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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姜小白念了遍对联,苦苦思索,“我怎么觉得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谭佳人右手被装啤酒饮料的袋子勒出红印,她换左手拎,呼了呼勒痛的右手心,这才腾出空开口,“箫剑说过呀。”
  姜小白一愣,“箫剑是谁?”
  “小燕子哥哥。”
  “哦——”姜小白恍然大悟,“还珠格格,我说怎么似曾相识呢,时代的眼泪啊,我小时候特迷箫剑,是他迷妹。”
  “连偶像吟过的诗都忘了也敢自称迷妹”,谭佳人走进餐馆,屋内人声鼎沸,店小二打扮的服务员吆喝一声,“有客到,客官您里边请。”
  她们被带到提前预订的餐位,二楼临窗的位置,一张四方木桌,两条长板凳,旁边一株假桃花,名曰桃花坞。
  姜小白和谭佳人坐一条板凳,张望了一眼说:“人真多,幸亏你打电话说保证6点到,人家店才给咱们留座,不然有的等。”
  谭佳人把球包放角落,抽了张纸巾擦桌子,“那样的话就不等了,咱们去你家面馆吃烩面。”
  “别跟我提面,我都快吃顶了”,姜小白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我现在急需补充蛋白质,咱们快去选菜吧,说定了,我只吃肉,反正荤的素的价格都一样。”
  两人结伴取菜,姜小白宛如饿虎扑食,气势汹汹地冲到肉类冷柜区,眼到手到,速度超快地拿自己喜欢吃的各种肉串,谭佳人在吃上比较节制,讲究营养搭配,蔬菜豆制品肉类都选了点,不多拿,以吃好为主,避免眼大肚子小浪费食材。
  “小二”问她们要清锅还是红锅,谭佳人折中,“要鸳鸯锅,谢谢”,然后又点了两个油碟和两个麻酱碟。
  鸳鸯锅很快上桌,红汤麻辣鲜香,清汤浓白醇厚,姜小白迫不及待调到高火,眼巴巴等沸腾涮串串。
  谭佳人调小火力,“火太大汤料会变浑浊,不仅颜色难看,还难吃,等中火烧开再涮比较好。”
  姜小白嗦筷子,“你懂的真多。”
  不多时,红汤翻滚,热气蒸腾,香气四溢,谭佳人说:“放吧。”
  姜小白咽咽口水,把托盘里的肉串一股脑儿放进红汤,只听一个声音说:“你这撸串节奏不对呀,一次性下锅三个菜不能更多,再多你就外行了。”
  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谁,朋友圈里只有刘卓阳最好为人师。
  朱倩挽着刘卓阳的胳膊走过来,让男友靠窗坐,她坐外边儿,笑着说:“不好意思,来晚了。”
  谭佳人给大家倒啤酒,“没有啊,你们来得正好。”
  正好赶上吃现成的。
  朱倩听不出话外音,自然而然地帮男友擦桌子烫筷子,刘卓阳看女友一眼,“你不去拿吃的吗?”
  “呃……哦,我去拿,你想吃什么呀?”朱倩停下手中的动作,问男友。
  刘卓阳无肉不欢,和姜小白取向一样,压根儿不用想,张口就来,“牛肉、牛百叶、掌中宝、脑花、黄喉,蟹柳,先这些吧。”
  把女朋友当丫头使唤,刘卓阳这副理所当然的大爷模样,也就朱倩能忍,换作她早让他滚蛋了,谭佳人在心里鄙夷。
  姜小白实心眼,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喂,你好意思坐着,自己想吃啥自己去拿呀,又不是没长手。”
  刘卓阳一向不怎么喜欢姜小白,觉得她就是个二愣子,说话不过脑子,谭佳人也没好到哪去,蔫坏蔫坏的,笑面虎一只,常常话中有话,别以为他听不懂。
  姜小白看刘卓阳不理她,顿时恼火了,“跟你说话呢!”
  刘卓阳这才懒洋洋撩起眼皮,“几步路而已,累不死人,再说了,人全挤一起拿菜,把过道堵得水泄不通,你觉得合适吗?真心搞不懂你们女的,一边喊女权要求两性平等,一边又要求男的发挥绅士风度,享受女性特权,分裂不分裂呀!朱倩没你事多,你就甭操心了。”
  姜小白气得干瞪眼,逻辑上寻不出错来,分明当甩手掌柜,硬掰扯成男女平等的问题,既然平等,让女友拿菜没毛病。
  谭佳人打圆场,“情侣之间互相体贴才会促进感情嘛,和女权没关系。”
  同样的意思,不同的表达,效果也不同,经谭佳人一番修饰,刘卓阳觉得顺耳多了,慢腾腾站起来说:“我再去拿几样菜。”
  等他走远,姜小白摔筷子,“什么人啊,朱倩眼睛没毛病吧,到底瞧上刘卓阳哪样了?我怎么就没发现他的优点呢!”
