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红楼

  荣禧堂后抱厦。
  “姑娘,姑娘?”
  綉橘轻轻捶着美人槌轻唤两声,却见自家姑娘呼吸细微,浑然不觉,知道姑娘约莫睡熟了。
  綉橘长长舒口气。
  二姑娘病了这些日子了,夜夜睡不安稳,今日终于睡踏实了。
  綉橘嘴角噙笑,心里十分欢喜。
  放下美人槌,綉橘轻轻的站起身子,替姑娘掖了掖被头,又缓缓的把边角顺了一遍,及至顺道脚边,綉橘发现汤婆子似乎不那么热乎了,忙又给汤婆子换上热水。
  最后,綉橘轻轻放下帐幔,自己靠着熏笼坐了,捏捏胳膊,扭扭脖子,末了,又拿起绣了一半丝帕子,对着烛台慢慢绣起来。
  这些日子实在累着了,很快,綉橘就有些眼皮子发沉,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最终难敌困倦睡熟了,手里兀自拈着针线。
  綉橘舒缓鼾声扯起那一刹那,床上二姑娘却睁开了眼睛。
  曹颍轻轻下了绣床。伸伸腿弯弯腰,摸着脖子只是发酸。
  这两天两夜被人强制日夜不许下床,都快把人睡残了。虽然太医说的吓人,什么三日不退烧清醒,人只怕就废了。
  曹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个症状,不过是重感冒而已,搁在现代,打个三天点滴立马活蹦乱跳。
  这病在古代虽有些麻烦,不过身在贾府这种人家,迎春自小锦衣玉食,体质不错,府中又有太医供奉,药品齐全,如今又换成了曹颖这个草上飞,且死不了了。除非曹颖自己活腻味了自挂东南枝。
  曹颖之所假装昏睡,一来初来乍到,灵魂跟这具身体不大契合,浑身僵硬。二来,曹颖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也十分不适应这个陌生世界,她需要时间了解这个世界。
  正巧本主因为受了风寒需要静养,曹颖因此将计就计,努力契合这具新身躯。
  进过三天练习适应,今天似乎好多了,曹颖伸伸腿,顿顿脚,摇摇脖子,摆摆手,虽然身子依旧有些僵硬,腿脚也有些发木,却是比前两日好多了,行走却不成问题了。
  曹颖一边自己捏捏麻木隔壁,一边放眼四望,打量自己新领地。
  房间不大,并未隔开,布局却分成书房,起坐间,卧房三部分,房中家具一水红木打造,在橘黄灯光之下锃亮锃亮,熠熠生辉,隐有暗香浮动。
  进门处放着四开紫檀木屏风,绣着梅竹四君子。中间窗下有榻,铺着锦缎褥子,榻中间摆设红木炕桌,两边摆着小巧玉兰花小炕屏,一样是红木架子,摸着流光润滑。
  西边墙角书架上一摞摞书籍,旁边靠墙则是一个红木花架,一盆吊兰开得茂盛。书架前一方花梨木书桌,字帖棋谱摆了一摞,宝砚七八块,四五个笔筒插满毛笔。再有翡翠香炉,雕工精细,润泽华美。
  拔步床对面设有贵妃榻,旁边一张小几上立着美人宝瓶,瓶中腊梅数枝。墙角宝阁,上头各色宝瓶,宝盘,玉器。
  床头的红木小几,放着一套胎白瓷填金茶具,多格茶点盒子。贵妃榻前一张紫檀八仙桌,摆放着三寸厚紫檀棋坪,黄花梨木围棋罐子对角摆放。一颗颗翡翠棋子摸在手里,温润滑腻。
  地上铺着白居易诗中所言千两丝织花毯。
  房中摆设,无不精贵华美,乃曹颖平生仅见。
  这是一间豪华闺房!
