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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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山下西河城南,闹中取静之处,有一千年古道观,名为云台观。
  观内一株古青松树下,一名身着水田衣,道号为清宁的女冠一甩拂尘,道:“鲜于期是不为所动?”
  公治偃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撮了几枚花生扔进嘴里:“是啊,他是不想趟中洲这趟浑水。”
  清宁不满:“你别忘了我玄真一脉被逐中原三百年的耻辱!”
  公治偃呲笑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我入玄门一日,自当为祖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师姐,你这样子还真是狰狞啊!”
  清宁恨声:“自郑氏起兴,入主中原,赵无极就借郑氏之名放逐我玄门,如今中原大乱,我祖师终有重回天门山一日了!”
  公治偃剔剔牙:“能不能别这么正气凌然的,你不就是想找到洛书图嘛~”
  清宁猛然转身看他:“那是我华氏的宝物,被姓郑的所夺,他们篡夺天下三百余年,也该轮到姓郑的尝一尝世世代代永不得翻身之苦了吧!”
  公治偃起身,面容平静:“清宁,我不想管你们中原这些前朝旧事,我只要我百黎洲三族之民再不必受苦受难罢了。”
  清宁略抬下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从不曾改变!祖师也必定让你得偿所愿。”
  公治偃转身。
  ——呵呵,不世之宝洛书图,掌图者掌天下……真是一场美梦!
  好徒弟,你可要把那一缸子臭水再搅混一些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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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威十七年,八月十七日。
  魏京城北,司天台上礼仪肃穆。
  沈绛一身皇太女服色,对天跪拜。
  大礼之后站起,他将祭天地告书捧给身穿阴阳八卦服的乌啼。
  乌啼对他微微一笑,小声道:“刚才祭告天地的祷文,公主可知道什么意思吗?”
  沈绛一愣:“大、大概吧……”
  乌啼双手接过告书,投入了焚烧的巨鼎之中:“司天台巍峨高绝,告书可上达天听,天,可是欺不得的!”
  沈绛大惊之中,灰烬自炉鼎之上翩飞而起,似乎果真直上九重天。
  下方跪拜巍巍赫赫的文武百官,齐声高呼:“恭祝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中最前面的萧尹抬起头来,正对上了沈绛回首看向群臣的眼睛,沈绛不自禁地后退半步。
  ——我是不是惹了不得了的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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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华殿中,名香袅袅,帐帘翩翩。
  沈绛虽一身丽装,却卷着裙子,捋着袖子,二郎腿还翘得老高。
  他坐在螺钿桌案旁,面带似笑非笑,拿着那支九玲珑金凤发钗,对着手心敲啊敲。
  “梁女史~”
  梁女官貌似低眉顺眼,恭立在旁,“皇太女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沈绛讥笑:“你这死老太婆,跟我装什么大头蒜呢,这里就咱们两个人,甭跟老子阴阳怪气的。”
  “我是个假货,这件事你知我知。”
  他顿了一下,想了想,“至于那个姓萧的知不知,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
  萧尹如今摆明了指鹿为马,自己不是公主,也得是了。
  不过自己这扮相,他应该还不曾发现吧……他沈小爷的易装打扮可是久经考验,西河城里那些老色鬼就没有不上钩的,简直就是完美无缺!
  梁女官依旧睁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瞎话,“殿下,您切勿胡言乱语,黄袍加身,祭告九天,您就是我大魏的皇太女,来日的女皇陛下。”
  沈绛一拍大腿,忽然哈哈大笑,“你说得不错!”
  梁女官眉头一皱,只觉沈绛语气不对,还不等她再说话。
  沈绛又道:“文武百官,天下万民,现在都知道我是皇太女了,各路所谓勤王的诸侯大将知道,诸属国城邦知道,若是这个时候,我跑去和那个萧尹说,我不干了,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梁女官一时面露狰狞,“那么你会死得很惨,你那小妹妹,也会死得很惨。”
  “错!”
