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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娇百宠 第42节

  傅臻便问:“那你哭什么?”
  阮阮闷闷地将下巴抵在手背上,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狼狈地笑着说:“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你觉得愚钝的太医尚且熟读医书,可为你分担一二,可是我呢?只能看着你夜夜苦痛,却又无能为力……你……还在疼吗?很疼是不是……”
  傅臻沉默地望着她,眸光从起初的漫不经心慢慢收紧,唇畔那点零丁笑意也皆敛散了去。
  她声音已经在发抖,忍着哭腔继续道:“可是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看书已经来不及了……我看了一整日,记下来的还不到三页纸,这些草药我觉得每一种都长得一样,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笨啊……”
  积压了一整日的情绪在此刻几乎面临崩溃,她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些的,不该的。
  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阮阮用手背去擦,可是好像永远也擦不完。
  傅臻头一回觉得自己算是口不择言了。他明知自己的病情,却非要将宋怀良传过来借故责问刁难一番,到现在他都不知自己方才那股子火气从何而来,以及提及自己这箭伤,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刻意为之,没想到竟惹她伤心成这样。
  那眼泪竟似落于心口,灼得他心尖泛着疼,教他不知所措。
  “好了,阮阮。”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来,将人往怀中揽了揽,眸光微沉,语气却难得放缓了不少,“朕的病情你不是一直都知晓的么?朕怪罪谁,也不会怪罪你。”
  他从未哄过人,嗓音难得的温软,以至于自己都未曾发觉。
  阮阮摇着头,她哪里是怕他怪罪,她就是……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她跨过千山万水来到他身边,可只能相伴短短数月,他却要死了。
  好难受,当初被他扼住脖颈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憋得难受。
  怀中的小姑娘哭得浑身发颤,傅臻叹了口气,温热的手掌放在她后背一下下地安抚,“晚膳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做些你爱吃的菜可好?乳鸽汤,芙蓉蛋,奶汁鱼片,鸡丝燕窝,清蒸瑶柱,还有糖蒸酥酪,朕不教人伺候你用膳,也不许他们在一旁盯着,阮阮想吃几箸便吃几箸。”
  阮阮喉咙哽了哽,眼泪止了一半,将军这是在哄她么?
  他竟然记得自己爱吃什么,还说得这般齐全,竟连她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伺候也想到了。
  再一回过神才发现,她竟然又抱着将军不放了!
  阮阮心头猛跳,浑身都僵硬着,赶忙从他身上下来,可腰间还有他掌心的热度,这让她浑身都起了栗。
  她对上傅臻直直的目光,不自在地移开眼,支支吾吾道:“我……我晚上还要温书,不敢扰了陛下,今日想回兰因殿歇息,可以吗?”
  傅臻凝视着她,总觉得她这两日颇有些反常,心里分明担心他,身体却忍不住逃离,往常会主动扑过来抱着他,今日却唯恐避他不及。
  沉默良久,傅臻忽而一笑,嗓音低沉:“好啊。”
  阮阮偏着头,自然未曾看到他漆黑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灼然烈焰。
  可他的嗓音却像生了脚似的,似笑而非,浓烈如酒,一下下挠她的耳朵,又酥酥麻麻地闯进她的四肢百骸。
  听到他应下,阮阮抱着炕桌上的医书,仿佛喝醉了似的酡红着脸,转头就跑出了殿外。