  谭佳人小口嚼着牛肉,慢条斯理说:“主观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客观上,刘卓阳的脸、身高都属于不错那一档,家里是拆迁户,还是独生子,在家啃老也开得起奥迪,虽说辞职考公,可一旦考上,那在婚姻市场上就是抢手货。”
  姜小白不服,“那照你说朱倩还高攀了?”
  谭佳人更正,“不是照我说,是照世俗之见说。”
  姜小白“切”了声,“刘卓阳都连续考两年了,今年再考不上,就考糊了。”
  “别忘了今晚请他俩吃饭的目的”,谭佳人提醒道,“咱们少拱火,替朱倩摸清刘卓阳的想法才是正经事。”
  姜小白不情不愿说:“记住了。”
  朱倩和刘卓阳端着菜回来,她帮男友烫菜,熟后,再把肉从竹签上撸下来放进麻酱碟,推到男友面前,喜滋滋说:“吃吧,小心烫。”
  谭佳人和姜小白对视一眼,无微不至,这是在照顾儿子吗?
  朱倩浑然不觉,仰着微胖的小圆脸,满腔爱意地凝视男友周正的面孔,注意到男友皱眉,她忙不迭倒水,“赶快喝一口解解辣。”
  刘卓阳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水,口腔火辣辣的感觉才消去,不满道:“你眼睛干嘛使的,能别把辣椒放我碗里吗?”
  朱倩低头,“知道了,我会仔细看的。”
  姜小白向谭佳人使眼色,你行你上吧。
  谭佳人提议干杯,“来来来,大家干一杯,祝卓阳公考上岸,也祝我们工作愉快。”
  刘卓阳相当给面子,一饮而尽,“我这次准备得特别充分,背水一战,肯定没问题。”
  朱倩仿佛男友考上一般炫耀,“卓阳报了发改局,福利待遇好。”
  刘卓阳横女友一眼,小家子气,“我是冲钱考的吗,我看中的是平台和发展前景,目光要长远,盯着三瓜俩枣,能混出息吗?”
  谭佳人帮腔,“朱倩也没说错,发改局确实待遇好,主要是容易出成绩嘛,地方经济建设好坏,发改部门是关键,只要做的好,升迁很快的。”
  刘卓阳点头,“还是你懂门道,来,干杯。”
  姜小白在桌子下踢了谭佳人一脚,用酒杯挡住嘴,小声说:“快问他重点。”
  “你考上公务员,进了好单位,接下来会考虑结婚吗?”谭佳人唠家常般问。
  朱倩紧紧盯住刘卓阳,等他回答。
  刘卓阳怔住,“结婚?”
  听他语气好像从来没想过似的。
  谭佳人淡淡说:“在体制内工作,私生活也会纳入考核,我觉得已婚可能比未婚更具优势,有稳定的家庭作后盾,才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不是吗?”
  刘卓阳看着女友沉吟不语。
  朱倩内心不安,轻声问:“你该不会没考虑过吧,我都27岁了,不好再拖的。”
  刘卓阳笑笑,避重就轻,“你上学晚,毕业才工作几年,不着急,我建议你再充电提升下自己。”
  朱倩不解,“我在社区工作挺好,就是忙,哪有时间充电。”
  刘卓阳变了脸色,“你们这份基层工作,待遇向临时工看齐,天天净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都是给35岁以上的大妈干的活,你不上进,想一辈子做社工吗?”
  姜小白实在看不下去了,“刘卓阳你很搞笑,刚刚还说目光长远不看待遇的,现在对朱倩提待遇什么意思呀,玩双重标准?”
  刘卓阳被怼得面子挂不住,“男的和女的能一样吗,女的结婚后要照顾家庭的,干一份活多钱少的工作有什么意义,还有小白你——”
  姜小白瞪他,“我怎么了?”
  “你做的不是时尚业是零售,抱着衣服满场飞,说白了不跟苦力一样吗,挣那点钱还买买买,我劝你投资自己,充实自己,不要脑袋空空老了后悔!”
  刘卓阳找回状态,枪口又转向谭佳人,“你过了司考,拿到律师证,我佩服你,但我劝你不要浪费所学,女孩子应该克服虚荣心,不要被虚幻浮华的东西迷住眼睛,你的工作看似高大上,其实不就是给人提供服务吗,有什么含金量?”
