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6 章
沈绛手脚发飘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边摸还边叫，“阿尹，你看这个红血宝石！竟然拳头这么大！这绝对有三万金。”
“这个玉杯碧中带青，上头还有字，我看看啊——”
“光、夜、津……我知道了！这个天水碧青杯，传说中五百年前在玉皇堂被瞿王摔碎了，原来没碎啊！”
“阿尹，这个好！夜明珠，好亮！我要这个，我们拿回去照亮吧！”沈绛说着，转身举起一枚硕大的散发着光芒的珠子对着萧尹晃晃，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噗嗤——”
“怎么了？”萧尹笑问道。
“没什么。”其实他是想到了之前在去往光之城的路上，遇见那个波色国来的小姑娘，他同人家胡说八道，说中原的皇帝不用灯火照亮的，只用夜明珠，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亮的珠子。
萧尹缓缓走过充满了珠宝珍奇的走道，在大殿正中的高台上，有一块剔透的玉牌。
这是一处祭台，上面是一尊尺高寸厚的玉牌，玉牌上只刻着两个字，“天道”。
“天道……”沈绛抛着光亮润泽的夜明珠走过来，“天道老爷知道自己可享用这么多人间富贵吗？”
萧尹顺着玉牌向天顶看去，正对着祭台的天顶上方镶嵌着一面巨大的水晶镜，将满殿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这是神皇血脉祭告上天的所在，就是说，当了皇帝的人在此洒血为凭，告诉天道，此为正统？”沈绛摸着下巴，歪着脑袋将玉牌打量打量，玉牌里面有流水一般都红色暗纹，似有血气在里头流动着。
“大约是的。”萧尹一手负在身后，盯着那玉牌似乎在想着什么。
沈绛想拿起那个玉牌，却发现玉牌被他一触之后，发出嗡嗡地浑厚的沉响，震得他整个脑袋都懵了懵，他摇晃了几下，猝地后退一步。
“小绛。”萧尹把他扶住了，“怎么了？”
沈绛晃晃头，问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萧尹摇头，他什么都不曾听见。
沈绛咬了下唇，这种沉响之中，好像是混合着无数人的声音，如同当初他在圣火神殿中的仪式中感知到的一般。
“唔……”沈绛手里托着那夜明珠转着玩，珠光莹莹，照在他的面上。
忽然他“唰——”一声将寒铁小刀出鞘，再拎过萧尹的手，萧尹一怔，片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沈绛一将自己的手腕与萧尹的手腕并排置于玉牌上，横着一刀，浅浅划过，一注鲜血流下，滴落上玉牌，猩红又如花一般散开，已然分不清是谁人的血了。
萧尹见他如此，立刻从怀中摸金创药，这小笨蛋三天两头受伤不断，萧尹便一直带着药油绷带等物。
“不用了，一会儿就止住了。”沈绛握着他的手指，抬起两人的手腕给他看。
萧尹见刀口很浅，已经止住了血流，只得无奈地道：“小绛。”
“你知道神皇血脉的后人有多少吗？”沈绛笑嘻嘻地对他一眨眼。
“七万有余。”萧尹回忆起那副巨大的谱系图。
若只论神皇有神皇血脉的后人，远远不止七万余人的，但是谱图上所记，只有延绵至今未曾断绝的世家大族。
“不，是一个。”沈绛对他摇摇手指。
“你是说……”萧尹抓住了他摇晃的手指，忽然心思一动。
“这里延续的是郑天祺的血脉，还有一百五十年的帝命，我是祭告过上天的女皇，当初乌啼说天不可欺，你看，我们没有欺骗上天，既然我是神皇后人，没错啊，若是只论血脉，不论名分，那么谁人站在这里割点血出来，不都是天命所归嘛，名正，言顺，是也~”
萧尹被他这么一副歪理说得差点信了，遂哭笑不得道：“那一百五十年帝命又当如何，我难道还能再活一百五十年不成？”
“那，当然是你的儿孙延续喽~”沈绛理所当然道。
“小绛。”萧尹已经沉了沉语气。
“干嘛！”沈绛理直气壮地瞪他。
“你明明知道——！”萧尹头大如斗。
“你想哪里去了？是不是已经在想纳几个妃子开枝散叶了？”沈绛立刻黑了脸。
“小祖宗！”萧尹彻底认输了，他还恼了！
“说啊！你给我说清楚！”沈绛对着他的心口指指点点，“刚才是不是在那偷着乐！心里已经开始美了是吧！”
这人摆明了在胡闹。
萧尹干脆上下其手，一搂了事，“是是是，我再加把劲，让亲王殿下赶紧有孕，为我开枝散叶。”