  沈绛指着她的鼻子笑道:“萧尹不会让我死,起码现在不会让我死,我死了,他的大戏还怎么唱下去?”
  沈绛晃着自己穿着八宝珠缨鞋的脚丫子,又用金钗搔搔头,“不过对于欺骗他、还知道所有内情的梁女史,你死不死呢?我就不知道了。”
  梁女官面色有些难看。
  沈绛又笑:“再比如,既然这魏宫之中,已经有一个皇太女了,那别的什么多余的、会惹出是非的人……你猜,你那位萧公子会怎么处置?”
  会死!
  那日,萧尹对“金河公主”怒动杀机,可半点都没有顾念旧情的意思。
  梁女官不用多想,便失色,“你想做什么?”
  沈绛挑眉:“很简单,把我师妹全须全尾的给我送回来,还有,你这老太婆,一定知道有什么出宫的路子吧。”
  梁女官冷笑:“如你所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若走了,朝廷动荡,乱象又生,公主她定不会再有安宁之日了。”
  沈绛死死盯着梁女官,梁女官又恢复了那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形容。
  “你怕我现在撂挑子跑路,所以这几天有事没事就拿我师妹来吓唬我。”沈绛摸着下巴,“啧,现在我都当了皇太女了,你就不怕我真的登基,顺便捡个女皇干干?”
  “凭你?”梁女官轻蔑冷笑。
  “对,难道我现在还不够名正言顺吗?”沈绛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一靠。
  梁女官嗤笑:“我公主乃是天命之女,自会有上天护佑,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轻易顶替的。”
  沈绛撇着嘴,看着她忽然笑道:“你是在拖时间吧……在等你的公主跑到什么安全的地方,拿着什么信物之类的玩意,亮明身份,找个靠山,再轰轰烈烈的回来,到时候,我是死是活,关你屁事,是吧!”
  被沈绛戳破心事,梁女官脸色微变,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个看似无赖混混的人,究竟是不是真是看上去那么贪心又愚蠢,但她强行镇定,“是又如何?你现在有别的选择吗?如今局面,萧公子是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
  “无所谓啊~”沈绛笑嘻嘻道:“反正我阿猫阿狗,一条贱命,换一个金枝玉叶天潢贵胄的命,怎么也不吃亏!”
  梁女官想是很生气,盯着他,仿佛要吃了他一般的神情,沈绛也不急,垫着腿晃啊晃,一脸欠揍的得意洋洋。
  “你放心,我现在不走,好不容易当几天皇太女过过瘾,我怎么也得捞够本,不枉我这一番受罪,是吧?”
  沈绛暗自想,怎么也得弄清楚那什么洛书图什么宝藏的事再说,总觉得师父之前话里有话,那个鸟国师更是古古怪怪不正常的很,他不能不明不白的又让公治堰那鸟人死了都给算计着。
  ——
  西河城外云台观中,一声响亮的喷嚏声惊飞了枝头的鸟。
  公治堰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同面前的传话人道:“你说啥?”
  传话人回禀:“魏国新立皇太女,不日登基,统御六国。”
  公治堰扔了手帕,一甩浮尘,又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哈?看来这是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啊。”
  “现今□□朝纲破乱,兵祸四起,国师请问仙家,可否劳入尘世,解万民水火?”传话人又低头捧上一份烫金的文帖。
  公治堰干笑地搓搓手指,“哈、哈……你们乌啼先生真这么说的?”
  “是,国师说,当今天下,多难之秋,唯仙师多智,运筹帷幄,谋算千里。”
  公治堰心虚的嘀咕,“呃……这家伙怎么怪里怪气的?”
