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

  章泰宇简直惊呆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说实在的虽然他对章泰安一直有点忌惮, 但也只是有点而已。毕竟章泰安从十八九岁离开家乡读书至今没怎么回来过, 就算插手公司内部事务, 实际上也都是做着类似顾问的活, 讲讲数据啊、政策啊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章泰宇自认不是昏聩无能的老一辈儿, 他完全听得出来, 每次章泰安参加内部决策讲的那些话,都跟章泰妍说的一个样子,换汤不换药。
  所以他早就怀疑, 章泰安所谓的事业有成,顾不上家里这一摊子是个假象。
  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老子创下偌大基业, 想着留给儿子继承, 儿子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偏要想办法让手下的老将们服气, 那么就得给孩子弄点业绩或者什么能力出来吓唬人。
  只是章泰安这怂蛋好像实在扶不起来, 直接成了他姐姐的应声虫。
  老家有句话叫扎在娘们怀里吃/奶吃到胡子白, 章泰安没扎他娘怀里, 而是扒在姐姐背上, 不论怎么讲, 都是吃软饭的货。
  章泰宇眯着眼睛,几乎有些阴毒地盯着章泰安,把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有些凌乱的头发, 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眼镜,没有商标的白衬衫,手腕上的那块表不超过二十万。
  啧,就这,章老头敢吹牛自己儿子事业有成。
  只怕是呆在b市花天酒地吧……
  脑子里想法纷纷乱乱,也就是几个呼吸,章泰宇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笑眯眯的,“就今天来说,开会就是最重要的工作,你说是吧?泰安。”
  想拎着我的手下过堂,也得看你有本有那个本事服众!
  章泰安也勾起嘴角,“没错,那么就继续吧。”
  那个主管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哼唧着讲,“……所以我们就申请,要增加十台可以织那种绣纹的机器……”
  章泰安挑眉,“哪种绣纹?我记得我们是服装加工厂,为什么连布都要自己织了?”
  “呃,这个,今年以来市场上出现了一种……”主管忙乱的在自己的电脑里翻找资料,投影仪上顿时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文件夹。
  章泰安冷笑,这个主管桌面上的几个文件夹是最新电影下载,再稍微一扫其他文件名,这家伙工作电脑里根本没几个跟工作有关的东西。
  章泰宇也狠狠瞪了自己这个手下一眼,清了清嗓子,“这件事情我也很清楚,我来替他说吧。”
  “哦,我记得你是采购部的,为什么技术部提交的设备更新需求你更清楚?”时间已近中午,章泰安有点饿了,一点都不想在这里继续跟他们耗时间。
  “你也说了他们提的是需求,那选型、供货商联系、采购预算什么的,不都得我来操心吗?”章泰宇笑眯眯的呲了呲牙,“泰安你不是我们这个行业的,不懂内情。”
  “我们虽然是做服装加工的,但是谁都知道近年来利润降低,人工成本奇贵,桩桩件件合起来让咱们利润一缩再缩。要新技术新机器是为了什么呢?做衣服的订单不足以养活咱们这一厂子人了,大家要找出路呐。”
  章泰安挑眉,“所以呢?不确定是否能有订货就贸然订新机器改织布,还一买十台,就能养活大家了?”
  “怎么能没订单,”章泰宇一幅你看你不懂就不要乱讲话的样子,blabla列举了三四个在同一工业园区内今年开始自己织布自己做衣服的厂子,“人家都行,我们也一定行。自己解决了原材料的一大部分,成本就降低了。再说近些年大家都有钱了,穿衣服要品质,好料子怎么会愁出路?”
  那也没有多少普通人把提花缎子当日常衣服穿,再说了,能操作那种精密织布机的工人显然也不好找,会维护机器的技术人员同样不好找,每一环都有可能造成资金被压在生产线上,简直作死。
  章泰安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只是面对连销路都没找到就敢下成本买机器,妄图开辟新市场的章泰宇,他没有吵架的欲望。
  他眨了眨眼睛,懒洋洋的软下去,半仰在靠背椅上,“ok,这件事我完全清楚了。那么我现在就表个态吧,在拿到订单的定金之前,我们不买机器。”
  章泰宇下意识去看了一眼章昌盛,老头子端着茶杯喝的欢快,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显然是要给儿子搭桥铺路到底了。
  章泰妍玩着手里的笔,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
  章泰安不等他气急败坏的讲什么,又接着道,“或者如果泰宇哥你对这个方向非常有信心,愿意自己带一个团队出去做。我是没所谓的,毕竟厂子有三成是你的嘛,你自负盈亏,我就没意见。”
  整个厂子里,章昌盛一人占股53%,章泰宇的父亲章昌和占31%,其余零零散散的16%被章家其他男丁瓜分。近些年章昌和身体状态不怎么好,章泰宇代替他做决定有四五年了。这么些年,除了章昌盛,从来没有人能这样反驳他的决定。
  章泰安讲完了,单手撑颌,无聊地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勾勾画画,“怎么样,你想好了做决定,告诉我一下就好。”
  章泰宇眯起眼睛,这小子今天是要对自己宣战吗?
