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章
第169章
晋江/檀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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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镇上的时候分了两辆车, 岑楚夕和危继钟、顾驰坐一辆车,由认识路的危继钟做司机, 摄像师傅坐副驾, 岑楚夕和顾驰坐后排。
危继钟说:“到集市之后分头行动,大家各买各的,买完再集合。”
今天赶集的主要目的, 是为了采买日用品送给栖崖村的孤寡老人。岑楚夕在出发前收到了编导发给她的资料和照片, 她要探望的对象是一位72岁高龄的老奶奶。
老奶奶名叫周答清,年轻时丈夫死于战争, 她独自抚养两个儿子长大, 大儿子15岁时在一场打架斗殴中不幸丧命, 小儿子长到20来岁, 酒后骑摩托摔死了, 几年后儿媳另嫁, 周答清便独自生活,一直到现在。所幸她身体还算健康,没什么大病, 靠着五保和卖笋, 生活还算过得去。
寥寥几行字, 就写尽了一个女人悲苦的一生, 岑楚夕看完后心里唏嘘了好久。
到了镇上, 六位嘉宾各获得一个信封, 里面装着节目组提供的购物资金。嘉宾们在集市口分开, 各自行事。
集市非常热闹,车多人多,店铺林立, 路边摊也随处可见, 卖什么的都有。
岑楚夕在来的路上就在手机上列好了购物清单,只用照着买就行,只是人生地不熟的,找店铺有些费劲,还得找路人问路,好在这里的方言和普通话大差不离,沟通没有障碍。
节目组给的300元很快花完了,岑楚夕便用自己的钱买。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范黎不在,没人帮她拿,她灵机一动,叫了一辆拉客的小摩的跟着她拉东西。
一个多小时后,岑楚夕最后一个归队,顾驰帮她把买的东西从摩的转移到汽车后备箱,他惊讶地问:“你怎么买这么多?”
岑楚夕说:“买着买着就这样了。”
回程的时候岑楚夕计了时,从镇上到栖崖村共耗时42分钟,如果把那段崎岖难行的土路修成水泥路,肯定能节省不少时间。
进村后,车仍旧停在村口的空地。
范黎已经在村口等候多时,重物都交给他,剩下的岑楚夕和女编导一起拿,然后由女编导带路,去往周答清老奶奶的家。
老奶奶的家就在村子中央那口大坑旁边。
篱笆围墙,四方院子,院中有树,灰砖瓦房,和村里其它房子没什么区别。
周答清正坐在堂屋门口剥花生,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卧在她旁边的墙脚下晒太阳。门槛上放着一台小收音机,咚咚锵锵地唱着戏。
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听到篱笆墙外的动静,周答清抬头往外看,忙起身来开门,显然知道这几个陌生人是来做什么的。
对开的两扇木门从里拉开,岑楚夕笑着打招呼:“周奶奶好。”
虽然看过照片,但见到真人的感觉更直观。
老奶奶佝偻瘦削,衣着朴素却干净,白发稀疏却整齐,双颊饱满,笑容慈蔼,连皱纹都显出亲切——完全看不出一星半点因为被命运苛待而怨天尤人、郁郁寡欢的模样,她没有被打败,她仍旧热爱生活。
穿过院子,进了堂屋,大包小包放在桌子上。
“老天爷,”周答清眼花缭乱,“咋买这么多东西。”
她说的方言,但岑楚夕完全听得懂。
“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有卫生纸、保温杯、保暖内衣、厚袜子,”岑楚夕边说边向她展示,“还有大米、油盐、腊肉、鱼干、酱豆、芝麻糊,都是能长时间存放的食物,应该够您吃一个冬天了。”
吃的穿的用的,面面俱到,周答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张罗着给他们倒水喝。
一只掉瓷的搪瓷茶杯,倒上热水,再加一勺红糖,亲手端过来,岑楚夕双手接住,周答清说:“烫,晾晾再喝。”
岑楚夕不经意扫见墙上的相框。
相框里裱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站立,男人穿军装戴军帽,紧绷着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十分严肃,女人比他矮了一头,梳着两根麻花辫,眉开眼笑,和身边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我和我男人的结婚照。”周答清也看着相框,面带微笑,“我们69年结的婚,到今年整整50年了。”
岑楚夕不想让周奶奶回忆起伤心往事,她看了眼门口的竹筐和不锈钢盆,岔开话题:“您刚才在做什么?”
“剥花生,”周答清说,“煮八宝粥用。”
岑楚夕便说:“我帮您剥吧。”
搬把竹椅坐到堂屋门口,一老一少面对面坐在冬日暖阳里,一起剥花生。
“奶奶,那棵是什么树?”岑楚夕努力寻找话题,指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树问。
“洋槐树,”周答清看着树说,“五月的时候会开满一树洋槐花,整个村里都飘着洋槐花的香味。洋槐花拌面蒸熟,再撒上蒜汁,我能吃上一大碗。”
岑楚夕不知道洋槐花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蒸熟的洋槐花是什么味道,但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尝一尝。
周答清微微笑了笑,接着说:“这棵洋槐树是我男人死的那年我亲手种的,他80年死的,这树虚岁整好40了。”
她又指着院子里另外两棵细点的树说:“那棵是87年我大娃死的时候种的,那棵是02年二娃死的时候种的。有这三棵树在,就好像他们还陪着我。我跟我兄弟说好了,等我死了,让他帮我再种一棵树,那样我们一家四口就能团圆了。”
说这些话时,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没有流露出一点悲伤,话音里甚至隐隐还有些期盼。
岑楚夕蓦地想起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为了应付考试死记硬背不求甚解,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这句话里蕴含着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
她端起放在椅子旁的搪瓷茶杯喝了一小口,糖水很甜,她却悄悄掉了一滴眼泪,不知是因为心酸还是感动。
“奶奶,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岑楚夕问。
她想,周奶奶大概是很乐意和别人说说她的丈夫的,那些在别人看来悲惨的往事,对周奶奶来说应该是很幸福的回忆吧。
“他呀,是个顶好的好人。”周答清眉开眼笑,和她在结婚照里的笑容如出一辙,“我第一次在集市上见到他,就想着一定要把他变成我的男人,一回家就让我妈找媒人,一个月后我就如愿嫁给了他。他不爱笑,老板着脸,但他也从不会冲我发火。他爱干净,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他认识几个字,就充当老师教我写我们俩的名字,我学得慢,他也不恼,耐着性子教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女人,别人笑他不像个男人,我却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后来打仗了,那些笑他的人做了缩头乌龟,他却丢下我和孩子上了战场,然后再也没回来,连个尸骨都没有。他刚走那几年,我总是梦到和他的最后一面。我大着肚子,牵着大娃,他坐在卡车后头不停朝我挥手,大声对我说,他一定会回来……”
岑楚夕偏过头去擦眼泪,编导和摄像都听哭了。
周答清却没哭,她脸上一直带着笑,微微叹息一声,说:“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他。虽然只和他做了十年夫妻,我也不后悔。这辈子,没白活。”
短短十年,却让她记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也爱了一辈子。
这样至死不渝的爱情,实在太珍贵,既让人唏嘘,又让人羡慕。
“奶奶,我给您唱首歌吧。”岑楚夕忽然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语言是苍白的,不如用她最擅长的歌声来表达。
“好啊,”周答清笑着说,“我喜欢听歌。”
岑楚夕喝了两口糖水润润嗓子,没用手机伴奏,直接清唱。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 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一首歌唱完,一直面带微笑的周答清却湿了眼眶,她笑着说:“这首歌真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