  *
  清华殿内,沈绛对着梁女官着实是好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这样如了你的愿,我也得些实惠,咱们互帮互助,不挺好的嘛。”
  “你那师妹,我原藏在永巷内库,前几日,忽不见了……”梁女官只得道。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他娘的给我说清楚!”沈绛猛地提起梁女官的衣襟。
  梁女官艰难的开口:“如今宫中到处都是萧公子的耳目,想必人已经落到了萧公子手中了吧。”
  沈绛撒了梁女官,一时呆住了,嚯!完了……
  *
  入夜,轻雾渐起,满目华灯。
  沈绛盛装打扮,傅粉涂脂,一身浓丽,他站在巨大的镂花铜镜前,盯着镜中那雌雄莫辨的人影看了又看。
  沈小爷啊沈小爷,男子汉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一字记之曰:我忍!
  昨夜瑶池畔,萧尹莫名轻薄自己,既然如此,那干脆与他玩玩好了~
  一旁的侍女称赞道:“殿下真是丽质天成,高贵自然。”
  好马屁——不过……
  沈绛皱着眉头,摸摸下巴,想了想,最后摇摇头,“嗯……不行!”
  侍女们疑惑。
  最后,沈绛只穿一身单薄的素装出了殿门,连头发都放了下来,斜插一枚素玉簪子。
  走到紫微殿萧尹所在的书房前,干脆连路也不好好走了,扶着个墙壁,走一步,喘三下,捏着一方小手帕,还挤出几滴欲滴还滴的泪来。
  夜雾打湿了几缕额发,湿意沁着薄衫,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连胸口都诡异的鼓鼓囊囊起来。
  ——那是御膳房新蒸的大白馒头,刚去偷的。
  沈绛暗叹口气,小爱啊小爱,你师兄为了你,都快要变成你师姐了,唉……以后记得要听话孝顺啊,不要再整天和师兄顶嘴了。
  待侍者进去通报,他站在廊下见着书房内灯火映照的一片光亮,又有些怯了,——万一那家伙不吃这套,玩脱了,岂不是糟糕,要不……还是另外想想辙。
  还不等沈绛开溜,内里萧尹的声音已然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吧……”
  得,死就死吧!救小爱要紧。
  沈绛咬着小手绢,娇滴滴地进了门,一副软绵绵的模样,靠在紫檀木的山水屏风上,“萧郎呀~”
  萧尹已经屏退了左右,眼神淡淡地看他。
  “殿下深夜至此,可有何吩咐?”
  这目光太过平淡,沈绛更加发虚。
  “萧、萧郎呀~这般盯着人家,是在看什么呢~”
  萧尹默然。
  沈绛干脆捏着嗓子一挥手绢扑过去,“萧郎,听说、呃……你我原有婚约——”
  ——萧郎……啊啧,这种恶心的话,就算是不要脸的沈小爷,他娘的也有点说不出口啊……
  沈绛暗暗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从前不觉得自己做这种事会这么恶心的!
  萧尹不着痕迹的起身避开。
  沈绛扑了个空,撇撇嘴,这家伙还真的不上钩啊,自己都这么努力了啊。
  沈小爷岂能轻易认栽?
  他又一抬头,眼眸流光,口中还道:“萧郎为何如此冷淡?真是好生绝情呐~”
  萧尹却道:“公主来得正好,方才,我点了老儒王必俭与江涵二人,教授殿下经史子集,还有内庭女史,规范公主言行举止,明日起,殿下便在广宁殿中,好生习学吧。”
  沈绛顿时愣住了,手帕还举在手上,“为啥?”他没打算把这倒霉公主认真当下去啊。
  萧尹上下打量沈绛现下的模样,体弱身轻,斜倚长案,一副身无四两重的轻浮模样。
  便沉声道:“公主殿下,不日您便登基为皇,那十二冕旒冠,可是份量不轻,你务必站直坐稳,以免、折了腰!”
  说着,萧尹将手放在沈绛歪七扭八的后腰,用力一按,沈绛不曾站稳,直接往他怀中扑去——
  萧尹不妨他如此,只觉一阵过于浓烈的香风袭来,下一刻,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庞便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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