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你逃跑
“没想什么。现在, 我们可以谈了?”
男人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灰眸审视似地盯了她半晌。钟虞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
她仔细回顾刚才, 开始有点懊恼因为事发突然而表现得不够自然的举动。
“再怎么谈, 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忽然淡淡道。
“但这不代表我愿意一直处在这种不明不白的状态里。”
“如果你坚持, ”他好整以暇地颔首, “当然可以。”
钟虞短促地笑了笑, “那就好。”说完她抬脚就往衣帽间走去。
“不是说想谈一谈?”
她没回头,随意晃了晃攥着手链的那只手,“先把这个放回去, 免得又随手放到一边找不着了。”
说话时钟虞心里那根弦紧绷着,生怕被景梵察觉了什么端倪。
“从哪里找到的?”身后的人像是随口一问,“我记得我没有再看到过它, 也没有帮你收起来。”
“从躺椅旁边的缝隙里。”她故意没有说是哪一把椅子, 毕竟他会追问已经足够证明他多疑,如果她再说是在严怀坐过的椅子上发现的……
好在景梵没有再追问。
走了两步, 严怀的声音又试探似地响了起来, “钟虞?”
钟虞试着在脑海里回应, “严怀?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能。”对方肯定道, “刚才我感应到你拿到了我留下的东西, 但是一时没得到回应, 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
“你是怎么办到的?”
“就像你脖子上那个吊坠一样,只不过我留下的这个只能够隔绝出一片不受他监视与控制的范围。”
“除了这片‘范围’,任何角落都逃不过他的注意, ”钟虞掌心发凉, “是吗。”
“你都知道了?”
“大概都清楚了。”她顿了顿,“他也知道了是你告诉我的。”
本来她还想问严怀会不会又像过去几个世界里一样,因为各种原因而再次“死去”,但心里一瞬间微妙的挣扎让她把这些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毕竟,如果景梵真的要做什么,她又能做什么,或者该说什么呢?
“我猜到了,”严怀似乎是笑了笑,“毕竟只有在他情感波动剧烈的时候虚拟世界才会不稳定,我留下的吊坠也才能派上用场。”
情感波动剧烈……
钟虞想到昨晚景梵的样子和所作所为,沉默了。
说到这里时她已经走进了衣帽间,打开玻璃收纳柜的门后才又问:“你为什么帮我,我又怎么知道你比他更值得相信?”
“他不会放你走的,而我是虚拟空间中唯一觉醒的意识,也是唯一能抓住他破绽的人。”说着严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然,对我而言,大概只是想再帮你逃跑一次。”
钟虞明白严怀说的是他作为“楚竭”的那一次。
“你应该知道,我——”
衣帽间虚掩着的门忽然被叩响,钟虞吓了一跳,忙打断严怀,“我会找机会再联系你。”
出于谨慎,在走进衣帽间的途中她一直假装无意地把玩着手里的手链,而挂在上面的吊坠最终也没辜负她的期望,从链条上脱落后滚进了她的掌心。
眼下,她将吊坠迅速放进了针织外套的衣袋里,然后才整理好神色,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打开门。
景梵站在门外,垂眸看向她。
“好了,”她松开门把手,“走吧。”
钟虞走在前面,而男人的脚步声则一直紧随她身后。
对方的视线存在感强得令人难以忽视,她加快了脚步,走回窗边坐下。
男人无声地抬了抬唇角,很快又恢复成漠然的神情。
“想知道什么。”
“我问的,你都会回答我真话吗?”钟虞抬眸。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默认。
“那么,我想先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开口,“从前你回答我你只是辅助者。”
现在看来怎么可能。
“不止是这样,对吗?”她问。
他神色不变,看着她半晌,脸上忽然浮现出像是笑的表情,“这整个虚拟世界,都是被我所创造。”
他口吻平淡,好像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钟虞闻言却根本平静不下来,“由你创造,所以你能更改一切,包括规则,对吗?”
更改一切?
他目光动了动,从她眼底看到了种种情绪。
当然不是一切,他过去告诉她的话并不是所有的都是假的——至少只要他在这个子世界中心甘情愿地说出那三个字,那么他就不可能再留住她。
在他选择进入到子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个世界起始于他,却运作于他和她结下的协议所生成的规则。
但是这一切,他怎么可能告诉她?这是她能借力离开这个世界的破绽,而她一定会竭尽所能让他溃败妥协。
“当然。”他微微一笑,“我能更改一切规则。”
“所以,孟赴和里德的事也是你做的?”
