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转变

  “主人, 现在, 一切按照你期望的那样发展了。”
  钟虞揉着颈侧, 挑眉懒洋洋应了一声。
  “死”一次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有所预备的, 但是感受都是真实的。
  那种濒死的绝望感会从身体各处拼命涌进脑海。
  她抬眸, 慢慢走到系统身侧坐下, 抬手趴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臂。
  面前虚无的白色像是天空中急速涌动的云层,最后徐徐散开, 画面像是真实地让人身临其境似的出现在眼前。
  宽大柔软的床上,一个女人正无声无息地躺在上面。
  “以上帝视角看自己……这种感觉还真奇妙。”她喃喃。
  身后的系统没有应声。
  忽然间,钟虞背后一凉, 她转身看向身后。
  “你每天都这样监视着我?”
  系统轻轻侧了侧头, 好像觉得她这个质疑是一种无理取闹,“我会休眠。”
  钟虞眯了眯眼, 重新转了回去。
  而她看不见的背后……
  他微微一笑。
  他的确会休眠,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休眠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而愈发频繁地、对她的观察才能带给他更多乐趣。
  就像现在。
  他目光停留在她慵懒歪靠着的背影上。
  白色的长裙随着动作泛起褶皱, 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细腻, 裙摆尽头是纤细的脚踝。
  他能回忆起刺破她柔软颈侧的触感与满足,还有实实在在的触碰。
  当然,他现在也已经拥有实体, 能够真实地触碰到她,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果他一直不肯用那个方法,那么,‘我’过多久会从假死状态中醒过来?”
  他答道:“他会在那之前就救你的。”
  “你好像很笃定?”面前的女人没有回头,改为用手支着额角。
  “一个判断。”
  事实上,他的确非常笃定。
  他没有切断情感联系的时候,能够清晰地体会到盖瑟的情感与思想。占.有欲绝对会在博弈之中占据上风,同时,盖瑟也不会允许自己受到挑衅,尤其这挑衅来自于猎人的诅咒。
  而那个诅咒……
  他漠然的目光中透出一点冷意。
  与其说是里德留给盖瑟的挑衅,不如说是这整个虚拟空间中觉醒的那个意识留给他的挑衅。
  你所渴望的,必定会失去?
  不。他脸色沉静到几乎冷漠。他想要的,必定会得到。
  “判断?”钟虞盯着眼前的画面淡淡道,“那就希望如此,不要浪费了我的许愿机会。”
  到现在,她两次许愿机会都已经用掉了。一次用于知道诅咒的具体内容,一次则用于这次“假死”。
  吸血鬼转变人类或许成功或许失败,概率并不稳定,而她只是让系统无限放大了失败的可能。如果盖瑟想要挽救这一切,就只有用一个办法。
  那就是用他纯血种的身份起誓,将会认定一脚已踏入死亡的被转变者会是他漫长的永生中唯一的伴侣。
  人类的婚约无法束缚吸血鬼、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庄重的誓言,那么血族的誓言呢?
  ……
  “主人。”
  高大的身影站在床前头也不回,“科尔曼。”
  “您已经决定了?”
