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崩塌

  这间房间,也是曾经她在这里住过的。
  她以前以为这是水木华堂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到今天才知道,这其实正是水木华堂的房间。难怪,他那时候,只要在这里过夜,都会跟她睡一起,还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原来,这根本就是他的房间。
  悦菱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声。
  她等了片刻,开口问道:“小堂,你在里面吗?”
  隔了好久,里面一点回音都没有,悦菱回头,常姐已经离开了,她正觉得身边有些凉,房门突然嗒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悦菱有些心惊地看着房门稀开了一条缝,她的第一反应是:房间里是黑的,没开灯?
  紧接着,房门又开大了一点,带着一点点风声。
  再然后,水木华堂的脸出现在门口。
  “悦菱?你怎么来了?”看到她,他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声音是亲和的,脸上带着一个微笑。
  悦菱想往门里看,可是水木华堂却只看到一点门,他的身子有一半都挡着门缝,不让她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堂……”见到他居然像没事儿人一样,悦菱也怀疑起来。常姐该不是骗她的吧,小堂哪儿有事啊?“你、你没事吧?”
  “事?”水木华堂故意皱了一下眉,然后又展开眉,“悦菱来做什么?”
  悦菱只觉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颇有些尴尬地拢了一下发丝:“我、我来看看小堂……你、你不让我进去坐吗?”如果,非要说小堂哪里古怪,就是他为什么不把门完全打开,反而要用一半身子堵住门缝呢。
  水木华堂听到她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让开了身子:“你进来吧。”
  悦菱跟着水木华堂走了进去,水木华堂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窗外有一盏路灯,朦朦胧胧地从窗帘缝隙处透了些光进来。悦菱想要伸手开灯,却被他抓住了手:“不要开灯,我在睡觉。”
  悦菱“哦”了一声,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
  下一秒,她突然觉得更加尴尬起来。
  小堂居然在睡觉,而她却闯到了他的房间里来。她到底是干什么啊?这、这算是什么事儿?她为了常姐一个电话,和瑜颜墨大吵大闹的连夜赶过来,就是为了来打搅水木华堂睡觉?
  房间里空气似乎有些糟糕,悦菱觉得有股什么味道,但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她借着一点光,摸到一个凳子坐下。
  她看到水木华堂也随即坐到了她的对面。
  “悦菱不是在新婚蜜月吗?”冷不丁地,水木华堂问她道。
  “哦、对,是的,蜜月……”悦菱都不知道回答他什么好,她正在想着自己有多丢人,水木华堂毫无预兆的问话自然让她有些慌乱了。没想到,她和瑜颜墨结婚的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这才几天,京知道了,常姐知道了,小堂也知道了。
  “瑜颜墨对你很好吧?”水木华堂又问。
  他的声音,是异常温暖的,带着关切,没有丝毫的做作。
  “很好。”悦菱只答了两个字。
  “以后不能叫你悦菱或者宝宝了,”水木华堂依然暖暖地说,“要叫瑜夫人了……瑜夫人,很好,瑜夫人……”他似乎低吟着。
  “你为什么过来?”突然间,水木华堂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突兀地问悦菱。
  悦菱正想着小堂今晚上也有些奇怪,突然被他这么一问,禁不住啊了一声。
  “你不是在蜜月吗?今晚上正应该是……应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为什么突然过来?”水木华堂的声音里,那种暖意突然消失了,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谁让你过来的?”
