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季节

  澄站在审判庭的中心。
  在她面前, 有许多她所熟悉的面孔。
  在善后工作也结束后, xanxus的反叛最终被命名为“摇篮事件”,作为机密信息被封存了起来。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叛逆者的首领并没有被杀死。但就算是这样,许多人仍然认为在无法追责的尸体以外, 还有人必须为这件事承担起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澄会站在这里。
  坐在旁听席中的迪诺忍不住对reborn说道:“我不明白, 明明澄她——”
  “闭嘴, 蠢货。”reborn说, “她是为了保护瓦利亚。”
  “保护?”
  话一出口,迪诺就得到了家庭教师冰冷目光的一瞥。虽然他已经获取了惊人的成长和对方的承认,但对reborn的敬畏依然顽固地刻在他心中,迪诺下意识噤了声。
  “除了她以外,任何一个站在这里的瓦利亚,都毫无疑问地会得到最沉重的判决。”他说, “但是澄不一样。”
  “因为她没有参与瓦利亚的反叛?”
  “只能算其中一个原因。”reborn压了压帽檐,“就在审判前一天, 泽田家光正式选择了澄作为下一任门外顾问的继承者。”
  “那么……!”
  “没有那么简单, 这只是一种表态而已。”
  迪诺很快又沮丧下去,reborn继续说道。
  “门外顾问是仅次于首领的重要人物,和必须由彭格列血统来继承的首领不同, 门外顾问的选举有更大的弹性。”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你觉得, 对权力虎视眈眈的人们更愿意看到谁成为下一任门外顾问呢, 澄, 还是我?”
  “当然是澄。”
  迪诺恍然大悟。
  “任谁都不会想和鬼畜又冷血的reborn先生一起共事……呜!”
  被狠狠锤了肚子的迪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痛呼,就在reborn锋利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只是说笑而已。”他艰难地说,“但是,澄毕竟不属于他们的阵营,让碍眼的候选人直接消失不是更好吗……”
  “这时候九代首领的态度就很关键了。”reborn从容道,“你觉得连大逆不道的儿子都不愿意杀死的九代首领,会允许女儿被处以极刑吗?”
  “呼……我懂了。”迪诺弯下身,捂住疼痛不已的位置,却还是笑了起来,“澄不会有事就再好不过了。”
  ▲▲▲
  在旁听席中,除了迪诺和他的家庭教师,还有另一个与澄关系密切的人。
  白兰.杰索。
  作为外人的白兰出现在这里,似乎稍微显得有点奇怪,但考虑到他也是事件相关者,同时还具有特殊的合作者身份,当他申请旁听的权利时,彭格列一方也没有拒绝。
  和迪诺相比,白兰的心中并没有多余的担忧。
  只要弹指间,他就能轻易地摧毁面前的一切,彭格列的审判庭对他而言,并不具有任何强制执行力。
  但不知为何,他依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焦躁……这对他来说是相当异常的事情,白兰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破坏欲,一面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一面寻找着引发异常的细节。
  是因为瓦利亚吗,他不想看见澄为了不相干的人涉险?
  是因为这些渺小如蝼蚁的存在竟敢将她拉进阴谋的漩涡?