  阮阮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出去半晌才发现连棠枝都被她落在了玉照宫。
  她独自站在原地愣了会,还当这是在遥州府呢,到处乱跑也只会被嬷嬷斥责几句,可在宫中规矩森严,走到哪里都有宫人随行,每跨出一步似乎都丈量好了距离,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
  她靠着宫墙叹了口气,罢了,她这个样子还怎么折返?棠枝若知道她回去,自会回兰因殿寻她的。
  阮阮路过寿康宫花园,想到自己几日没来瞧那两只兔子,便顺路走向那窄洞,小家伙正蹲在窄洞内的草窝里,见有人来,两只耳朵登时竖得直直的,又见是阮阮,方才那一点警觉全都放下了,三瓣嘴一张一阖,自顾自地吃苜蓿草。
  冬日天冷,寿康宫的宫人特意在洞口盖了草帘,铺上厚厚的草垫,因此兔舍内干燥也温暖。边上的水壶里灌的是竹秋池的水,宫人特意烧热放凉,眼下应是才换过水,温度正适宜。
  阮阮喂它们喝了一点,两只兔子时不时抽动抽动尾巴,“呜呜”地叫两声。
  两只小家伙虽整日待在一处,可性子也不同,阮阮便给它们起了名字,灵活机警的那一只叫“火火”,温柔胆小的那只叫“水水”。
  容太妃养着的时候,两只兔子是没有名字的,阮阮听人说,太妃闲下来就会问:“哀家那两个小祖宗呢?”于是下人们都跟着喊“小祖宗”,现在阮阮给起了名字,宫人也跟着后面叫“火火”和“水水”。
  阮阮看着它们红通通的眼睛,又想哭了。
  “真想像你们这样,无忧无虑的多好。”
  “我也很想抱抱他……陛下的怀抱很暖,其实我被在抱他怀里的时候很高兴,也很眷恋那样的感觉,从来没有人那样抱过我……可我一想到那是将军,我就紧张呀。”
  “你们说,天上的神仙有将军长得好看么?长得好看的神仙,有他会打仗么?会打仗的神仙,有他霸气威武吗?我觉得他比神仙还厉害。”
  “快点好起来吧……”
  ……
  阮阮被书本折磨了一整日,也哭得累了,与兔子说了会话,便有些困倦,躲在假山石下没风的地方,竟沉沉睡了过去。
  棠枝回兰因殿四处找不见人,急忙差人暗中到慈宁宫打听,才知今日左中郎将夫人为儿子入狱一事进宫求见太后,那左中郎将夫人出自晋阳王氏,太后碍于情面,只能与之周旋,并不曾召见阮阮。
  而太傅今日未曾进宫,崔苒那边也一直在担心自家安危,唯恐受到阳城侯家牵连,自己都急得团团转,哪有闲心对付旁人?
  棠枝不是没想过,若是哪家病急乱投医,将阮阮抓去威胁傅臻,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无论自家美人受不受宠,这个节骨眼上都没有人敢动她。
  棠枝是在玉照宫伺候过的,深知傅臻的脾性。
  这世上谁能让他服软,谁又敢威胁到他头上?
  除非当真是活腻歪了,到时候不仅救不回儿子,还搭上满门荣辱和九族性命。
  棠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折回玉照宫禀告傅臻。
  玉照宫自姜美人离开之后,阖宫上下的气氛陷入一种可怕的沉凝中。
  有宫人入殿上茶,看到傅臻阴戾的眼神,险些以为他头疾发作,宫人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恐惧,踏出殿门时双腿软得险些跪下,背脊浮了一层冷汗。
  棠枝与松凉在殿外将阮阮失踪之事禀了汪顺然,后者当即大惊失色。
  “你是说……人丢了?!”
  棠枝看到汪顺然眉心大跳的模样,艰难地点了个头。
  原以为傅臻心绪不霁还是为了世家大族那些糟心事,可棠枝提到姜美人的时候,汪顺然才忽然意识到,小美人方才离殿,或许才是陛下烦闷的真正原因。
  眼下的情形,却更是棘手了。
  三人战战兢兢地进殿,傅臻手中正盘着一串蜜蜡佛珠,玉石反复的摩擦声中透出几分烦乱。
  棠枝与松凉都算稳妥之人,可遇上主子失踪这样的大事,她二人心中也惧怕,跪下时双腿都在发颤:“陛下,奴婢回宫后才知姜美人未回兰因殿,现下不知去了何处,奴婢把宫里头几乎都寻遍了,各宫也都暗中派人暗中打听,四处都没有美人的踪迹……”
  话音刚落,只听头顶倏忽砰然一声闷响,汪顺然吓得浑身一憷,偏头瞥一眼,才看到傅臻手中的蜜蜡佛珠顷刻粉碎。
  上好的琥珀质地,竟被他徒手碎成粉末。
  两个姑娘都吓得面无人色,汪顺然赶忙道:“陛下息怒,奴才已经派人满宫去找了,只要人还在宫中,就没有找不见的道理。你们两个还杵着做什么,美人在宫中可有熟识,又或者时常去哪些地方,都再好好想想!”
