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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噩梦

  “嘎吱”一声推开窗扉,如同过去的半个多月一般轻手轻脚摸进屋来的陆绍云,依旧像往常一般无意中将睡眠不沉的夏霜寒吵醒了。
  “怎么样,最危险最难探查的那两个区域,今晚画完了么?”等待陆绍云换过衣物钻进被窝,主动依偎进他怀里的夏霜寒轻声道。
  “画完了。”盖好被子,展臂将夏霜寒暖乎乎、软绵绵的身体揽进怀里的陆绍云,将今晚自己和林煕然听到的关于“哨兵”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自九月头陆绍云和林煕然走商归来,哨兵才真正开始着手对他们三人进行彻底暗查,进而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到十月头才得出最终的探查结论。对于这一情况,夏霜寒并不感到意外,真正让她关心的是——哨兵换人了的事情。
  “九月的集体婚礼上,从别的村镇来到娜鸣村当新郎的小伙子就有好几个,新来的哨兵如果混在他们里面,想来谁也不能轻易把他找出来吧!”
  “你说的是,不过这些都不要紧。”闻着夏霜寒头发上的缅桂香,身体完全放松下来的陆绍云睡意朦胧道:“反正等今冬画完地图,来年就可以依照地图组织桐城守军进行围剿了。哨兵再怎么换人,想来只要他们不疑心到我们身上,那就没问题。”
  十月初三,朦胧的雪光反照下,从窗缝中漫溢进屋里的寒气,将蜷缩在陆绍云怀中好梦正酣的夏霜寒唤醒了。
  蹑手蹑脚地爬出被窝起床出屋,练过养生拳在火塘边烤着火喝着热汤的夏霜寒,这才感觉自己身上真正暖和了起来。
  “世轩还有梓然啊,一会你们吃完饭,和阿吉尔一起到村子北面,帮着其他村民一起封山吧!”
  火塘边,一家之主哈兹鲁口中的封山,是娜鸣村每年秋季都会做的过冬准备。
  数年前,在漠北王室并未覆灭之前,在秋日里动手封住进出村子的山路,是为了防止漠北人可能进行的偷袭的必要手段。而现如今,在漠北人并不再是威胁时,比往年推后了许多时日才进行的封山,则是为了防止雪狐和狼群在冬日里进村作乱,伤及孩童。
  淙淙作响的流水旁,沿着小河一直通到那个挂有一条瀑布的山体出入口的山道,被陆绍云、林煕然和其余几个小伙子一起用栅栏和拒马彻底封死了。而看着被封死的山道,陆绍云和林煕然却并不感到担忧。
  对于轻功卓越的他们来说,要翻越拒马这重障碍并没有多大难度。而即使封山下雪,栅栏外的小河也因为混有温泉水的关系,而纵使水温很低却也依旧常年不会结冰、积雪。
  因此,走在即使无人踩踏也不会因为降雪而留下他们的足迹的石头浅滩上,沿着河道进山的陆绍云和林煕然,其每晚进出丘兹山绘制地图的行动,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只不过,等村子完全被白雪覆盖之时,为了掩盖他们俩靠近拒马的足迹,他们需要等村里的孩子们在栅栏内的开阔地上堆雪人、打雪仗,彻底踩踏一番才行。
  “回来啦,身上冷不冷啊?”耶宏家一楼,燃着火苗的暖室里,在小桌上画着画的夏霜寒,放下手中的依纹笔,走上前来迎接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陆绍云。
  “别,我身上带着冷气呢,你先别过来。”自打七月初,陆绍云从正值经期的夏霜寒口中得知,她一旦沾染了太多寒凉就会身体不适后,他就很是注意,每次外出归来身上带了寒气,总要想办法把自己弄热乎了才肯让夏霜寒靠近。
  “好,知道了。”深知陆绍云对她的关心的夏霜寒,待他和阿吉尔一起在火塘边坐下取暖后,这才倒了两杯热乎乎的奶茶分别递过去。至于同样刚刚进屋的林煕然,有芭丽雅在操心。
  “今日画了些什么啊?我看看。”在火塘边驱散了身上寒气的陆绍云,捧着茶杯,挪过来坐到了夏霜寒身边的坐垫上。
  “也没画什么,自打离京,最近几个月来一直没能好好摸摸画笔,所以现在练练基本功,明年才好正经画上几幅,卖到真趣阁里去。”
  温暖祥和的暖室里,卡莫拉手把手地教着女儿蒂蕾柯女红针线,芭丽雅、阿吉尔和林煕然围着火塘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年迈的帕姬露许和拜马特指导着两个曾孙习字与珠算,哈兹鲁、萨妮莎和塔鲁克则在为日常的狩猎活动制作弓箭。
  捧着茶杯歪在夏霜寒身边,注视着耶宏一家人宁静、温馨的日常生活画面的陆绍云,深切意识到:其实,倘若自己的家人也能放下各自心中的盘算,相亲相爱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夏霜寒是不会提出“让他入赘夏家”的要求的。只不过,要让自己那些习惯了勾心斗角的家人们放下心中的算计,却是完全不可能的。
  “想什么呢?”从画纸上抬起头来的夏霜寒,看一眼身旁明显有心事的陆绍云,问道:“看你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究竟什么事让你拿不定主意啊?”
