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值不值?
午后,寒山(南)城东北角,兼做城楼的梧桐阁内,传出悠扬的风笛声。
侧间,“休息室”内,正躺在榻上回神的王?,聆听着这美妙的旋律,不由得以手击榻,打着节拍。
今日,他和一众官员在梧桐阁与到访客人聚会,主宾谈诗论赋,欣赏四周风光,又有歌舞作伴,美酒佳肴,好不惬意。
一个多时辰过去,但筵席依旧继续,不胜酒力的王?只能起身更衣,在“休息室”回回神。
他不是主客,所以离场时间久些也无妨,现在独坐静室聆听风笛旋律,同样惬意至极。
不知不觉,来徐州寒山已有数月,并且过了个年,但王?总觉得自己仿佛刚到寒山,寒山各处对他而言,都很新奇。
譬如寒山寺、许仙祠,去几次都不觉得腻。
毕竟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宾客前往,看着这些宾客那被精妙布局震撼得目瞪口呆,王?就觉得高兴。
而寒山南北二城,又有许多‘景点’,极其适合主人招待客人,一起游山玩水。
最特别的几处‘景点’,可是别处没有的。
譬如狭长、高耸的高架水渠,上有“观光步道”,平日里除了检修工,只有在官吏陪同下,宾客才能进入。
行走其中,战战兢兢,却又十分刺激。
扶着栏杆,探出头去,看着脚下街道、房屋,看着街道上往来车马人群,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别处能有?
建康都没有!
而宏伟壮观的寒山堰,其中宛若有万马奔腾的排水闸口,站在其上,看着西面波光粼粼的辽阔水面,看看东面奔流而去的泗水,如此感觉,别处能有?
这是日景,到了晚上,同样站在堰坝上,看着西边湖面上的点点渔火,仿佛天上星辰倒映水中。
看向东边,堰坝两侧鳞次栉比的水力作场点起璀璨灯火,也是如同天上繁星倒映人间。
缓缓走在璀璨灯火间,这样的感觉,别处能有?
而在寒山堰下游,南北二城东面,又有横跨泗水的长长石桥,平日里车水马龙,行人往来南北。
桥为石桥,桥墩也是石砌,高于寒山堰泄洪水位,所以看上去十分雄壮。
其桥面如同廊道,为屋檐覆盖,往来车马行走其间,不怕风吹雨打,故而称为“风雨桥”。
走在风雨桥上,不仅可以随时凭栏远眺,还可以坐在“长凳”上休息,虽然当众垂足而坐有些失礼,但看着两侧美景,谁也不会计较这些。
因为“风雨桥”的西侧,是宛若瀑布的寒山堰排水渠口,飞流直下的壮观情景,足以让人忘怀。
在桥上往东看去,是向东奔流的泗水,以及泗水两岸的南北码头,两边都是桅杆如林,靠泊着大量船只。
下雨、下雪时,坐在风雨桥上长凳,凭栏远眺,看着外面的雨景、雪景,别有一番风情。
若得公廨许可,三两好友登上风雨桥中阁楼,不受往来车马影响,温一壶好酒,一边弹琴一边品酒,再看四周风景,同样惬意至极。
以上,是别处没有的风景,而南北二城之中,又有不少亭台楼阁,营造出不一样的景色,譬如这梧桐阁,就很特别。
此处风景甚好,既可以看到宏伟的寒山堰、泗水河景,俯瞰造型别致的风雨桥以及泗水两岸码头。
又能看到南北辽阔旷野,以及规模宏大的南北二城,还有那别致的高架水渠。
身处其间,听着美妙音乐,吃着美酒佳肴,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想着想着,王?琢磨起这梧桐阁来。
梧桐阁为砖瓦建筑,上下共七层,因为建在城墙马面上,加上自身高度,所以离地很高。
与周围建筑相比,有鹤立鸡群之感。
为了避雷,据说阁楼顶部有“避雷针”,以防雷击失火。
且听公廨吏员介绍,梧桐阁结构特别,即便关窗,各楼层也能保持“内部通风”。
所以在雨雪天气、外窗紧闭之时,主宾于楼中各层厅堂聚会,也不会觉得憋闷。
王?现在就觉得这里所言非虚,似乎楼中确实有通风设施,只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端倪。
这梧桐阁,到底有何机关?
。。。。。。
“机关?哪来的机关,梧桐阁通风的秘诀,就和砖场烟囱的排气原理一样。”
“烟囱排气原理?”
“就是高低压力差,导致烟囱内部自然形成上升气流,所以烟囱越高、排气效果就越明显。”
“哦.....”
军营,校场边上,前来巡视的李笠,正和武祥闲聊。
说到‘公款消费高档场所’梧桐阁,李笠道出其通风原理,简而言之,梧桐阁的‘本体’不是楼阁,是一个高高的烟囱。
然后外面‘贴’上各层建筑,隐去了烟囱的模样,变成了飞檐走壁的楼阁。
其厨房位于一楼,灶台烟气排入烟囱,烟气温度较高,涌入烟囱后加速气流上升,加强了烟囱的抽风效果。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梧桐阁的室内通风(抽风)效果很好,夏天就不说了,冬天楼层各厅堂即便关窗点着火盆烧炭,也不怕造成一氧化碳中毒。
加上风景不错,所以公廨的公款吃喝安排在这里,十分合适。
基本上是日日都有酒宴以及歌舞表演。
武祥见左右无人,问:“寸鲩,这帮人接待各地豪族子弟,成日里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得花费多少钱粮?”