  还是因为……
  这时,响亮而尖锐的锤击声贯彻了审判庭。
  站在被审判席上的澄抬起了头。
  白兰听到有人说道——
  “审判开始。”
  审判。
  这个词骤然发出了沉重的回音,交叠重复,直到和另一个遥远的声音重叠。
  “审判开始。”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白兰仿佛坠入了时空的虫洞,在他眨眼间,面前的景象已发生了改变。
  时光倒转,他从彭格列回到了密鲁菲奥雷。
  而不变的部分在于,仍然是他和澄,以及审判庭。
  被审判的女性抬起目光,而作为审判者的白兰冰冷地与她对视,声音却很轻柔。
  “能告诉我了吗,澄,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因为……”
  她说。
  “白兰,我无法认同你想要创造的世界。”
  ▲▲▲
  白兰面前的澄,受到了十数条罪名的指控,按照密鲁菲奥雷的规则,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背叛”。
  的确,按照白兰对澄的了解,她不会轻易接受“征服世界”这样的事,但这并不要紧,她不必看见过程中血腥的那一面,等到他实现了夙愿,会呈现在澄面前的只有安定有序的统治。
  但隐瞒她确实是很困难的事,而她似乎也并不擅长给自己开脱。
  虽然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但她和彭格列取得联系,并开始了联合行动,大约就是在半年以前。
  不过说实话,白兰并没有感到非常愤怒,他现在的心情……对,他的心情大约只是困惑和失望而已。
  “为什么呢,澄,我以为你是一定能够理解我的。”
  他问道。
  “对我们来说,把这一两个世界当做游乐场也不要紧……唯一真实的事物,也不过是我们自身而已。”
  “你又何曾试图来理解我呢。”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和你是存在着本质的不同的,白兰,我是一个不能选择自身命运的人。”
  “那么,你认为你可以通过阻止我而得到什么?”
  “……”
  澄没有立即回答。
  “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我的不断旅行又是受到了谁的操纵……直到我知晓了玛雷指环的存在。”
  “我能感觉到,玛雷指环具有的力量和被加诸于我的力量,出自同一个本源。”她沉静地说,“它比我幸运的地方在于,它不过是一枚指环,而我却是作为人诞生的。”
  “创造出玛雷指环的存在赋予了它成为世界基石的使命,我却不曾被告知我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但是无所谓了。”澄说,“玛雷指环可以填补我缺失的部分,让我真正能够控制我的能力……还记得那一天吗,白兰,在向玛雷指环输入火炎的那一瞬间,我就发现了,它和我是完全契合的。”
  “所以。”白兰说,“你想要的是大空玛雷指环吗?”
  他继续道。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想要再获得一枚也不是困难的事,只要你向我索取……”
  他忽然不再说了。
  “澄,你不这么做的原因是,你认为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白兰问她,“为什么?”
  澄没有回答。
  但他猜到了澄的答案。
  愤怒此时才开始在他的心脏中积聚。
  “我啊,并不想以某人为锚点而生存下去。”
  澄的声音温柔又冷酷。
  “那称不上是自由。”
  白兰注视着她,沉默地。
  “我还以为,我们的相遇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彼此。
  良久。
  “是这样啊,澄,原来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世上不存在第二个人,比白兰拥有更多的追随者……或是更多的敌人。
  在前者眼中,他强大绝伦、超凡脱俗,而在后者眼中,他则疯狂残忍,邪恶至极。
  当然,二者并不矛盾,有时候他的下属和敌人,对于他的看法也没有多么悬殊的差别。
  唯有澄。
  唯有她应该是不同的。
  只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似乎并不能对他报以独一无二的爱意。
  这也不要紧。
  白兰对自己说。
  这才是我真正擅长的事情,不是吗?
  ——侵占,屠戮和掠夺。
  “谢谢你告诉了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感受着内心强烈的爱和恨纠缠着,渐渐分不出彼此,变成了一种绚烂而污浊的恶意。
  “我不会让你得到它的,澄,我发誓。”白兰缓慢地说道,“我会用最痛苦的方式剥夺你的希望,但我希望你不要轻易地屈服……不过,我知道你不会。”
  他的话语恶毒而甜蜜。
  “千万不要忘记你对自由的渴望,也不要搞错了该憎恨的对象——直到你真正深深地把我的名字刻在灵魂里。”
  “澄,到那时……”
  你是否就会如同我爱你一样爱我了呢?