“你也可以再问我,是不是准备对严怀做同样的事。”他轻轻抬了抬下颌,垂着眼睫的眼里一闪而过愉悦的神色,“我的答案,你一定能猜到。”
“你要杀了他。”
他轻轻挑了挑眉,垂眸时唇角弧度似笑非笑。
“你能操控这里的每一个人,”钟虞忽然问,“那么也包括我吗?你能操控我吗?”
他唇角那点笑弧消弭。
“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吗?”
说出这句话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语调依旧不痛不痒。
“景梵,”她认真而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严怀属于你创造的这个世界都会一次次觉醒并脱离你的控制,可见你并不能保证任何事物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何况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呢?”
景梵目光骤然变得晦暗。
原本他是准备抹杀掉严怀的意识的,但这一次却没有像从前两次那样顺利。
他居然已经失去了对严怀意识的操控。再联想到之前到别墅来的那个园艺师楚盈,他清楚严怀现在恐怕不仅能脱离控制,还能去操纵与影响别的角色的言行。
更令他恼怒的是,他不知道对方蛰伏在暗处已经拥有了怎样的能力。
忽然,他冷不防问她:“你想把希望放在严怀身上,让他带你逃跑?”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永远关在这里。”钟虞没料到他径直联想到了那上面去,免不了有点心虚。
“最好是。”他目光带着冷意,“我不会让他有任何机会,你也不用再想着逃跑。除了我,没人能放你走。”
她面色不变,心却往下沉了沉。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留下来?就因为我没有‘公平’地用真心去换取真心吗?”钟虞抿唇忍着讥讽,“即便真的需要这么做,我一颗心难道要去爱五个人?还是说能把心分成五份?恐怕那也无法满足你的‘公平’吧?”
“那么,现在呢。”他走近,“他们回归到我的意识中,现在你只需要把你的整颗心,完全地交给我。”
空气沉寂片刻。
“景梵,”她没回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你受到了这五份意识的影响,那你本身的主意识呢?没有这些意识的影响,你还会强迫我留下来吗?”
蓦地,她眼前光线暗了暗,身侧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身。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一只手上的手套,抬手穿过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最终落在她脸颊旁边。
指腹与指尖紧贴着她脸侧的肌.肤,或轻或重地一路下滑到她颈侧,最后摩.挲着脉搏跳动处。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突然有了实体。”他忽然提起了一个像是不相关的问题,“现在我告诉你。”
话音刚落,他手往下握住她的手,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将修长的五指没.入她的指缝间,然后十指交握扣紧。
钟虞被他压着往下靠在了躺椅椅背上,他俯身贴近她耳畔。
而她的视线则能越过男人宽阔的肩线,下滑到平坦的后背,还有结.实腰.间在西装马甲包裹下微微下陷又起伏的弧度。
“起初我只作为意识而存在,但拥有感情,却能让我慢慢拥有实实在在的躯体。”
她唇上骤然一阵温热,他厮.磨似地吻了几下,然后抬眸微微后退。
钟虞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半跪的姿势。他平视着她,灰眸映入阳光,色泽浅而剔透。
“你是我真实触碰到的第一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唯一一个。”
钟虞一怔。
“第一”和“唯一”这种字眼,向来太具有迷惑性,她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剖白似的话。
她想起过去看到的画面:那些光束、包括她百无聊赖故意去碰他的手,总是能穿透他隐约有些透明的身体。
之前她偶尔还遗憾系统没有实体这回事,毕竟他方方面面都契合他的审美与喜好,或许能度过一个不错的夜晚——这大概也是那两次莫名其妙的春梦的由.来。
直到上次在虚拟空间里她差点摔倒时被他扶住,那才是第一次实实在在的触碰,也是她将“系统”和“景梵”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理由。
虽然那时他撒谎说实体是因为在项链空间内。
“直到现在,我能完全触碰你、感受你,再也没有任何一束光能穿过我。”他淡淡垂眸,眉眼冷峻又精致得像艺术品,“那么你认为,我的主意识会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