“怎么关心起这个了?”李笠反问。
“这不是...大伙辛辛苦苦打开的局面,怎么养了一帮人成日吃喝啊?”
李笠笑道:“应酬是免不了的,哪怕是传舍、驿馆的日常招待,毕竟要拉拢地头蛇嘛。”
“各地豪族子弟来治所一趟,请一餐饭还舍不得?看看歌舞表演、听听美妙音乐又如何?”
“州廨若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那谁还信朝廷的用人之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武祥觉得心疼,首先公廨招待花的钱,归根结底都是李笠辛辛苦苦赚回来的。
而‘公款吃喝’拉拢的人,又和李笠无关,仿佛李笠掏钱请客,但坐在主位和宾客谈笑风生的却不是李笠。
他知道这是必然的安排,任谁当皇帝,都会制衡方镇大员,所以此事并不是皇帝单单针对李笠。
但总是觉得不值。
李笠不以为意,指着眼前正在列队的兵卒,音调高了几分:“我们又没闲着,练兵备战,忙得很。”
武祥低声说:“可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属徐州军府,若日后调任,又带不走。”
“不,我们能带走骨干,现在是在练兵,其实也是在练骨干,不是么?”李笠笑起来“再说,我未必会被调走。”
“我认为军队就像一艘船,普通兵卒,如同一块块船板,若兵卒太弱,就如同船板腐朽、漏水,这是不行的。”
“可这艘船要往如何航行,才能避开险滩暗礁,平安抵达目的地,靠的是船老大指挥,船老大等于将领。”
“但船老大的命令,得由船员执行,要么操帆,要么划桨,要么操舵,而这些船员的技艺娴熟与否,决定了船只灵活与否。”
武祥很快就明白李笠的比喻了。
把徐州军府比作一艘船,普通营兵就是组成船身的一块块木板,而负责练兵、带兵的‘队将’们,就是船员。
这些人被李笠称为“军士”,都是李笠的部曲,以精锐老兵的身份参与徐州军的组建和操练。
军士一词,古来有之,不过是统称,李笠将其作为实际职务的名称。
军士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将,是身份特别的兵,作为徐州军中最基层的管理者,把兵卒们组织起来,形成战斗力。
日常操练、起居,战时行军、布阵、打仗,这些军士都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如同人的骨架一般。
皇帝许李笠在徐州“便宜行事”,加上徐州军府为草创,所以李笠可以实行自己认为合适的制度。
其中,就有不同于其他官军的管理方式:各级军士负责对兵卒进行管理,军府诸将无权插手。
即便兵卒违反军纪,执行军法的也是各级军士。
这些军士作为李笠的部曲,自己独立构成一套完整的上下级体系,按照“以老带新”的建军方略管兵。
军士们牢牢管着兵卒,将领下达的命令,须由军士安排兵卒执行,把兵卒和各级将领隔开。
军府诸将无权处置军士,即便军士犯了军法,也得李笠的部曲督、部曲将来对军士们进行处罚。
由此,李笠借助“军士团队”,对徐州军的每一个兵卒进行直接管理,而徐州军府各级将领的职责,就是战时指挥打仗以及进行各部之间的协调。
若李笠离任,会带走所有的军士,徐州军的骨架瞬间抽空,一如船没了船员。
但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因为部曲就是将领的私产,跟着郎主走理所当然,且主官离任未带走军府营兵,此举无可指摘。
而李笠依靠这支‘军士团队’,随时可以招募新兵,按照已经成熟的练兵、建军制度,短时间内重建一支有基本战斗力的军队。
李笠早已有应对之策,所以处变不惊:“练兵,就是造船;打仗,就是在驾船搏击风浪。”
“战斗会有伤亡,需要补充新兵,这就是在补船,所以我的船员一直在锻炼,至于船的归属,其实无所谓。”
“强军难练,一如造好船费劲,但更难练的是船员技艺,我们现在借着朝廷的板材造船、驾船、补船,多好的机会,怎么能说我们大亏特亏?”
“明明是超值嘛!”
“朝廷拉拢士族、豪族,是为了让其控制的武装力量,能够为朝廷所用,而对于我来说,我只需要锻炼自己的军士团队。”
“这样的军士团队,还不止一个,所以我的军队,有断臂再生的能力,不怕打大规模消耗战,况且...”
李笠声音变小:“紧要关头,不是还有火炮么,我们还会怕谁?”
这话说得有道理,武祥忽然觉得,李笠没参加“公款吃喝”其实也没什么,若去了纯属浪费时间。
号角声起,引得李笠和武祥看向场内,只见一群骑兵列队完毕,开始加速,向着同样列队完毕的兵卒们接近。
然后冲锋。
步兵训练科目——抗骑兵冲击,正式开始,兵卒们列队站着,任由骑兵从自己身边冲过。
李笠不允许自己的军中,有会被骑兵冲锋吓得站都站不稳的步兵。
但人的本能,会对迎面冲来的物体产生恐惧,下意识要躲避。
为了克服这种本能,就只能靠练,不断地练,人渐渐就麻木了。
“我们的军队,一定会是最强的。”李笠如是说,武祥点点头。
他对李笠常说的话印象深刻。
你手里有粮食,有土地,而我手里有强军。
好,现在开战,那么,谁手里有粮食、土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