  盖瑟没有回答,垂眸抬起左手,掌中握着的是一把刻满古老奇异花纹的匕.首。
  他右手握住把手,将匕.首抽了出来。
  “令人厌恶的气味。”他慢条斯理地扬起下颌,鼻尖嗅到血族对银制物的本能抗拒。
  “科尔曼,回你自己该待的地方去,血族骚动之后我可没有多余的精力管你。”
  “宾客我会处理好的。”科尔曼默默叹了口气,转身推门离开。
  不管站在谁的角度来看,他都希望盖瑟能够付出到这一步去挽救西莉亚的生命。他们从前就陪伴彼此,未来也应该这样。
  厚重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盖瑟跪在床沿,用匕.首锋利的尖端抵住心脏的位置,接着掌心毫不犹豫地往下一压。
  鲜血浸湿了白色的衬衣,银制匕首仿佛有生命力似地,一点点吸食着溢出的、来自纯血种心脏的血液。
  银制武.器对于血族来说会制造更难以愈合的伤痕,也会带来创后的疼痛。
  他垂着眼,像对伤痕和痛楚毫无所觉。
  对于他来说,从不相信每个血族都将拥有“注定”一样存在的唯一伴侣。
  但从过去她叫他“哥哥”开始,一切就已经被画上了标记,更何况她是他恢复感知的唯一希望。
  不会有别人,那就把这个位置留给她。
  空荡华丽的房间内,穿着白色衬衣的金发男人跪在床上、跪在躺在床上的少女身前,将刀尖刺入胸膛,低头缓缓开口:
  “我以bochmann永生而纯粹的生命起誓,选中她做我漫长孤寂中的唯一伴侣,共享地位与命运,保证彼此之间绝对的忠贞与占.有。如果打破誓言,则承受烈火裁决的炙烤,经受痛苦后躯体碎裂死去。”
  低沉悦耳的嗓音念出字句,像是咒语一样漂浮在整个房间内。
  下一秒,刀尖颤动,血液涌动。
  盖瑟拔出刀尖,将匕.首垂直悬浮在少女的嘴唇上方。
  刀尖上的血缓缓滴落下去,正好滴在苍白的唇中央,然后溢开一条血线。
  “celia……”他仰头轻笑一声,“这下你真的要陪我度过永恒的孤寂了,我的妹妹。”
  ……
  伯赫曼庄园内的欢声笑语、奏乐舞曲一直持续到黎明。
  宾客们离开时,这座庄园的男女主人并没有出来道别,而他们的那位老管家则出现在大厅,满怀歉意地转告大家伯赫曼夫妇已经去进行蜜月旅行了。
  “……西莉亚还没跟我们道别?”帕特尔太太有点回不过神。
  科尔曼抱歉地笑了笑,“这是他们临时决定的。他们会先去参观名下的产业,然后再去别的地方。”
  名下的产业……
  众人顿时露出艳羡的神色。
  “我看西莉亚是只顾着自己快活,毕竟现在她已经是阔绰的伯赫曼夫人了。”诺拉状似不经意地捂着嘴,阴阳怪气地低声嘀咕。
  “诺拉!”帕特尔先生低斥。
  由于主角不在,所以其他宾客们也就都识趣地陆续离开了庄园。
  一声闷响,庄园的大门再度合上了。
  暗室内吸血鬼们都因为纯血种血液气息的流出而格外骚动,只有塔楼上一片死寂。
  塔楼那间卧室门外,两名长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隔绝了一切血族或不速之客打扰的可能。
  伯赫曼庄园就此关闭,在众人都以为这对年轻的新婚夫妇离开德温特里的时候,有人正在地狱中获得新生。
  *
  钟虞很难形容再次睁开眼那一瞬间的感觉。
  浑身像是被烈火炙烤,心脏跳动得飞速而沉重,最后越跳越急促、越来越轻,就像要从嗓子里直接蹦出来。
  身体的各个角落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痛苦,她无力地张开嘴想要大口呼吸,然而能够获得的氧气却越来越少。
  一片黑暗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抹金色。
  “celia……”
  她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抓握,下一秒便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接着味道奇妙的液体流入了口中。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能缓解自己的痛苦,于是吞咽成为了本能。
  突然间,耳边出现嗡鸣,意识在极度痛苦之后仿佛自动从烈火中抽离。
  猛的一刹那,意识像是撞上一堵墙似地重重回笼。
  ——像是缺氧太久突然重获呼吸,钟虞想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呼吸了。
  身体轻得像棉花,她剧烈动作的那一刻似乎就要不受控制地飞出去。
  一只手重重地揽住了她的腰。
  悬崖勒马。
  “celia……”
  嗓音中的每一点细微的颤动与叹息,都前所未有的清楚,就这样钻入她耳中。
  钟虞“惊魂未定”地在身后人的怀抱里睁开眼。
  房间里暗得没有一丝光线,她却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清晰得让她觉得不适、像是冷空气剧烈迎头扑了过来。
  “……哥哥?”
