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要选秀
贾母许多年不曾这样子喜怒于行了。
鸳鸯生恐贾母气出个好歹,美眸一转,凑上前替贾母捶腿:“依我说,老太太应该高兴才是呢!“
贾母一贯喜爱鸳鸯灵巧细致,爱听她说话,这会子却生不出丝毫高兴来,睨眼鸳鸯,嗔道:“不许你替她个老不羞说情啊,不然连你一起恼了!”
鸳鸯笑着给贾母捶腿:“这哪儿能呢?老太太可冤死人了,那宗不分尊卑,不识得好歹蠢物,婢子作甚替她讲情呢。
婢子说的是二姑娘,李嬷嬷这事儿,二姑娘处理极好,怪只怪李嬷嬷太作兴了。”
贾母闻言笑了:“还是你个丫头懂我的心。”
鸳鸯笑道:“不过老太太抬举罢了!”
这话贾母听着顺耳,笑道:“既是你二姑娘想保全老不羞颜面,就替她保全。鸳鸯你亲自去一趟后街,告诉那老不羞,就说二姑娘替她求了恩典,放她出去荣养,每月二两银子供奉,叫她明儿就进来给主子磕头。若再让我听见她说姑娘半点不是,叫她自己收拾铺盖上黑山头去喂熊瞎子!”
鸳鸯一笑去了。
贾母却是盯着迎春上下看,满眼欢喜。摩挲迎春面颊,笑眯眯的:“我就说,我的孙女儿如何能差呢,瞧瞧这个眉眼,水汪汪的,这脸蛋,粉蕊蕊的,还有这额头,饱满圆润,一看就是有福的。”
迎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脆响。
十五岁对于古人来说的确可以许亲了,心疼女儿,留到十七八岁再出嫁,事急从权,十五岁也能出家了。
迎春紧张之余也有些兴奋,老太太若许亲,贾赦也不敢龇牙吧!
迎春对婚姻对象要求真心不高,只要眉眼齐全也就将就了。
熟料,贾母之话一下子把迎春打懵了:“当今继位三年,今年第一次选秀,按照选秀规矩,你父亲是三品大员,宗人府已经把你记名了。
我已经跟老北静王妃写了信札,着她帮忙推荐一位退宫嬷嬷教导你礼仪规矩。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老祖宗替你安排。”
迎春闻言如遭雷击,心中规划无数次美好蓝图轰然倒塌,碎成一时渣滓。
选秀啊?成十上百女人争夺一个男人?太脏了,有没有?
奶奶个熊,曹雪芹这个不负责任坑大王,坑死人了,怎么没提迎春也要选秀啊?
迎春差点仰天飙泪。
贾母却会错意,以为迎春还在生气,李嬷嬷已经处置了,这丫头还气什么?跑不脱是憎恨二太太姑侄。
因一笑:“二丫头,我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是你二太太凤丫头不对,等他们来了,我当面骂他们一顿替你出气。”
迎春此刻哪里顾得上王氏凤姐呢,她不要选秀,迎春抱着贾母胳膊直摇晃:“孙女不想进宫,孙女舍不得老祖宗!”
贾母心中甚是熨帖,笑了:“嗯,知道你孝顺,只是选秀是国法,咱们候府享受朝廷俸禄,理应替君分忧。”
迎春暗呕,送女儿给人睡就是分忧?与君分忧不该是男儿慷慨赴战场吗?
贾母道是迎春紧张,安慰道:“选秀虽是百里挑一,你也并非全无机会,咱们功勋人家,圣上自然会优渥看待,你进宫去,只要顺利,即便不能敕封贵人,也能得到贵人指婚,这可是莫大殊荣。我原怕你…..”
贾母把‘初选过不了’几个字儿含住了,改口道:“我愿说你是个有福气的。”
迎春脑子乱糟糟:倒地谁封妃啊?
曹雪芹,你漏了剧情啊!
迎春很想死一死:“可是,老祖宗,大姐姐不是在宫里么?我再又去,这不是姐妹……”
‘共事一夫’这话迎春想到就烦恶心,公用男人会得病啊,亲亲祖母知不知啊!
贾母叹口气:“你大姐姐是侍选,她十三岁进宫,至今八年了,本朝制度,不能成为皇上嫔妃的女人,服役十年便会遣散出宫。”
迎春把着贾母巴巴道:“老祖宗,孙女尚小呢,等过了今年,我明年再报名选秀成不成呢?”
只要熬到元春封妃,自己婚事自己就可再设法子了。或者,自己可以利用会亲机会,求求大姐元春,迅速敲定一门婚事。无论如何,宅斗总比宫斗轻松啊。
贾母听了直觉迎春稚子可乐,抚抚迎春额头:“傻丫头,你以为朝廷是咱们家开的呢,今年不选,三年后就十七了,超龄了,再者,选秀不选秀也不是咱们家能够决定。”
迎春没进宫啊?曹颖眼前一亮:“老祖宗,若是初选选不上呢?”
贾母脸上笑容一点点消散,眼睛锥子似的盯了迎春,半晌方道:“选秀譬如大浪淘沙,那选不上秀女,要么家世不够,要么就是本身无能。总之都是落了下乘!”
贾母眼冰凉语气,清凉眸子,让曹颖只觉得后颈脖子凉飕飕冒着寒气。
贾母话意很明白,若是荣府全力以赴支持,迎春还烂泥不上墙,那么等待迎春下场就一个,等着挨孙绍祖那一刀吧!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啊!