  “我、是常姐,”水木华堂极少这样对悦菱说话,因而更让悦菱觉得害怕,“是常姐说,说你可能不太好,让我过来看看你。”
  水木华堂仿佛又愣了好几秒,然后才低下头:“我很好,常姐骗你了。悦菱既然在蜜月,不应该随便因为别人的话而离开自己的丈夫。”
  他的话,虽然没错,但总有些奇怪。悦菱知道如果瑜颜墨把水木华堂当做死敌,水木华堂也应当把瑜颜墨当成仇人。
  没理由为着瑜颜墨说话的。
  可是水木华堂又说道:“我如果是瑜颜墨,你要去看我的敌人。我一定会非常愤怒,还会威胁你,从此以后不再和你见面。”
  悦菱默不作声。
  不能不说,世界上最了解你的,或许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爱人,但一定是你最大的敌人。
  水木华堂的假设,真是一点都没错。
  “快点回去吧。”水木华堂抬起头,悦菱能感觉到他脸上的微笑,“你是已经结婚的人了,不要这么任性。以后,都不要再和小堂见面了。”
  “可是小堂……”悦菱忍不住道,常姐没理由骗她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她一时也猜不到。
  “回去吧,你大半夜把我吵醒,还在我房间里赖着,像瑜夫人的样子吗?”水木华堂轻笑着,故意吓着她,“你再不走,我就要抱你过去,干你不想干的事了。”
  悦菱还真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那么小堂……”她又犹豫了一下,“我就走了哦。”
  水木华堂扬了一下手:“走吧。”
  他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悦菱往房间门走去。
  “小堂晚安。”悦菱留着一个门缝,对他甜甜笑着。
  “宝宝晚安。”光影中,水木华堂也在微笑着。
  关上门,悦菱舒了一口气。
  现在是大半夜了,她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去。
  到了客厅,想了想,又摸出了手机。
  原来,小堂什么事都没有。不知道常姐这么焦急地让自己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啊。
  真是的,搞得这么大的阵仗,把瑜颜墨又得罪了,小麦还在生病,结果这边什么事都没有……糟了糟了,悦菱扶额,这下真是完了。瑜颜墨一定是不会原谅自己了。
  呜呜,看样子,自己只有在背上背几根荆条,跪着回去求饶了。
  她心下惴惴,摸出了手机,长按了唯一的那个键,很快,瑜颜墨的手机接通了。
  悦菱拿电话到耳边,听到那边寂静无声。她吓得也不敢说半个字,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瑜颜墨在那边说了一个字:“说。”
  听口气,他是异常的愤怒。
  悦菱弱弱地:“颜墨……我……”
  瑜颜墨无声,等着她说。
  “我想回来。”悦菱说完这句话,心就狂跳起来,她听到瑜颜墨那边依然不说话,顿时想要大哭。
  瑜颜墨,会不会真的不要她了啊?
  他刚才的话说到那个份上,都冲到车头前拦住了车子。可是她还是离开了,他就算真的不要她了,她也只有认了。
  只是……一想到瑜颜墨从此不要她了,她只有和宝宝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就觉得好难受。
  瑜颜墨那边,似乎微微叹了口气。
  “我派人过来接你。”他终于说道,听口气,好像是投降了一样。
  悦菱心中一喜:“颜墨……”
  “你……”瑜颜墨提起气,又叹下去,“算了,你先回来吧。我现在在拉斐尔,让柳清叶给小麦看病。”
  “小麦怎么了?”听到小麦,悦菱又紧张起来。
  “没什么,柳清叶说问题不大,只是他一直哭着要妈咪,说你不要他了。”瑜颜墨在那边说道。
  “都是我不好。”悦菱心疼地说,“我不该抛下他走掉的。你告诉他妈咪马上回来,让他别害怕。”
  “好。”瑜颜墨竟然颇为平静地应承了,“你等一下,我马上派人过来接你。”他突然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水木华堂……没事吧?”
  “没事。”悦菱为瑜颜墨居然会关心水木华堂而感到惊讶,“他很好,也不知道常姐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好奇怪哦,他还让我赶快回到你身边来呢。”
  瑜颜墨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
  “悦菱,快回来。”他轻声温柔道。
  悦菱却胆怯起来:”你、你不生我气了?”