  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但不再是冷冰冰的温度。
  他们一样了。
  “欢迎获得新生,”他在她耳边低语,“我的妹妹。”
  ……
  被转变的感受钟虞一点也不想再回忆,但不可否认的是,成为“新物种”的体验让她觉得非常新奇。
  感官变得更加灵敏,不需要呼吸,更不需要食物和水。即便出于本能她有点畏惧阳光,但是盖瑟告诉她,因为有纯血种的血液在体内,所以她可以在阳光下活动自如。
  只是她现在还比较“虚弱”,需要以盖瑟的鲜血为食。从前那番鸟儿与虫子的理论她在切身体会之后已经能够充分理解了。
  对于血液的厌恶已经消散,她的味觉将其包装成了绝顶的佳肴。果然求生的本能会让一切转变都飞快且理所应当。
  除了这些,最麻烦的大概是她还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与速度,她就像在“肢体极度不协调”与“过分协调”之间来回摇摆。
  “慢慢地走过去,celia,”衣襟大开的男人撑着头懒散侧卧在床上,勾唇暗含威胁地开口,“如果你再像刚才一样把镜子撞碎……那我就会好好地惩罚你。”
  钟虞抿了抿唇,有点僵硬地克制着动作。
  “不会的,哥哥。”她慢慢地迈开腿,就像是在模仿“蜗牛”,最后艰难地挪到镜子前。
  钟虞看向镜子里。
  她看起来熟悉,但又陌生。
  黑色的长发蓬松卷曲,皮肤苍白得像瓷器一样完美而光滑,但这却更加凸显了原本就浓墨重彩的五官。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是红色的。
  不像盖瑟的猩红那样浓重,是浅淡的、剔透的红色。说实话,还……挺好看的?
  落地镜里忽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他白色衬衣松松散散,领口和袖口都散着,却一点也不显得不修边幅。低头从背后抱住她低头吻她时,金发滑落下来,目光像刚刚晨起一样迷离。
  这个吻的力道放在从前对她来说应付起来或许吃力,但现在却正好,反而让人意犹未尽。
  “哥哥……”一吻结束,钟虞转回头看向镜子里,“你说的那个誓言,内容到底是什么?”
  吸血鬼的嗅觉非常敏锐,尤其是对于鲜血,更何况还是纯血种血族的鲜血。这种味道,象征着力量与绝对的威亚,对于其他吸血鬼来说同时具有吸引力和威慑力。
  所以从她清醒的那一刻就闻到了,当然,就算闻不到,她也从虚拟空间里看到了。
  他胸口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所以她顺理成章地追问发生了什么,盖瑟简简单单几句话带过,她就又顺理成章地表现出愧疚与自责。
  “你只需要记住,从此以后直到永远,你都会属于我——不可违背与唯一。”
  “誓言是双向的吗?”顿了顿,她问。
  镜子里映出他血红的眼与沉沉的目光。
  “看来是双向的了,”钟虞抿了抿唇,眉眼间浮现出一点‘羞怯’与狡黠的笑意,“也就是说,你也是属于我的对吗,哥哥?不可违背与唯一?”
  话音刚落,一种难以言说的占.有欲仿佛得到了满足,她忽然觉得犬齿的位置隐隐发痒、发热。
  “看看你的小獠牙,”他轻哼一声,咬着她的耳朵,“比它的主人还要得意,嗯?是不是,celia?”
  獠牙钻出来了,一点雪白的尖端从唇间稍稍探出来。
  钟虞不由自主地去迎合,“其实,我很高兴,哥哥。因为这让我觉得很公平——除了我在婚礼上说出的庄重誓言以外,你也说出了对血族真正有约束力的誓言了,甚至比人类的婚约更有分量。”
  “你很高兴?”他懒洋洋地挑起尾音,听得出很愉悦。
  “是的。”
  钟虞一边说,他的长指一边意味深长地抚着她的唇边。
  “我也很高兴,celia,因为从今天起,你再也不会像昨晚那样哭着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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