  “没什——”陆绍云未出口的话语,让从暖室外传来的“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
  “我去应门。”闻听敲门声,手上没活的芭丽雅利落地站起身,出屋开门去了。
  在这样一个雪越下越大,家家户户都聚在自家暖室里取暖的午后,登门拜访的,是肤色黝黑,面带健康红晕的乌加尔。
  将手中修补好的耶宏家的陶器递给芭丽雅,拍去肩膀上和帽子上的落雪的乌加尔,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实来意。
  “世轩哥,其实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请你教我写几个字。”夏霜寒画画的小桌旁,态度诚挚的乌加尔解释道:“明年春天,我哥说要带我一起南下走商,到京城去见见世面,所以我这几日,正在忙着学汉话。”
  “只是,当我问起我哥入关后沿路的主要城镇都有哪些,城镇的名字都分别怎么念怎么写时,我哥却说,他只是看着汉字眼熟,其实不会写。我琢磨着,既然要走商,那我总不能等入关了还做个睁眼瞎吧?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请你教我认认关内的几个地名。”
  “可以啊,没问题!”对于这个自己和乌玛尔一起救回村来的戎族小伙子,陆绍云是很有些好感的。于是,他拿过夏霜寒的毛笔,力透纸背地写了一页傲骨铮铮的字,递了过去。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将整个娜鸣村完全覆盖在了松软洁白的积雪下。
  十月十二,持续了快一个月的夜间探查的陆绍云和林煕然,终于熬不住困乏,在这么个天寒地冻能见度奇差的夜里,下定决心给自己放了为期三日的假。
  蓬松的被窝里,怀中揽着夏霜寒的陆绍云,面带微笑地沉浸在睡梦中,而他所梦见的内容,正是前世他与夏霜寒婚后的时光。
  五月下旬的京城,为了完成太子殿下交给自己的潜伏任务,即将于六月初一和戎族商队一起离京的陆绍云,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潜入定国公府,前来与自己新婚刚满一月的妻子夏霜寒,做最后的告别。
  望着眼含几多深情,几多关切,几多不舍与几多牵挂的夏霜寒,陆绍云克制不住地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她。
  “庭轩,不要,你该走了。”被吻得气喘吁吁瘫软在床榻上的夏霜寒,无力地抬手推拒着明显被激起了欲望的陆绍云。
  而面对着面带桃花,眉目含情的妻子,克制不住欲望的陆绍云,则放纵自己压了上去,不停诱哄道:“霜寒,我这一去可要明年才能回来呢,你真的要在现在拒绝我么?我忍得好难受,一次,我就只要一次可好?”