  “二伯,你也这么认为吗?”
  章昌盛本来得意地看儿子怼人,冷不防被点了名,非常不高兴,胖胖的手指头在桌面上叩了几下,“我老啦,对新东西接受慢,你们年轻人商量,我就看着。”
  实际上不仅章昌盛,其他一些持股的章姓老人也不同意突然跑去织布,不同于章泰安考虑工人什么的,他们更多的是已经到了观念非常固执保守的年纪,不愿意冒险。
  章泰宇深吸一口气,“好,那么我们就再考察一下市场,有机会再商量。”让他自负盈亏丢掉油水丰厚的采购部去开荒搞新项目,他可狠不下心。
  章泰安几乎是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塌下肩膀往后靠,坑不是那么好挖的,对手也没有那么蠢。手底下推过来一个本子,坐在他旁边的章泰妍推过来的。
  上面力透纸背地写着几个大字,【坐好了!歪七扭八像什么样子?】
  章泰安挺了挺背,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回复过去,【听一上午废话太累了,撑不住~】后面附带一个愁眉苦脸的简笔画小狗头。
  章泰妍惊奇地转头看了他一回,头回知道弟弟还会画这样的画,【总之一天半就结束了,忍着!】
  章泰安又回她一个饱含着泪水的狗头。
  中午时候,章泰妍直接叫了外卖在会议室里工作餐,这么紧迫,让外面等着述职汇报的各部门经理更加绷紧了脊背。
  大家纷纷猜测章昌盛是不是打算撒手退休了。章泰妍最近要离婚的事,许多人也都听到了风声。不管离不离,她还会在这个位置上呆着吗?存疑。
  要是俩都撤了,势必有一个人接手两个人的工作。
  这个人是章泰安无疑。
  上午结束述职出来的人讲他脾气不太好挑了许多毛病,看起来就像是要给众人一个下马威。
  窃窃私语了一回之后,整个厂子从上到下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原本伺候章泰宇一个太子就好,现在又回来一个,而且看着就不好惹。
  阎王打架小鬼儿遭殃,不知道未来出路如何呢。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一天半会议之后,章泰安再也没来过厂区办公楼,章泰妍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上班,没见她调换任何一个中层领导,也没有修改任何公司目前的项目决策。
  仿佛本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家都披上雨衣换了胶鞋打好伞,忽然云散天晴了。
  不仅在会议上被诘问过的那些中层管理一口气提到胸口骤然坠下去,连章泰宇本人都有一脚踏空的懵逼感。
  他都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就打算怼章泰安一个跟头,甚至私下里联络了几个自己日常的死忠,一起计划好了怎么阳奉阴违让章泰安所有的命令成空,结果对手跑了。
  章泰妍在电话里跟章泰安讲了例会上的情景,“秘书处那边有人给我报告了,章泰宇搜集了一堆今年以来提花缎子和其他贵重布料的市场销售数据,就等着跟你撕,结果会议开始后,进来坐在空位上的是泰雅。”
  章泰安刚下了飞机,等着行李出来,闻言忍不住大笑,“然后呢?让我猜猜,遇上我应该他都算幸运了,二姐怼他一定比我更狠。”
  他猜的一点不错,章泰雅是个设计师,且做高端订制,论起对昂贵稀有布料的使用了解,全公司里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章泰宇仿佛小庙里的泥菩萨遇上了真佛,他甩出的销售数据来源是地区内的生产商,章泰雅讲的却是使用这些布料的客户需求市场容量。
  数据对数据,各自都有立足点,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章泰妍冷笑一声,“是怼的他挺惨,但是他自己大概对丢人的原因和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果理解有偏差。”
  重点不是章泰雅多么专业,或者是章泰宇不够专业。
  对章泰宇来说,最令他生气的是,特么的,一个被鬼子玩儿了又丢了,最后带着杂种崽子回来的女人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了。
  这话在会议上他没有讲,却在跟自己的一群狐朋狗党聚餐时候满嘴乱喷,那一群不管是真心假意,也都众口一词跟着附和了。
  当时姐妹两个就在隔壁包厢吃饭,竹篾隔开的空间,喧嚣盈耳,章泰雅险些过去掀了隔壁的桌子。
  想起来还是头疼的很,章泰妍揉了揉太阳穴,叮嘱章泰安,“……总之目前就这样,你那边的工作不是也很忙,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这边。”
  就让章泰宇继续愤怒吧,越生气才越容易犯错,越轻视女人,才越方便自己姐妹两个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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