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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娇百宠 第38节

  他面上仍犹豫,“只是解毒汤效用不大,陛下也从来不肯喝……”
  阮阮急声道:“我会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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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崔慎、司徒崔诩、司寇王卓与昭王傅珏等人皆在殿中议事,傅臻只是神色冷淡地靠在圈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
  崔慎听闻消息便入了宫,他早知道傅臻终有一日会将矛头对准世家大族,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他的手段几乎称得上狠绝。
  大家族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一家败落,谁又能独善其身?惩治那些骄奢淫逸的公子哥原本无可厚非,可那一句“连坐处置”令崔慎都不由得胆寒。
  一日下来,崔慎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早已经怒火中烧,“陛下可有想过,此事涉及的家族有多少在朝中身居高位?陛下今日赶尽杀绝,断了他们的活路,短时间内如何填补朝中职位空缺?陛下想靠谁,是想靠那些在地主手下尚无立锥之地的庶民么?还是说,陛下还能提拔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像沈烺那样从奴隶场上走出来的贱奴吗!”
  此话方出,傅臻面色当即阴沉下来,漆黑的眸光扫视一圈,殿内气温一度冷凝到极致。
  良久,圈椅上斜倚的男人寒声一笑,继而抬眸,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那又如何?”
  崔慎空费词说,一度震愕瞪目,本以为剜心之语能让他有几分动摇,却没想到整日下来却等到他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
  他怒极反笑:“陛下还是太年轻!此举赶尽杀绝,不怕寒了老臣之心,也不怕众臣工以为我大晋君王只可同患难,不可共富贵么?大晋的江山社稷,若是没有那些劳苦功高的士族坐镇,恐怕也岌岌可危!”
  晋国先祖原本也是中原贵族出身,而这几百年来皆由累世公卿的贵族把控朝政,傅臻此举无异于官僚体系的一次大规模换血。
  傅臻却不以为然,嘴角含笑,眸光一贯的疏离冷淡:“舅舅可还记得幼时曾与朕同读《商君书》,这么多年,朕东征西讨,无暇顾及书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轻飘飘地“哦”了声,“‘不作而食,不战而荣,无爵而尊,无禄而富,无官而长,此之谓奸民’[注],舅舅博古通今,过目不忘,想必定然是记得了?”
  此话一出,满殿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秋官府与地官府几名官员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昭王面上一贯云淡风轻,也只有听到“沈烺”二字时,神色才微微一变,不过转瞬即逝,此刻却不由得攥紧手掌,看向了傅臻。
  傅臻睨着下首,眸光凛然道:“无用之人,有一千也照样无用,有能之人,一个也好过那一千,遑论那千分之一无用之人却要赶走唯一一位有能之人!”
  ……
  夜幕将落。
  阮阮躲在窗后看着太傅一行离开,而后傅臻又留了司徒单独说话,大司徒走后,又传了神机局督卫议事,督卫离开之后,殿中许久无人出入。阮阮这才敢从茶房出来。
  可她走到殿门外,却又顿住了脚步。
  方才太傅脸色铁青地离开,用脚趾去想也知道里头闹不愉快。
  她竖起耳朵听,殿内也只有死气沉沉的平静。
  他一定不高兴吧。
  全天下的百姓都怕他,如今朝中上下那些官员也都畏他憎他,几乎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
  阮阮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可她莫名想到自己。
  她的记忆是从人牙子手里开始的,脑袋烧了好几日,醒来之后忘了自己是谁,她没有名字,没有过去,面前只有一个拿银针对着她的恶狠狠的牙郎,告诉她,要听话,要会哭,要会笑,日后才能卖个好价钱。
  身边人来来去去,一拨人卖出去,另一拨人进来,有的人愤怒,有的人麻木,而她唯一能够感知到的便是针尖扎进身体的疼痛。
  她也想要愤怒啊,即便他们试图逃跑被抓回来,一顿鞭子抽得浑身都是血,可至少他们对外面还有期待,也许家里人还在等着他,所有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也一定要离开这个狼窝。
  可她又是谁呢?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茫然无措的,她没有任何途径来认识自己。
  甚至不知道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还是世上冷不丁多出了她这么一个人。
  阮阮端着已热过两遍的汤药站在廊下,脚底在地面石砖上来回旋磨。
  片刻之后,她隔着菱花窗格,攥紧了手掌,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门。
  如她所料,没有人回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屋内还是亮得刺眼,百盏灯烛惶惶如昼。
  鎏金狻猊炉中燃着沉水香,满室烛火褪不散凛冽寒意。
  傅臻侧坐在圈椅内,一手按着眉心,另一只手转动着茶盏,默然闭着眼睛。
  阮阮长吁了口气,走上前将汤药放在他面前的黄花梨木长桌上。
  她轻声开了口,“陛下,喝药了。”
  傅臻侧对着她,烛火将他面色照得晦暗难辨。
  阮阮紧张得觑他的神色,咬咬唇,绕过长桌,在他膝前跪坐,待心内平静下来,她朝他伸出手,将他垂落在圈椅下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圈住。
  阮阮仰面望着他:“陛下,你很久没有喝药了,今日用一点汤药好不好?”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竟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他喝药。
  傅臻慢慢睁开眼睛,眼中的红血丝透着阴沉疲惫。
  他垂下头,凝视她很久,就这么看着。
  阮阮不自在地偏过头,支支吾吾地说:“就算陛下心烦,也别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御药房的宫人每日都辛辛苦苦地熬药,陛下只有喝了药,身子才会痊愈呀。”
  痊愈?傅臻勾唇冷笑一声,四个月前太医院就这么说。
  包裹着他指尖的小手绵软温热,带出一点酥麻麻的痒。
  他没吭声,略一用力把人往身前一带。
  阮阮扑在他胸前,没留神,受伤的手指撞到他右肩,霎时间疼得低呼一声,眼泪直涌。
  傅臻脸色微微一变,“怎么了?”