  “那......好吧......”依恋着丈夫,同样不想与丈夫分离的妻子最终选择了妥协。
  而伴随着渐入极乐的梦境,沉浸在睡梦中的陆绍云,却在无意识的蹭动中,将睡在他怀中的真实的夏霜寒,从清浅的睡梦中蹭醒了。
  不可能让陆绍云带着那样****腥膻的东西继续睡下去的夏霜寒,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抬手轻轻拍着陆绍云的脸颊,唤道:“庭轩,庭轩,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依旧沉浸在睡梦中的余韵里的陆绍云,喘息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一眼面前紧挨着他,不断将带着缅桂香的暖风吹拂到他脸上的夏霜寒,意识依旧不甚清明的他,听从于本能的趋使,翻身将夏霜寒压在身下,一边亲吻着她修长的颈项,一边撒娇道:“霜寒,我还想要。”
  “......”陆绍云的一句话将夏霜寒闹了个大红脸。无措而又尴尬地沉默片刻,眼看陆绍云就要扯开她的衣领往锁骨下面去的时候,明白他睡糊涂了的夏霜寒,抬手推拒着止住了他的动作,“庭轩,你睡迷糊了,快点,去把裤子给换了。”
  “???!”依旧在夏霜寒的锁骨上吮吻个不停的陆绍云,在闻听心上人的劝阻后,感觉到了自己下身的黏稠和滑腻,并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呜呜,梦遗的时候被心上人抓了包,好丢人啊!”如此在心中疯狂叫嚷着的陆绍云,涨红着一张脸翻身从夏霜寒身上下来,钻出了被窝。
  而借着雪光和月光,窥见陆绍云红彤彤的脸上的一抹羞涩、尴尬与愧悔的夏霜寒,则在回想起自己上辈子一直在房事上被陆绍云吃得死死,故而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的往事时,“噗嗤”一声笑得蜷成了一团。
  “你别笑了!”换下自己脏了的裤子,用帕子打理过身体的陆绍云火红着一张脸,套上干净的亵裤,钻进被窝将笑个不停的夏霜寒捞进了怀里。
  “我说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被羞涩不已的陆绍云按进怀里的夏霜寒看不到心上人通红的脸颊,于是她只能埋首在陆绍云的胸膛上嘻嘻哈哈地道:“你知道么,我可是被你不停歇的‘霜寒,霜寒’的叫唤声给吵醒的。”
  “我......”原本还觉得自己做绮梦被心上人抓包的境遇很是丢人,可一看自己越是羞涩夏霜寒就笑得越是开心,陆绍云终于无可奈何地破罐子破摔道:“我梦见你我成了婚,然后......”
  从陆绍云的叙述中惊觉他的梦境就是前世的事实的夏霜寒,彻底呆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庭轩又看到了前世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单手揽着夏霜寒,没有感受到夏霜寒那几不可察的肢体僵硬的陆绍云,则依旧在诉说着自己的感受:“那个梦境很真实,很鲜明,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它真的发生过似的。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啊!”
  面对着陆绍云第二次见到前世之事的境遇,短暂愣了愣神的夏霜寒,很快就恢复了平日一贯的冷静。
  毕竟,针对这种只发生在陆绍云脑海中的事情,夏霜寒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去阻止与应对。现如今的她能做的,除了在陆绍云有可能看见他们前世婚姻破裂的景象时宽慰他,让忙于公务的他不要胡思乱想以影响自己的状态以外,几乎就只剩下了无能为力的等待。
  如果命中注定陆绍云要一点点获得前世的记忆,那么夏霜寒除了接受,又能有什么其他的应对之法呢?毕竟,得到前世的记忆这件事,不到最后,谁也看不出究竟是福还是祸不是么?
  “庭轩,”倾听着耳边“扑通扑通”的心跳,静静地枕在陆绍云胸膛上的夏霜寒要求道:“若是今后你再做了这样真实的梦,记得一定要说给我听好么?”
  “不要吧?”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回顾自己的绮梦,勾得身体一片火热还只能看不能吃,这样未免也太煎熬太残酷了。
  “不行,你一定要说给我听!”想要确切知道陆绍云究竟对前世的事情知道多少的夏霜寒,抬头凑到陆绍云的颈窝里舔吻了一下,随即威胁道:“否则日后就算你我真的成了婚,我也不给你!”
  “......”被夏霜寒的吻弄得既甜蜜又痛苦的陆绍云,最终无奈妥协道:“好,知道了,一切都按你说的来,这下总可以了吧!”
  重生后的夏霜寒很清楚地记得,今生的陆绍云看见的关于前世的第一个画面,是前世她在亲人的坟冢前身死的景象。故而,基于这个并不美妙的开端,夏霜寒做好了陆绍云的梦境将会打破时间顺序,穿插跳跃着将前世的往事展现出来的准备。
  可是,即使夏霜寒深知,在今年冬天,陆绍云就很有可能在梦境中见到前世他们婚姻破裂的场景,在心中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她,却还是没想到,这场预料之中的梦会来得那么快。
  十月十三日夜,距离陆绍云在梦境中见到他们夫妻俩依依惜别的场景不过刚满十二个时辰,怀中揽着夏霜寒进入梦乡的陆绍云,就再一次在梦境中见到了前世的景象。
  “不要,霜寒你别走,你别离开我......不可能,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和你和离的......霜寒,我真的不能和你分开,你不要走好不好......”