  曹颖暗暗咂舌,怪得人说荣国府奢靡无度了。
  收回眸光,落在眼下这个酣睡丫头,再瞧瞧自己这张红木雕花绣床。一切一切,无不告诉曹颖一个事实,她穿越到了红楼梦这本小说里了。
  曹颖认命躺回床上,缓缓输出一口气,还算是不错,比那些穿越成穷酸乞丐之人好多了。
  曹颖来此已经三日了,那日迎春子自东府凭吊秦可卿,回返时刻竟被惊马撞断轿杆,迎春一个飞跃,脸朝地跌进雪地,虽然穿得厚实人为受伤,却因此受了惊吓,兼之她原有心病,回家便有些恹恹的,夜半时分便大烧大热,浑身抽搐不已。
  太医开了要房子,丫头婆子围着伺候,直闹到天亮,方才救醒了。
  只是,这再次睁开眼睛女子,并非昔日贾迎春,而换成了来自现代曹颖。
  且说那日曹颖登山失足,本以为从此香消玉殒,曹颖生命像一朵尚未开放的花朵,乍然而谢,甚不甘心,却又忽然醒转,正在庆幸自己福大,脑海中无端端多了一段记忆。
  一段属于曹公笔下,那个最悲剧荣府二小姐贾迎春记忆。
  曹颖重生喜悦瞬间被沮丧充满,差点仰天飙泪,她不过因为失恋,想换个环境,松散下心情,故而报名成为一名暑期志愿者,熟料竟然失足跌落悬崖,脑袋刚刚撞上个大石头。
  即便此刻回想,曹颖依然惊悚莫名,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那样多的血水?铺天盖地,开闸洪水一般,不过瞬间,曹颖身上便被血水浸透,整个人成了个血葫芦!
  曹颖那个时候感觉自己似乎被血海包围,眼晕呕吐。
  曹颖最后记忆,她躺在简易担架上,周边一片哭声。
  曹颖最后记忆是她正在努力扒着玉镯,曹颖当时念头很可笑,她要活着取下玉镯,不能让祖传东西成为死人的东西!
  只是曹颖倒地成功,却被玉镯乍然而现金光晃晕了。那光五彩斑斓,明丽耀眼,曹颖觉得自己意思在那一刻被吸了进强光里,眼前一暗,无知无觉了。
  曹颖当时就想,这种感觉大约就是死亡感觉了。
  曹颖再次清醒,已经置身这间古色古香屋子,变成了荣国库大房二姑娘贾迎春。
  据说眼晕、呕吐这些,是脑袋受伤病人大忌,出现这种症状的病人,十有九丧。曹颖因此猜测,现代自己,大约不死也成了白痴了。
  现代大约是回不去了。
  曹颖叹口气,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只是,这贾迎春记忆实在让人沮丧:荒唐父亲,面容模糊生母姨娘,刻薄继母,忽视自己祖母,面子情分兄嫂。拿捏自己奶娘奶嫂。
  似乎这迎春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事情,好在本主从小还算锦衣玉食。幼学琼林,女四书篇篇都学过,针黹女红,琴棋书画都有涉猎。
  曹颖叹口气,细瞧着自己水葱一般玉指,苦笑一声,穿越成迎春也不错,唯一好处便是不用费尽心机装才女了。反正贾迎春无才无能众所周知,正合了自己古言文白痴。
  若是穿越成为林黛玉薛宝钗这样大才女,自己这个研究马克思哲学生,岂不抓瞎?
  唉,这个贾迎春命运实在太惨了点!
  大宅门里女子一生不能自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赴死从子。
  这贾迎春却是父、夫、子,一无所靠!