  “怎么可能生你气?”瑜颜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却很柔和,“我刚才有些冲动,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会主动要回来,他跪着感谢上帝都来不及,怎么还有心情去生气。
  回来的路上,瑜颜墨早就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
  如果理智一点,他应该陪着她过来看水木华堂的。可是心里觉得愤怒和嫉妒,一时也口不择言了。
  挂断电话,悦菱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瑜颜墨说马上派人过来接她,所以她只需要在这里原地等待就可以了。
  太好了,小堂没事,颜墨也没有责怪她,全都是虚惊一场。只是常姐为什么会在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倒是应该好好问一下。
  悦菱正胡乱想着,常姐恰好来到客厅。一见悦菱坐在沙发上就一愣:“你出来了?”她显得颇为关心的样子,坐到了悦菱的身旁。
  悦菱见她似乎刚刚洗了头,发上还带着一丝香波的芬芳。
  她笑着,却故意带着责怪的口吻:“小堂什么事都没有,让我快点回家呢。常姐为什么非要打电话叫我过来呢?”
  常姐正在擦拭头发的手停顿了下来,她原本偏着头,此刻却正色抬起头:“他在你面前表现得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真有他的。”
  常音挽起了睡衣的袖子,拿到悦菱的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悦菱看到常姐的手臂上缠着一条纱布,似乎还浸着血色。
  “他今天回来之后就发疯,一身是血也就算了,还连着砍了三个佣人。我上去夺他的刀,他连我都要杀。”常姐冷冷地自嘲着,“我听有人说,他今天在手下面前大开杀戒。你进他房间,都没嗅到血腥味?”
  悦菱一听常姐这么说,这才想起水木华堂房间里那股怪怪的味道。
  原来是血的味道!
  难怪他不许她开灯。
  常姐见她被吓到了模样,继续冷笑着:“不过,他再怎么发疯,在你面前,也能表现得这么冷静。我真好奇,他为了忍耐住,是不是往自己身上刺了几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悦菱惊声问道。常姐的样子,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
  常音又长叹一声:“我希望还是水木华堂亲自告诉你吧。我要是说了,他一定恨我。再说了,我的身份,不易插手你们的家事。”这是她第二次提到“你们家”这几个字眼,“悦菱,我坦白说,我今天也是多管闲事了。想想我也是闲得慌,可是,我觉得,你是时候知道一些事了……因为……”
  常姐突然不做声了。
  悦菱正要问她,突然听到花园外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
  “颜墨来接我了。”悦菱站起来,可是她刚走了两步,就停住了,“咦,这么快啊?”感觉中,拉斐尔到水木华堂这里,不可能几分钟就到的。
  这时,常音也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当看到花园的门自动的打开,车队鱼贯而入时,常音的脸色瞬间一变。
  “水木罡来了!”她说道,抓住了悦菱的手臂。
  “水木罡?谁?”悦菱有些好奇。
  常姐却拉着悦菱往楼梯跑去。
  “你,快点上去告诉水木华堂,说他外公来了。让他准备一下,你也躲起来,不要吱声。我这边先应付一下。”
  悦菱被常音推搡着上楼,糊里糊涂地跑到了水木华堂的房间门前。
  幸亏悦菱刚才离开时忘记锁门了,她伸手一把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可是刚走进去,她就愣住了。
  房间里,依然很黑暗,可是,从角落的沙发上,却传来了低咽的哭声。
  这哭声压得极低,可还是听得到十分的悲戚,而且,是男人的声音。
  悦菱心中惊讶,失声问道:“小堂?是你吗?”
  她一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
  ……红。
  触目惊心的红,从她脚下的地毯一直延伸到水木华堂那里。
  悦菱捂住了嘴,她看到了角落里的男人,一身是血……他的一只手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两只手均是血迹斑斑,但垂着的那只手的手指上,很明显还有未干的血滴,亮如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挂在指尖。
  悦菱心中觉得惊恐,但却快步走上前去,抓住了水木华堂的手腕,几乎跪在了他的面前:“小堂,小堂你怎么了?”她吓得声音都变了,她已经确定,他在哭,虽然声音很小,但。
  水木华堂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愣了一下,他彷然间抬头,看到了眼前的悦菱,似乎才醒悟过来她在这里。
  悦菱看到他的脸上也是血迹,混着泪痕。然而他嘴里说出的话更是吓到了她。
  “姨妈?”他突然说了这两个字。
  “什么?”悦菱以为自己没听清,“小堂,是我。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个样子?”