  白兰没能问出这句话。
  他的玛雷指环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波动,这种波动瞬间便引发了空间的扭曲,除了两人以外的事物如同遭到格式化一般片片剥落,澄和白兰进入了指环短暂地构建起来的空间,这里不再有其他人,唯有审判者,被审判者,和审判庭。
  澄的手中跳动着金红色的纯净火炎,正是它引发了指环的共鸣。
  “那么,只要离开你就好了吧。”
  她垂下眼睫。
  “逃到连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随着她的声音,受到召唤的玛雷指环开始试图脱离白兰的控制,白兰立即将其牢牢攥在手中,但其中的力量依然向澄流淌而去,澄的火炎更加明亮,她周身的空间被这力量搅起乱流,澄的身影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休想。”
  磅礴的白焰涌向澄的方向,澄看似脆弱的死气之炎却具有着超乎想象的坚韧,凶猛的攻击并没有动摇她的行动,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间变得愈发不稳定,白兰开始意识到,她所说的话是真的。
  她真的会从他身边逃离,逃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去。
  他心中的某种事物轰然崩裂。
  无论如何。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绝不会让她逃走。
  即使……
  澄抬起眼,看到与之前的强度和规模完全不同的火炎袭来,它在瞬息间就冲破了澄的防御,而其中的杀意并没有因此减弱,火炎缠缚住她的手腕,蔓延到她的躯体上,如同一只攥住她的巨手。
  死气之炎不是真正的火焰,它不以高温灼伤□□,但包裹住她的火炎,的确在侵蚀着她的身躯,缓慢地夺走她的生命。
  她快要死去了。
  澄像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一样,睁大了双眼。
  “不会痛的,澄。”
  白发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明明是将要杀死她的人,他的眼中却藏着深重的忧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或许我们的确在这一次的相遇中经历了一些错误……”
  白兰亲吻了她的额头。
  “但是,在下一次,我们一定能找到相互理解的方法。”
  他温柔地注视着恋人。
  “现在请你先睡一会吧,在下一个世界,我们还会……”
  “抱歉,白兰。”
  澄轻声打断了他。
  “这就是终点了。”
  白兰倏尔沉默下去。
  “……什么?”
  “玛雷指环和我的力量相似而又相斥,就算一时被我调动,它也不能为我所用——事实上,白兰,从最初开始,救了我的就不是玛雷指环。”
  火炎簇拥着她,让她从发梢开始一点点湮灭,在她被吞噬的同时,晶莹的余烬自火焰中诞生,它们飘散而去,如同破碎的星辰轨迹。
  “是你,白兰。对我来说,你一直是那个创造了奇迹的人。”她微微笑道,“遗憾的是,我却没有什么能够给你——我连阻止你都做不到,等到我发觉的时候,你已经变得太强大,也变得太傲慢了。”
  “渐渐地,我不再有能让我的声音去动摇你的夙愿的自信。”
  澄说着,就连火焰也在她的目光中安静下来。
  “还有就是,我的确有一些感到疲倦了……所以,白兰,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关于,你能否成为我最终的归宿。”
  “你究竟在说什么,澄?”
  强烈的不安感陡然升起,白兰试图握住她的手,却已经感觉不到应有的触感,但这不是因为澄拒绝了他,而是火炎缠绕着她的指尖,将她的温度和柔软化作了朦胧的光点。
  他的心倏尔陷入了漆黑的空洞之中。
  白兰对死亡的概念早已变得十分淡薄,在他的视野之外,凡人的生死庸碌而平常;在他的视野之内,绝大多数人也并不是不可替代,在平行世界中,他还能找到无数的相似个体。
  澄和他们不同,澄是独一无二的,但她同样是一名时空旅者,于是白兰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他们之间不会存在永远的分别。
  但是,此刻,他隐隐意识到,有什么早已发生了偏移。
  白兰几乎是立刻改变了主意,他抬起手,想要收回侵蚀着她的火炎,但那些燃烧的花朵不再服从他的命令,它们热烈地盛放着,犹如妆点着她的流金雪银。
  ……停下来。
  “我们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如果世上存在某个能将我杀死的人,那么……”
  她所说的最后几个字消散在他耳边。
  那个人只会是你。
  “你希望我来终结你的命运。”
  白兰怔望着她,瞳仁微微颤抖。
  “你的心中,所思考的一直都是这件事吗,澄?”
  “哪怕是在我们跳舞和亲吻的时候么?”
  “在我告诉你我爱着你的时候呢,也是如此吗?”
  “为什么你要如此残酷地对待我?”