“噗——”亲王殿下自己先忍不住了，笑道：“这事太为难你了，不如咱们想个简单些的法子？”
“小绛。”萧尹敛容，神态微凝，“无论承嗣，过继，当初我都想过，但当我真的登上这皇位，便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沈绛问道。
萧尹凝视着玉牌上的鲜血逐渐粘稠滑落，道：“这天下并不是我的天下，更不属于任何一人，她不姓萧，所谓的神皇血脉，天命所归，呵呵，我想更非是天道本意。苍天之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令腐朽老去，才能生生不息。”
沈绛忽然想到了苍术的话，“万象空空，周而复始。有起有灭，或许才是存亡真理。”
“不错。”萧尹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这些怎么办？”沈绛对着满殿珍宝问他。
萧尹笑道：“你找到的，不是你说了算吗？”
沈绛揉揉鼻子，“我倒是想把皇宫里的灯烛都换成夜明珠，想想这么干太招贼，宫里有一个贼你已经这么伤脑筋了，还是不给你找事了。”
萧尹大笑，“不错不错。”
“这些东西有名有姓，现世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钱财在市面上流通才有用，你既然已经同大银发定好了接下来的金银铜之事，贸然将这些巨量财富弄出去，只怕反而会搅乱行市，我想还是依旧这么封存吧。”沈绛同他道。
萧尹笑道：“好，就依你所想。”
当厚重的石门又一次缓缓合上之时，神殿重新被封印了，一切重新回复了静谧。
除了……
那滴落在玉牌上的鲜血，正沁入了玉质之中，直到最后一滴鲜血都消失不见，无人可见的幽境之中，两缕鲜血纠缠交错，渐渐融为了一体。
*
雪终于停了，风声也渐止。
这一场大雪，给新朝的南北都带来了沉重的灾难。
好在当日出来临，积雪开始消融，道路上渐渐有行人，冰封的河面也在融化。
好像过去一切已经结束，未来虽不可捉摸，但随着清冽的寒风，无限的可能正在开始。
南下的道路上，一行车马尤为瞩目。
道路在雪化之后变得泥泞不堪，这行车马走得也十分的缓慢。
“你将清宁送去天门山，是不打算以律法处置她？”
沈绛坐在车中，抱着暖炉，唇色还有些发白。
这化雪天太过阴冷潮湿，他喝了安服汤，还是止不住后背的疼痛。
萧尹正在调配倾檀给沈绛新开的膏药，车中盈满了浓郁的药香。
“是。”他应道。
然后又抬起眼睛，打量沈绛的脸色，“若是难受的很，要不再喝一服安眠的汤药，睡一觉歇一歇吧。”
沈绛摇摇头，“不想睡，这两天坐车里一直在睡，这会儿睡不着了。”
过了楚江，越发的潮冷，其实冬日里，反而是北方地界比南方干爽不少。
“来。”萧尹将搅和好的膏药放在矮几上，倾身过来给沈绛解了衣衫，让他在锦垫上趴卧着，再拿过药膏，细心地在他的伤痕涂抹上。
原本沈绛不想让他帮忙，自己后背的疤痕交错纽结的太恶心了。
但萧尹绝对不让侍从插手，沈绛只得随他了。
此刻他抱着软垫趴着，感受到后背上了药之后，药气散发，热意逐渐上来，好受了不少。
“我想……”沈绛说着，转动着指间公治偃的那枚死门指环，玄真门在被清宁折腾之前，原本不是这般的，如今门人四散，从此没落，他总觉得失落难受。
萧尹给他涂上药膏之后，又取了绑带给他包上。
“小绛，如今玄真门那枚掌令重回天门山，对于天地宫来说，亦是一桩好事。”
如同这个天下 ，分久而合，玄真显圣本就是一系一脉。清宁在中洲留下的烂摊子还没完，那些在各处传扬歪邪之道的玄真门徒，定然需要乌啼去收拾烂摊子的。
萧尹看他睫羽颤动，欲言又止，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宽慰道：“小绛，至今一切并不会消亡的。”
沈绛杵着下巴点点头，不想再纠结下去了，免得他为自己担心，便问道：“你打算还封乌啼为本朝国师吗？”
他说着坐起，举着双手让萧尹方便缠绕绑带。
“此事，我需要和他当面谈一谈。”萧尹道。
说着又将沈绛的内衫穿上，细心地打了个平结，然后是外衫，锦袍，又给他披上风毛大氅。
沈绛靠在他身上，闭了闭眼睛，如猫儿一般蹭蹭，“药起效了，我好多了。”
萧尹抬手，揉着他的发丝，发现近来头发长了一些之后，没有那么的红了，也没有那么卷了，好像正在渐渐变回之前的暗粟色，只是还是短，不能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