个模特有什么魅力。”
  “直播估计肯定不会开什么美颜滤镜,到时候脸上的缺点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大家拿着截图再嘲不迟。”
  “我以我看女人的眼光担保,她那张脸上就没有优点。”
  评论大多都带着些嘲讽和尖酸。
  紧接着冉宁发的微博几乎是再添了一把柴:“早就和神秘的模特姐姐见过面啦!上次还一起做过饭~现在终于‘官宣’,期待!以及图透太糊有误差,大家不要过多评价,除了外表,还有一种东西叫内在美,新的模特姐姐很有气质的。”
  热评里有一条是“内在美加有气质,我懂了”,后面跟着一连串转发的人都不忘带上三个字:我懂了。
  这期间不管网友议论的多么热闹,画室始终没有像之前那样站出来回应哪怕一句,所以多了不少认为“这就是默认”的猜测。冉宁的粉丝也就越发嚣张起来。
  一转眼到了周末。
  钟虞裹着湿发走出浴室,脚步忽然一停。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双腿交叠,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腿上,那种隐隐优雅从容、却淡漠疏离的坐姿让她想到了古老的绅士做派。
  “你怎么忽然出来了?”她皮笑肉不笑,“万一我走出来的时候没穿衣服呢?”
  男人抬眼,“你最近总是忘记戴项链。”
  “我没忘。”钟虞从梳妆台上随手挑起时嘉白送的项链晃了晃,“不过有它在呢,而且我现在也不用保持着那张脸了。”
  系统没有说话。
  她散开裹着湿发的毛巾,冰凉的发丝一下子垂在肩上,水珠顺着滚落下去。
  钟虞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抬手就要去扯他笔挺的、一丝不苟的裤腿。
  意料之中的,她手直直穿过实感强烈到犹如实体的影像。
  她笑了一下,又好像兴趣寥寥,撇了撇嘴掀起眼看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男人垂着的眼格外漠然。
  “要是你有实体多好啊。”钟虞忽然道。
  男人目光动了动。
  “我想问问你。”她又很快转了话题,“你之前说感情的事无法以数据衡量,现在我没让你说确切的进度条百分比,告诉我距离成功还有多远总可以吧?”
  “你已经有了答案。”
  他眼窝很深,长睫下黑灰色的眼珠就像没有温度的宝石。
  钟虞盯着他,四目相对半晌,她忽然冲他微微一笑。
  ……
  “人呢人呢,怎么还没来!”郑柯急得不行,一转头,正好看见有人推门进来,对着他弯了唇角。
  加上他,整个画室里的人都呆了呆。
  除了原本坐在桌上看着窗外的男人。听见推门的动静,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进来的人身上,淡淡的目光里渐渐染上日光的暖热。
  时嘉白上前,手扣住她后脑,俯首撬开她唇/齿,两个人当着画室五六个人的面,旁若无人地交换了一个吻。
  郑柯回过神,眼睛快要瞪出眼眶。他看着女人伸手抵住嘉白的肩膀将人给推开,低着头去拭唇角的时候还轻声笑了笑。
  “开、开始吗?快到时间了。”他轻咳一声。
  时嘉白没有回头,盯着面前的人喉结滚动一下,“嗯。”
  “钟小姐?”
  “嗯?”钟虞抬眸。
  郑柯不自在地指了指画室中央的椅子,“你坐那里就好,记得脱外套。”
  说完,他转身去检查直播的设备了。
  九点整,开始直播。
  不少观众瞬间涌了进来,评论刷得飞快。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s在哪s在哪!!]
  [模特呢?怎么只看见工作人员?]
  忽然,画面一角驾着的画板处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骨骼线条清晰明朗。
  评论停了一瞬,紧接着猛增。
  [卧槽!s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老公的手!!!]
  “准备好了吗。”男人淡淡的嗓音轻轻穿入直播里,接着画面中看不到的地方传来女人轻声应答的声音,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
  此刻紧紧盯着直播的人里也有冉宁。她捏着手机,目光一刻也没移开。
  她怎么也没想到画室居然会公开直播,还继续让钟余那个女人做模特。这下好了,不知道多少人在明里暗里嘲讽她。
  这几年她都顶着在时嘉白画中的特殊地位,不管是粉丝的不断增多还是爷爷明里暗里希望她嫁给时嘉白的暗示,都来自于这种独特与唯一。
  可是这些都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给毁了。
  她脑子一热,翻出钟余的号码,飞快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
  【你只不过是个替代品和冒牌货,不信的话可以马上去嘉白哥放画的房间,等你找到那幅画,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
  短信发出去的下一秒,一道纤细的人影走入画面中。
  女人头发低挽着,露背设计的长裙毫无保留地露出她的肩颈、后背与隐约的腰窝。白皙的肌.肤在灯下泛着莹润光泽。
  所有人都恋恋不舍地从她后背收回目光,急忙去看她的脸。
  “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材却……”
  这条评论很快被无数评论刷了上去。
  [??????]
  [卧槽谁他妈说这是路人脸???]
  [就这张脸甩多少明星十条街啊!!!]
  [我靠,妈,我恋爱了]
  [不……等等,跟之前那些图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吧??]
  冉宁呼吸一滞。
  画面里的女人眉眼波光流转,精致小巧的下颌往上是嫣红的笑唇,不笑时也隐隐上翘的唇角连同那微微上扬的眼尾,美丽精致得过分,也熟悉得过分……
  女人背对着镜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微微侧首。
  冉宁瞪大眼,如遭雷击。
  这是……
  这是画上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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