  贾迎春腊月三十生日,三十这日,大人们要进宫朝贺,要祭祖,要磕头拜年守岁,忙得人仰马翻,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哪有时间睬她呢?从小到大,就没人记起替她煮碗寿面,当然生日礼物似乎没少过,迎春却是不大在乎。
  相较于薛宝钗过生日,贾母还凑了二十两银子替她摆酒席,亲生孙女贾迎春记忆中却没有正经过生日的记忆。
  也亏得贾迎春是个万事淡然性子,否则,若是赶上一点宝黛钗凤姐这些人要强性子,早就吐血而夭亡了。
  曹颖梳理着贾迎春记忆,今年三十除夕夜,贾迎春便年满十五岁了!
  古人十三岁议亲,十五六岁就该出嫁了。可是曹颖翻遍本主儿的记忆,并无议亲这嘛事儿。
  就目前境况,贾迎春混的够衰。
  如今既然换成自己,绝不能再被渣爹卖了换银子!
  好白菜决不能让猪拱了,哪怕贾迎春不是棵聪明绝顶好白菜,也不能落到孙绍祖这个中山狼嘴里。
  可是,如何摆脱被卖掉,被虐死的命运呢?
  讨好贾母?
  曹颍很快否决自己。
  看红楼之后,曹颖深深感觉,荣府里明面上是贾母最为尊荣,实则,她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她口口声声多么疼爱林黛玉母亲贾敏,结果,黛玉被王氏这个狠毒之人榨干钱财,悲惨而死。
  并且,曹颖有一种感觉,贾母并不疼爱贾迎春,不然也不会整日惦记吃酒看戏逛园子,却没有空闲派人稍微打听打听孙女婿为人品行。
  凭她一个超品公侯夫人,只要真心疼爱孙女儿,稍微用点心思,就可以查出孙绍祖为何三十岁尚未正经娶亲。
  迎春亲生母亲早逝,身为祖母,贾母完全可以提映出您做主。
  只要贾母态度坚决,贾赦难道敢忤逆么?
  当初救下鸳鸯就是很好佐证!
  贾母其人,不是无能,就是无心!
  第二条路,讨好继母。
  邢夫人在红楼就是公认笑话,为了自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除了替丈夫不停娶小老婆,就是无脸无皮的刻薄钱财,连女儿迎春中秋过节缺银子,她也不舍得贴补半分。
  这样的人难道为真心为了继女打算?
  第三条路,讨好迎春嫡亲兄嫂贾琏与凤姐。
  这一条路就更不通了,一个无权无钱,整日靠着媳妇嫁妆吃喝嫖赌,纵然贾琏良心未泯,难道会为了庶出妹子去得罪老爹?
  凤姐就更不成了,贾赦无辜殴打贾琏,她也只敢背后哭一哭,骂骂不相干的贾雨村罢了。
  就是凤姐有心,贾迎春父母俱在,婚姻大事轮不到她凤姐一个嫂子做主。
  最后一条路,依靠强大外家做外挂。
  这一条就更不靠谱,迎春是庶出,姨娘的即便有父母兄弟,也不算正经亲戚。何况都混到卖女儿做妾了,能有什么本事呢?
  条条生路都不通。
  曾经有人设定迎春讨好孙绍祖,曹颖嗤笑,如何讨好呢?孙绍祖这货,就是个色中饿鬼,难道自己为了一口残羹剩饭,要学着邢夫人整日替男人娶小老婆不成?
  如此活着无异行尸走肉,曹颖宁愿自挂东南枝!
  迎春唯有剩下一条路,就是打动那个可以主宰她婚姻大事之人---贾迎春之生父贾赦。
  可是贾赦一味贪财好色,毫无亲情可言,如何才能打动呢?
  除非,迎春有能力替她创造出大于五千银子利益!
  却是贾迎春身为弱质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哪儿寻找这样暴利呢?
  曹颖想得脑袋差点裂开,兀自瞪着眼睛,强迫自己,事关人命,思索再思索!
  翌日,曹颖被司棋推醒方知,昨日一夜脑筋白废了,贾迎春逃命之路还得继续寻找。
  曹颖正在愣怔,却听小丫头通报:“綉橘姐姐,三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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