  阮阮原本没想让他知道自己手受伤的事情,因为她每次哭,他都很是不耐烦,若知道她学做个糕点都能将自己弄伤,恐怕又要骂她笨蛋。
  阮阮只想待他喝了药,这事儿就这么含混过去,可她垂头一瞧,鲜血已经从伤口涌了出来。
  瞒也瞒不住,傅臻已经看到了。
  他抓过她的手,阴沉沉地盯着她指尖,“受了伤不包扎,也不宣太医,搞什么名堂?”
  阮阮被他眸中的戾气吓得说不出话,“我……我没事的,就是不小心……”
  傅臻忽然想到什么,他松开她的手,端起那碗药在鼻尖一嗅,眉眼间霎时寒意横生。
  血腥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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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阮从没见傅臻在她面前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头疾发作时并不清醒,即便再可怕也算不上真正的动怒,而此前在太傅和老郑侯面前发怒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算怎么回事?
  其实他这些日来对她很是宽容,就算她说错话做错事情,他也不过是揶揄几句,不至于真的朝她发火,难不成……她又做错什么触到他的逆鳞?
  空气中漂浮的淡淡血腥气令人心烦意乱。
  傅臻面容冷峻,朝殿外冷喝:“来人!”
  阮阮知道他要宣太医,赶忙阻止道:“我无妨的,你别惊动旁人,陛下你先喝药……”
  “你到底在自作聪明什么!”
  他眸光冰冷讥诮,仿佛挟来殿外的凛冽寒风,额头也青筋凸起,似在极力忍耐。
  阮阮被他吼得一震,反应过来后立马慌了神,慌不择路地扶着他手臂,“我就是听说中衡穴连着心,这才想给你用心头血试一试,可我……”
  她一想到藏雪宫那些被剜心头血的美人,脸色就煞白几分,缩着脖子看他:“你别生气呀,我就是试一试,我切的是梅花,手洗得很干净,这血是干净的……我是想,万一心头血比脖子好用,往后就可以……还是……你是不是觉得这血不够呀……”
  阮阮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傅臻脸色黑得可怕,几乎吞噬一切。
  傅臻冷冷地盯着她,阮阮缓过神,又拍了拍他胸口:“不够的话,我再找太医想想别的办法,你别生气,万一头疾又发——”
  “噼啪。”
  她话未说完就噎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桌上那碗药被他怒砸于地。
  棕褐色的药汤很快浸透八宝纹的地毯,上面盘长结的纹饰被糊得看不清。
  与此同时,他狂怒地拂开她的手,厉声吼道:“滚出去!”
  他吼她,她也仿佛没有听到。
  可她看到被药汁染脏的盘长结,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盘长结,佛门八宝的第八品,缠绕延绵,寓意长命百岁,生生不息。
  她心里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
  汪顺然听到傅臻传唤,匆匆忙忙入殿,才一开殿门便听到这杯盏掷地之声,脚尖当即转了个弯又匆匆退出殿门。
  阮阮忍着泪起身,拿出帕子去擦地毯上的药汁,泪水蒙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擦干净,就这么近乎崩溃地、胡乱地使劲。
  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也让她看清一些,她就着眼泪擦地毯,能擦得干净些,好像露出盘长结原本的样貌,就能改变些什么。
  傅臻坐在一片明亮的灯火里,眼底却比夜色还要浓重。
  他直直地凝视她,心中燃起的无名之火久久无法平息。
  他不知道她哪来的执拗。
  沉吟良久,终于从圈椅上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玉照宫的下人都死绝了吗,这里用得着你?”
  阮阮赌气似的继续手上的动作,没有回答。
  突如其来的躁郁,他居高临下地睨她:“听不懂朕的话?”
  他双拳负在背后攥得极紧,发出“咯吱”的脆响。
  直到见她去处理地上的碎瓷片,他蹲下身猛地夺过她的手。
  瓷片在她手里,可平滑的那一面对着她的手掌,尖利的四个边角却对准了他的指腹和掌心。
  阮阮当即慌了神,想要松手,可他将瓷片和她的手一起握在掌心里,甚至还越勒越紧,有鲜血顺着指节缓缓渗出来。
  阮阮急着去掰他的手,眼泪簌簌而落:“陛下,你不要命了?你快松开!”
  他冷冷盯着她,任凭尖锐的瓷片身上嵌入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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