  面朝右侧侧卧着的夏霜寒,被同样侧卧着睡在她身后的陆绍云所发出的无助的呢喃唤醒了。睁开睡眼的她,顾不上去管自己腰上那只将她勒得越来越紧的臂膀,只费力地在陆绍云的怀中转了个身,面对面地开始呼唤他。
  “霜寒,你别走......”眉头紧蹙,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之色的陆绍云,显然被梦境折磨得不轻。
  而看一眼如此痛苦如此无助的陆绍云,夏霜寒只能加大力度推搡他,以争取将他从睡梦中尽快唤醒。“庭轩,庭轩你醒醒,我是霜寒,我没有离开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霜寒?!”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的陆绍云,在看清自己面前的身影确实就是夏霜寒后,用力地将她死死抱进了怀里。“太好了霜寒,你没有离开我!这下,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了!”
  腰背被陆绍云的手臂勒得生疼,颈窝也被陆绍云线条硬朗的下巴抵得酸痛,可是感觉到陆绍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的夏霜寒,却没有心思去关心自己的感受。
  抬起右手臂揽着陆绍云的她,一边轻轻地在他的背上拍抚,一边出声安慰不安的他道:“庭轩,你做噩梦了,这里是娜鸣村,我们在这里按照戎族传统举办过婚礼的,你还记得吗?”
  “娜鸣村?”依旧沉浸在太过真实的梦境中的陆绍云,很是耽误了会功夫,才接受了他并没有和夏霜寒真正成亲,她也从来就不属于他的事实。
  “霜寒,”一想到梦境中夏霜寒决绝地离开他的景象,就遏制不住地感到心痛的陆绍云,环抱着怀中的娇躯脆弱不安道:“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想许下自己兑现不了的承诺,又不想在此时此刻用残酷的话语打击陆绍云的夏霜寒,身体力行地用一个缠绵的亲吻回应了他的要求。
  而被这个带着安抚性质的亲吻蛊惑了的陆绍云,却迷迷糊糊地再次深切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正如同梦境中的夏霜寒离开了他一样,真正决定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共度一生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庭轩,你梦见什么了?说出来,让我帮你分担可好?”一吻毕,确定陆绍云已经彻底镇静下来了的夏霜寒,决定听一听这个她已经猜测到了大部分内容的梦境。而陆绍云的叙述,也正恰恰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梦境的内容,是前世的夏霜寒向陆绍云提出和离要求那晚发生的事情。
  当晚,双目赤红的陆绍云将夏霜寒亲笔写的和离书撕成了碎片,并且意欲在夏家她出嫁前的闺房里对她用强。只不过,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将他的身体哭软了,他们一同流着泪,被心底那无形的牢笼囚禁着,怎么也找不到逃生的出口。
  “霜寒,我觉得这梦不平常。”从令人倍感压抑与窒息的回想与叙述中缓过神来,深切感觉这梦境太过真实的陆绍云,完全不可能将其一笑置之。“你说,这梦境是不是某种先兆,以此提醒我,如果我不能为我们的未来做好安排,带着隐患成亲的我们,就有可能得来这样的悲剧结局呢?”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现阶段,你不应该胡思乱想。毕竟,等红白丸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可以回京去,把你我的婚事再好好地解决一下不是么?所以现在,你最应该做的,是好好的休息,为之后的忙碌做好准备。”
  依旧不认为,“现下由自己来讲述前世的过往”是一种明智的选择的夏霜寒,静静地依偎在陆绍云怀中轻声安抚着他。可此时认为回京之后再处理他们之间的婚事,也完全来得及的她,却不会想到,待她和陆绍云再一次踏进京城地界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十月十八,这是一个彤云密布,北风凛冽,异常寒冷的日子。
  距离娜鸣村四千五百余里外的京城里,如同往日一般进入刑部上值的襄阳王世子苏逸兴,接到了一个需要他出京离家,远走西北才能完成的任务。
  “贪官污吏贪墨官银,因而致使九平铁矿无银进行矿道加固,并最终导致三百余矿工死于矿道坍塌与地下水渗漏么?”宽敞整齐的案桌前,放下手上的卷宗,面色凝重的苏逸兴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随即便开始交接手上尚未处理完的公务,为即将前往西北查案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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