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追光者
“叮咚”，凝聚的雨水蓄成一大团，一旦脱离粘附物，就砸入深深的水坑中。
举着伞的人，湿了半背，裤脚溅满泥泞。
雨停了，他收起伞，想伸手去触摸冻得嘴唇发白的女人，却在半道忍住了。
眼前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丢失的焦距里，倒映的涟漪缓缓荡开。
“游曳，我很少叫你的名字吧？名字还是比代号好听，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没进晨光里的男人，面容比之五年前仿佛从没有变老过。可那沧桑的神情，是岁月刻在他身上的印记。
“我想拜托你，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每年去看一看我太太，帮我送一束花，地址我放进去了。”触及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男人的目光变得柔和，“她最喜欢香水百合和黄色的野蔷薇，不需要完全绽放的，一半含苞待蕾的最合适。”
“哈，我太太生前很喜欢鼓捣这些花花草草，我希望她即便长眠了也不会感到寂寞。”
薄唇翕动，游曳微微蹙起眉头。她没说话，但眼神交汇间，男子知道她已经答应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想要过圆满的生活，好像是真的太贪婪了。”说着就缓步朝停机坪边缘走去，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就说一句话。但这个距离似乎不足以支撑他说完，所以他只挑了最重要的话。
“像这样沐浴在晨光里，感觉很好吧？”
游曳沉默，抓着牛皮纸袋的手慢慢收紧。
“你比以前更加冷淡了，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容易，可是，这不该是你的生存方式。”
“游曳，我陷得太深，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但是你不一样，你完全可以过另外一种人生。”男子骤然背身，但脚下还在往边缘退，他微笑着继续说道，“去抓住你生命中的光，你适合活在光明的世界，别这样活着。”
“就算是为了我，为了那些像我一样被抹除的人，你也该好好活着，替我们活着。也许，你的光也正在寻找你。”
再往后退了一步，已经半个脚掌悬空，游曳条件反射动了动，明明有想说的话，声带却像是被谁捏住了。
“x快来了吧？”男子朝天台入口处扫了一眼，一脸淡然。
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游曳终于开了口。
“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把这个交出去……”拿起手上的牛皮纸袋，游曳却被男人打断了。
“比起交给他们，我更想交给你，你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档案。”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远方的朝阳，突然没头没尾问道，“带相机了吗？”
“……”游曳其实带了，但并不是常用的专业摄像机，而是隐形相机，她从兜里拿了出来，就三分一手掌大小。
男人高兴极了，踩着停机坪的边缘认真地摆了个pose，“帮我拍一张。”
“咔擦”一声，入镜是一个绝美的画面，橘色系的晨光模糊了人的面容，熊熊燃烧着的，是炽热的灵魂。
下意识看了一眼定格的画面，机械键一转，游曳再拿起相机的时候，透过镜头所看到的视野，空空如也。
本能奔跑起来，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游曳脚滑了两次，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才趴到边缘。
“你疯了吗！在那里干嘛！”此时才出现的x，错过了最佳的审问时间。
高处不胜寒，脸刚探出去，就被一阵劲风刮得睁不开眼睛。她并不是为了看到这种结局，才答应x的，可已经为时已晚。
游曳失神的空档，x几步过去抓起她的领子往里拉。这种情况，不用问他也猜得到是什么情况。只是他没想到游曳和这个人之间的联系，远比他想象中的深。
“警察很快会来，你现在必须若无其事下楼，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尽快离开这里。“x没见过这样的游曳，但他很清楚现在需要做什么。
游曳被拉起来，耳边却还回荡着男人说的那些话，仿佛有一个声音，附在她耳边，大声地喊着，“自由，自由！”
“啪！”x情急下甩了游曳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感终于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绝望地看了x一眼，游曳冲回去，打开那个牛皮纸袋，如男子所期望的那样，她销毁了部分文件。一缕青烟袅袅而起，如同在告慰英灵。
夏天的云雨，来去如风。超负荷的排水口还在向外喷射着污浊，漫天遍野却已经重新洒下了阳光，甚至架起了好几座彩虹桥。
阳光投射到站着的人身上，发丝挂着的水珠晶莹剔透，也同样投射到了蹲坐之人薄薄的眼皮上。被刺痛了一般，游曳的瞳孔瑟缩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
水光的反射中，耀眼得让人即便刺激了泪腺也不愿意移开视线。
“这就是我的光吗？”她低声呢喃，声音喑哑。
陆天海没听清游曳究竟说了什么，很自然地俯身下去，“什么？”
却在这时，游曳突然揪住他的领子，猛地往下一拉，大明星就势半跪到地上，只来得及腾出一只手支撑着滑溜的墙面，但身体的惯性阻止不了。
柔软的触感贴到唇上，陆天海瞪大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浅尝辄止的吻，甚至连体温都无法交换。短暂分开的两人，尽管怀着不同的理由，心跳的频率逐渐趋于同步。
伞早已丢到一旁，微凉的额头抵着额头，大手轻轻抚上濒临崩溃的脸，拇指轻柔地往下，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微微一按，轻而易举掰开对方的嘴。
琥珀色的眼中波光流转，片刻后，陆天海重新覆了上去。
足够点燃内心那把火的纠缠，却又是那般小心翼翼。温柔的暖意，环绕在孤寂的灵魂身侧，并不是要将对方带出原本的黑暗，而是将光洒进去。
游曳紧紧闭着眼睛，怕一切都是虚妄，摇摇欲坠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啪”一声断裂了。没有是非，没有对错，苦苦挣扎着的未来，因为逐渐清晰的答案而更加不堪一击。
她一定是疯了，她希望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