  他极轻地问道。
  澄没有回答他。
  她就像正迎来黎明的小美人鱼,悄然地化作了透明的泡沫,唯有一双眼睛仍旧静谧温柔。
  从那双眼眸中,白兰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们就像在茫茫孤海中流浪的两尾鲸,而当他认为自己终于与她相逢时,早已对旅程感到疲倦的她,寻觅的却是自己的安眠之所。
  现在,她要沉向她的深海去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吗。”
  火光是那么近,当他凝视她的时候,就像在直视灼目的日轮。
  但他不允许自己移开目光。
  “不管你去往了哪里,就算是时光的尽头,我也……”
  澄的指尖抚过他的眼睫,宛如无声的风从麦叶上拂落朝露。
  那滴露水转眼便消逝于火焰。
  “就在这里停下吧。”
  她轻轻抵住他的前额。
  “今后,也别再寻找我了。”
  “不,澄。”
  他用以伪装的最后一点从容顷刻便在她面前破碎,零落的碎片中映照出一个惊慌,痛苦,狼狈不堪的男人。
  不要。
  白兰伸出手,当他戴着玛雷指环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时候,火焰似乎避让了一下,这让他看见了一丝希望。
  他用力抓住澄的手腕,同时飞快地褪下了指环,但就在他要把指环放进她的手心时,指环却穿透了她的手掌,向下坠去。
  白兰无措地收拢手指,却只能徒然握住明灭的虚影。
  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他的灵魂竭尽全力地嘶吼着,他的躯壳却只能木然地看着指环滚落在地。
  看着她的影子也渐渐淡去。
  永别了,白兰。
  最后,她是不是对他说了这句话呢。
  白兰无法确定。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从此他的身体里就丢失了某种东西。
  直到他也离开了她离去的地方,直到他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她的时空,直到他有一天面对崭新的世界,却觉得那里仿佛就是时光的尽头。
  啊,我的确是失去她了。
  那一刻,白兰这样想到。
  既然如此,那我应该前往何方呢。
  他问自己,然后又从自己心中得到了答案。
  再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了。
  不管是哪一个未来,都不会再有她了。
  “既然如此,就让未来不要到来吧。”
  那便是无数世界倾塌前的最后一句话。
  在光阴逆流之时,这世上仍有一个人还醒着。
  他仿佛重返了那个雨夜中的剧院,只是这次的剧院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孤独地看着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场景一幕幕上演,又一幕幕湮灭。
  在世界重启以后,一切归于零点,他和她的故事也将不复存在。
  他不曾和她相遇,也没有将她杀死。
  这便是剧院的最后一夜了。
  过了这一夜,记忆将只存活在自己的脑海中,不过,她却会在清晨时到来。
  白兰不禁微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要对她说什么,又要为她做什么呢……
  白兰像一个受到冷落的观众,在最后一盏灯光熄灭后,不小心被留在了黑暗中。
  于是他摘下帽子,盖在胸前,怀着悲伤和希望……在那里沉沉地,睡去了。
  ▲▲▲
  “……以上,就是对你的审判结果。”
  九代首领的声音低沉,看着澄的目光却很温和。
  “你愿意接受吗,澄?”
  “我没有异议。”澄微微摇了摇头,“自审判生效之日起,我将不再作为彭格列或瓦利亚的一员,同时离开西西里。”
  “好孩子。”
  九代首领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着,然后提高了音量。
  “审判结束。”
  ▲▲▲
  “为什么这么快就打算离开了呢……”迪诺郁郁道,“明明再留一阵也不要紧。”
  “迪诺,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事了。”澄回答道,“斯夸罗会接手瓦利亚的重振工作,贝尔那边我也……嗯……”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激烈的情景,还是没能违背本心说出“好好地道别过了”这句话。
  “……不管怎样,按照审判结果,我都不能再和瓦利亚保持密切的接触了,在这时离开说不定要更好——啊,对了。”澄说,“我大约无法参加你的家族继任仪式了,这倒是件遗憾的事……迪诺,关于我的特等席,就忘了它吧。”
  “澄。”迪诺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那以后只能由我去找你了……对了,你要去的地方是日本的……并……并……”
  “并盛。”她说。“这是九代首领和家光的主意,据说他们委托了老朋友在那里接应我……啊,对了,家光的妻子和孩子也住在那里。”
  澄目光明亮,微抿起嘴角。
  “我想,那一定是个安宁的地方。”
  迪诺静静聆听着她的话,他又看了她一会,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
  “那么,就到这里了?”