  原来,他真的有事。
  常姐并没有骗她,可是小堂却在骗她。知道她过来,他以最快的速度伪装了起来。他不许她开灯,是为了不让她察觉这一切。
  可是,一旦她离开,他就立刻崩塌。
  水木华堂怔怔地看了悦菱好几秒,才似乎回过神来:“悦菱?”他终于认出了她。
  “是我,我是悦菱。”悦菱急忙说道,她有些不敢握着水木华堂的手腕了,因为她确切感觉到他湿糯的袖子,全都浸着血。
  然而水木华堂接下来做了一个让她更为惊异的动作。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然后从沙发上直接跪了下去,他抱住了她的腿,把脸埋了下去。
  “悦菱,饶恕我……饶恕我……”他的声音发着抖,似乎和眼泪一起落下。
  “发生什么事了,小堂,”悦菱想温柔地问他,可是被他这么一抱,她的声音跟着发抖。
  水木华堂只把头埋在她的大腿上,不停喃喃着:“悦菱,饶恕我……你饶恕我吧……”说到最后,他的身子也跟着发起抖来,身体剧烈的起伏着,伴随着无声的哭泣。
  水木华堂是傍晚的时候回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常姐正好在,她迎出来,问他怎么回事。水木华堂那时候才恢复意识,但是面对常音的询问,他觉得焦躁和厌恶,两个人几句不对,就动起手来。
  他记得自己用刀刺中了常音,但也被她刺伤了。至于伤在哪里,他也没注意。反正,他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
  但是这些伤从哪里来,他也不知道。
  常音给他的手下打听,才知道从今天中午他就开始发疯了。接二连三的杀了身边好几个亲信,在这个过程中,手下为了保命,从防御到反击,水木华堂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手下的人对常音说,堂少完全处于“毫无意识的杀人状态”,这个状况是突然爆发的。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常音去敲水木华堂的门,问了很久,却没有回应。
  然后几个小时以后,她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水木家的千金,水木华堂的姨妈水木雅,于昨天在F城失踪,从现在掌控的情况来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仅如此,那个冒牌的千金李姗姗也失踪了。
  海里面打捞起了一辆越野车,是之前水木雅和李姗姗一起租的。
  这其中的细节常姐不得而知,但她知道,水木雅对于水木华堂意味着什么……
  此时,水木华堂抱着悦菱,他颤抖如秋天的树叶:“宝宝,你饶恕我……姨妈可能没有了……你饶恕我……”
  悦菱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同样颤声的安慰他:“没事的小堂,没事的……”
  她一时受惊,连水木华堂的姨妈是水木雅这件事都忘记了。只想着要尽力的安抚他。她握住他湿漉漉的手,她感觉得到,他身上有伤口还在流血。悦菱去捞他的袖子,她被他手腕上横七竖八的刀伤而震惊。
  察觉悦菱在看他的伤口,水木华堂抬起头来。
  他不知从哪里突然摸了一把匕首出来,抓住悦菱的手,塞到她的手中。
  “悦菱,杀了我。”他抓着她的手,“姨妈没有了,你杀了我吧……”
  悦菱吓得双手发软,匕首根本握不住,剩余的力气全都用在缩手上。
  “不……小堂,你冷静一点……不管什么事……小堂……”
  水木华堂只抓着她的手,要让她用刀刺向他的心口:“你杀了我……宝宝杀了我……”
  得知水木雅极有可能身亡的结论之后,水木华堂尚且还冷静地办了一些事,然而,当他沉静下来,回想所有发生的事。
  他只觉得大脑中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岩浆迸发。
  水木雅死了……
  那个在他成长轨迹之中一直温柔笑着,抱着布娃娃的女人死了。
  没有确切这件事之前,水木华堂只知道水木雅对自己极其重要。但他没有想到过,她会重要到何种程度。
  然而,从小到大的事迹,一件件的掠过大脑,每过一件,理智就被烧毁一点。
  这种比失去亲生母亲还要悲痛和不能自抑的感觉,水木华堂不知道应该称作什么。他每想起一件往事,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水木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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