  看到被教育的两人不再得瑟,他心里有点痛快,末了故意气人似地加一句,“我这个人说话直,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啊。”
  发现姜小白脸色越来越难看,朱倩着急,“卓阳也是好心,他说话直率了点,小白,你别生气好不好。”
  “好心”地揭人短处?算了吧,直率并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谭佳人沉默不语,懒得再粉饰太平。
  姜小白拎包起身走了,朱倩可怜巴巴地望着谭佳人。
  刘卓阳自斟自饮,他觉得自己妙语连珠,说得太对了,为迷途的人指明道路,她们不听,是她们的损失。
  谭佳人笑笑,“你俩继续吃,我去看下小白,不用管账单,我来付。”
  她提起球包下楼结账,匆匆走出餐馆去追姜小白。
  第13章 朋友们2  都是运动,你看人家多招妹子……
  姜小白站在马路边翘首眺望栖云社区闪耀的灯光秀。
  中心最高楼塔状尖顶射出炫彩激光束,为恢宏的楼群披上七彩霞衣。
  建筑、河流、花木,笼罩在斑斓绚丽的光芒中,犹如梦境般遥不可及。
  “说来可笑,全国知名的富人区和咱们如意街仅隔了条主干道,我竟一次都没去过”,姜小白低声呓语,“我不敢去,住在那里的人不会买山寨衣服,不会吃人挤人的串串,不会因为鸡零狗碎的事烦恼,他们顺风顺水,华丽优雅,生活就像童话一样,对比出我生活的寒碜、狼狈,没有尊严……我每天7点赶到卖场,站在试衣间发牌子,不停地收衣服、挂衣服,不停地被催快快快,即使一刻不停,没等挂完衣服,顾客抱着试穿的衣服又涌进来,那种感觉就很绝望。”
  谭佳人也朝那五光十色的世界望去,她想她明白那种感觉,书中的童话世界令人向往,可当童话世界存在于现实,只会让平凡如她们的人伤心自卑,面对巨大的落差,产生相对剥夺感,嫉妒、愤怒、怨恨、不满,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叹气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哭泣是最浪费力气的行径”,她看着仿如琼楼玉宇的地方轻声说,“你听过没有?风靡网上的励志鸡汤。”
  姜小白含着泪嘟囔,“什么狗屁话!”
  谭佳人搂住她的肩膀,带她转身,走向路灯晕黄的如意街。
  “对,狗屁不如,难道我们普通人没有叹气哭泣的权利么,当我们感到挫败时,叹口气,掉几滴泪,排遣郁闷的心情,然后面对现实,继续努力生活”,她口吻平静,没刻意讲大道理,“你说的感觉我都懂,但我们要消除它,不被它控制,做不到的话,我们心理会失调,变成怨天尤人,充满不甘的失败者。”
  姜小白懵懵地问:“怎么消除?”
  村口蹲着几个打零工的人,他们拿着水桶拖把抹布,一边闲聊,一边等待雇主上门。
  “做大楼的开荒保洁好,一晚给好几百。”
  “这种好活不常有啊。”
  “栖云社区围着那片建起来,不愁没好活。”
  “老陈去物业管理公司做保洁,听说一个月工资不少呢,现在想还是找份稳定的工作有保障。”
  “听他吹,一个人包好几栋楼,从1楼扫到33楼,累得腰间盘突出,住医院,挣的钱又得搭进去,图啥。”
  “是啊,咱们朝不保夕的,千万不能生病。”
  谭佳人知道自己无需多说,懂的都懂。
  姜小白扁扁嘴巴,“所以比惨?”
  “你得承认这方法有效”,谭佳人试图欢欣鼓舞地说,但不知为何透出些许苦涩,“打零工的人羡慕稳定扫楼的老陈,老陈羡慕推车卖麻辣烫的个体户王大姐,王大姐羡慕在嘉豪广场上班,风吹不到雨打不到的导购小姜,小姜的外地同事羡慕她不用看房东脸色,无论多晚回家,都有人等她——你不也劝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吗?”
  如意街像一桢泛黄的老照片,虽破旧,却生机勃勃——姜小白在谭佳人的叙述中重新审视自小生长的地方,人们陆续放工,回家路上,路过各色吃食摊位,顺手买些水果卤味,大手笔的买只烤鸭为家人改善一餐,还有外地的打工人花少许钱能在老街租个铺位,将省下的钱寄回老家……看着看着她眼睛湿润,吸着鼻子说,“我是不是有些矫情,都怪刘卓阳。”
  谭佳人想起自己在红圈律所实习的日子,毕业于五院四系之一的顶尖政法大学,成绩优秀,她想当然认为自己会转正,别说两个转正名额,哪怕只有一个,那也只能是她的,事实证明她大错特错,那个精英圈层并没有接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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