迎春想起一次命贾府女儿出来会客,连薛宝钗也出来了,却独独迎春没露面。
曹颖至今可以确定,必定是迎春当初选秀出了差错,或是被人算计,或者自己故意落榜,反正是让荣府丢了大脸,也因此触怒了贾母。
退不得进不得,曹颖怄得直噎气。
正在此刻,小丫头打起帘子:“二太太,二奶奶来了。”
姑侄二人进了荣庆堂,却不见贾母踪影,少时鸳鸯迎了出来:“老太太在内室。”
贾母除非患病,一般都是厅堂见人,今日这般却是为何?
凤姐拉了鸳鸯一把:“鸳鸯姐姐,莫不是老太太身子不虞?”
鸳鸯一笑:“瞧二奶奶,几步路的事情,这般着急作甚呢!”
二人心中惴惴,各自思虑着可有甚不妥之处,扎了贾母眼,却是思来想去却并未往迎春身上猜。
姑侄二人各怀肚肠,进得内室,齐齐施礼问安。
凤姐正要一如往昔,插斜打诨,方才抬头,变故陡生。贾母一声冷笑,扬手一扔,将迎春屋里失窃清单直通通砸在二太太王氏脸上,哗啦一声散在地上。
贾母怒道:“王氏,好有脸!”
王氏额上立时火辣辣的疼,却也不敢抱怨,低头拾起清单,顿时白了脸,弯腰驼背,哭声颤微:“老太太息怒,此事并不知始末,不过是听李嬷嬷哭得可怜,学舌尔!”
贾母怒道:“她说你就信?我倒把你们当成好的,一个个颠三倒四,跟我弄鬼儿,正经侯门千金竟被奴才作践,你们不说打出去,反倒跟着作践,狗长岁数呢?”
王氏噗通跪下了,双手撑地只是抖索:“老太太息怒,都怪媳妇愚笨!”
凤姐至此终于知道今日这场火从何烧起来,忙着也跪下了:“老祖宗消消气,太太也是被那刁奴蒙蔽了。”
贾母见凤姐出声,瞪着眼睛又骂凤姐:“还有你,当得好家我以为你是个好的,才叫你帮着你婶子掌掌眼,你干什么?帮着奴才作践嫡亲妹子,真真能干!”
凤姐吓得跪下只磕头:“老祖宗,孙媳敢发毒誓,若有半点歪心,叫我不得好死。都是孙媳一时视察,中了老婆子诡计。狗杀才,竟敢欺骗姑奶奶,孙媳这就去扒了她的皮!”
贾母冷笑:“等你?你们姑娘只怕早委屈死了!”
凤姐一叠声赔情:“都怪孙媳愚昧,老天太恕罪!”
贾母骂过了,王氏姑侄态度也诚恳,心里怒气消散多半,因笑眯眯拉过迎春手:“你也没得罪我,迎丫头,你说,要怎么罚她出气?”
迎春能说什么?
迎春再傻也知道,贾母躲在内室训斥凤姐二太太,这是明明白白给二人做脸面。再者,贾母再是厌恶王氏,中间挨着贾政这个爱子,宝玉这个金孙。且贾母还要操纵王氏凤姐掌控荣府。绝不可能自断臂膀!
且剥夺了王氏凤姐管家权利,换谁呢?邢氏?只有更糟糕!
迎春冷笑:“这倒不必,我只是很好奇,像我这种蠢人被奴才欺凌也是正常,凤姐姐这样聪明透顶,怎么也被恶人蒙蔽了?”
贾母乐得迎春不闹事,挂落凤姐几句,她是不会计较的。反是笑眯眯赞赏道:“好丫头,难得你是个明事理的,知道你凤姐姐不是有意,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不是!”
回头嗔怪凤姐:“今日若非迎丫头大度不追究,看我怎么罚你!”
“多谢二妹妹大人大量!”
凤姐拉着迎春奉承不迭:“再没谁有二妹妹心肠好!”
贾母瞅着王氏,心里恨得慌,冷笑:“起来吧,我原道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也该略微上进些了。谁知竟然比我这个老不死婆子还糊涂,被个刁奴牵着鼻子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王氏羞得面上青白交替,不住的额首:“老太太教训的是。”
王氏回家砸了一套胎白瓷盏,拍着桌子发恨声:“你瞧瞧,那丫头还没入选呢,老太太已经作兴起来,若真成了娘娘,咱们还有活路么?”
凤姐也气得心口疼,却是亲手斟茶奉上安抚王氏:“太太消消气。”
王氏哼哼冷笑几声:“那丫头不是因为选秀吓病了?你再去吓她一下,我就不信了,她能比得过我的元春!”
凤姐皱眉,不愿意再跟老太太较劲儿,遂左顾言他:“都怪李家那些狗杀才!”
王氏果然被转移仇恨,咬牙怒喝:“速速将他们赶出府去!”
凤姐诺诺而退,当晚将李嬷嬷全家差事革除了。
周瑞得了王氏密令,做的更绝,让人把李嬷嬷一家人铺盖行礼一通乱丢,也不知道砸坏许多东西,办事婆子借机偷摸,李家在无一点像样东西。
凤姐恨毒他们,过几日,借口修整房舍,将他们一家人赶到了街尾一处破院子。
李家顿成过街老鼠,李嬷嬷悔恨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