  傅臻的眼神冷到骨子里,面上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抬眸瞧他,松凉心中忐忑极了,颤声道:“美人平日里也只在兰因殿、玉照宫走动,偶尔被太后唤去慈宁宫,可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了,除此之外,只有寿康宫花园走动得多,那养着两只兔子……可奴婢方才去寿康宫花园瞧了,美人并不在那处……除此之外,奴婢实在想不到美人还能去哪儿。”
  傅臻眸底的冷意仿佛有千钧之势,抬手便将炕桌上的奏章、茶盘一应拂落在地,“加派人手,再去找!”
  汪顺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忙躬身应个是,转头便吩咐下去了。
  看着架势恐怕今夜找不见人,玉照宫上上下下都要提头来见。
  寒夜寂静,唯有宫墙下的石座铜路灯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临近戌时,暗蓝的天色下,薄薄的雪沫子在呼号的北风中洋洋洒洒地落下,傅臻站在廊下的四角宫灯下,覆在背后的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得厉害。
  说是加派人手,可也只能暗中搜寻,倘若被旁人瞧见他如此看重一个女子,恐怕要授人以柄,最后受到伤害的还是她。
  庭院中很快覆了一层雪霜,想起她连玉照宫的晚膳都来不及吃,慌不择路地跑掉;想起她在他面前勤勤恳恳地啃医书,想要治好他;想起她夜里总要抱着汤婆子,怀中放两个,两处膝盖各放一个……
  傅臻慢慢闭上眼睛,忍下忽然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
  良久,披着大氅出了殿门。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自他从西北战场回来,恶疾缠身,连玉照宫都甚少出,更不要提这偌大的晋宫。
  他已经很久未曾在宫道上这样走过一遍。
  第40章 .晋江正版独发阮阮,跟朕回去了……
  傅臻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寒夜灯火飘忽,衬出他的背影高大落寞。
  在旁人看来,又有种蓄势待发的悍戾,令人不敢接近。
  汪顺然带着人,只敢离他三丈之外,脚步声轻得不及飞蛾振翅,连踩雪的窸窸窣窣声都千万仔细着,生怕再度惹恼了他。
  事实上汪顺然在傅臻身边这么多年来,见过他暴怒的模样,见过他无数次处于忍无可忍的边缘,可从没见过他这般伶仃中透着悲怆的背影。
  当初钦天监那一道“天煞孤星命”,着实狠辣地限定了他这一生基调。
  年少失侍,先帝冷待,杀机四伏,慢慢地养成他这一副暴虐凉薄的心性。
  汪顺然还记得,傅臻八岁那年将那秘籍交到他手上时,已能够冷静清晰地与他分析朝堂局势,晓以利弊地将他拉拢至太子阵营,少年心机之深便已令人刮目相看。
  然而,谁生来便能世事洞明、滴水不漏呢?不过都是在刀光血影和人心冷淡中千锤百炼,磨牙吮血,一点点学会的运智铺谋。
  对于傅臻来说,更要比其他王子皇孙早一步成长,否则如何在这世难如涨潮的天下为自己拼出一条血路来?更何况,他有开疆拓土的王图霸业,有改天换地的野心,如是种种,都在一步步地与亲者疏远,与士族对立。
  可到底,这条路他虽走得血雨腥风,却也飒沓如流星。
  是以汪顺然从不觉得他可怜,抑或是可悲,甚至打从心眼里对他肃然起敬。
  只是今日,看到他独身一人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之上,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寒风不停地往他衣中冷灌,仿佛碧落黄泉只剩下他孑然一人。
  那种孤绝的隐痛感,当真是罕见。
  汪顺然禁不住上前,躬身劝道:“天儿冷,这雪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陛下的身子恐怕受不住啊,不若先回玉照宫等消息,奴才派出去的暗卫定能将美人尽快找回。”
  还有一点是汪顺然没说的——
  寒冬的天实在黑得厉害。
  宫中因傅臻的习性几乎是几步燃一灯,绝不容许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可这么就过去了,汪顺然并不能够保证上灯的宫人日日都用心。
  倘若面临黑暗,事情的发展或许比现在还要严重太多。
  傅臻并未理睬,只是长久地沉默着。
  开始有些理解为何她那日看到被药汤染脏的盘长结,会执拗地同自己置气。
  他现在这样出来,漫无目的地找她,满世界看不到一个红着眼睛的小姑娘,他冷静不下来,甚至想一把大火烧了晋宫,看看她到底躲在哪!
  他又在同谁置气呢?
  向来无人能够牵动他的心思,清醒的时候,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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