  澄点了点头。
  “你会是一个优秀的首领的,迪诺。”她压低了声音,“让reborn先生也不能不承认的那种。”
  “我……”
  迪诺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还是慎重而珍惜地,将其保存在了心底。
  最后,他将这些都化作了一句“再会”。
  ▲▲▲
  澄已经和许多人说过再见了,但仍有许多人,她还来不及道别。
  看到姗姗来迟的白兰的时候,她不由得为自己得以弥补这种遗憾感到了欣悦。
  白兰的视线不曾离开,他看着她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看她对自己招手,然后笑着朝他走来。
  “我似乎也不能再祈求更多了。”
  他自语道,澄从中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在她觉得疑惑以前,白兰将目光投向了周围匆匆来去的人流。
  “这对我们来说也并不是陌生的情景呢。”
  他说。
  “澄,我啊,其实稍微有些不满哦。”白兰再次凝望她,“明明有那么多深爱着你,能够珍惜地对待你的人,为什么你选择的却是他呢?”
  “……?!”
  他话语中的某些部分猛地触动了澄。
  “白兰?”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你似乎总是很容易落入恶徒们的陷阱呢……”
  白兰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指环。
  除了他自己,它是从已毁灭的前一个纪年跋涉至今另一座的荒墟。
  他轻执起澄的右手,将它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真想看看那家伙的表情啊,如果他知道第一个为你戴上戒指的人不是他,他一定会嫉妒得发疯吧。”
  白兰笑道。
  “当然,唯独对那个人,我是不会心存任何一丝怜悯的——”
  我可是相当乐意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呢。
  白兰打了一个响指。
  在喧闹的机场,他的响指声异常清晰,澄忽然感觉到脑海中的某些记忆正在迅速淡薄远去,她竭力想要留住它们,却无力抵抗白兰的力量。
  “如果要彻底删除你们之间的记忆,恐怕会受到你的激烈反抗吧……所以我只是把它们藏起来了而已。”
  虽然他说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嫉妒发狂……但白兰想,自己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曾经用自己的双眼看见过,所以才能明白,那个人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真挚美好的事物。
  “我将你的记忆藏在你心中的匣子里,打开它的钥匙则掌握在那个人的手里。”
  ——“只要他能够再度找到你。”
  白兰说。
  “如果他因为形貌的改变就与你错过,那就当作是那个人没有通过考验吧。”他勾起嘴角,“你就此将他忘记也不是坏事。”
  就在白兰话音落下之时,澄心中关于太宰治的一切,也被封存起来了。
  她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想不起上一刻两人在说的话题。
  她看了一眼墙上显示的电子时刻,不禁因为时间流逝之快而感到吃惊。
  “是我走神了吗?”她有点迷惘地说,不小心碰到了无名指上的指环,“啊,这是……?”
  “虽然对你来说大约并没有什么价值,不过就当作是纪念品吧。”他说,“我也要离开了,去做只有我能做的事。”
  “不过,澄,我们还会见面的。”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迎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横滨——
  这一周负责整理信件的人是国木田独步。
  他抱着大摞信件走进来,任谁都能看出信件的积压量远远超过了一周的数目。
  同样地,这里的每个人也都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上一周承担这一职责的人是太宰治。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改变一下懒散的习性?”
  国木田压抑着怒火,将信件重重放在太宰治面前的桌面上,而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办公椅里的太宰治竟然笑了起来,把长腿一屈伸,恬不知耻地架在了信件顶端。
  “谢谢,国木田,高度正合适呢。”
  “太——”
  国木田独步一瞬间似乎听见了理性断裂的声音。
  “——宰!!”
  “别生气,别生气。”他轻飘飘地安慰道,“事实上,我也是有每天都检查邮件的,其中每一封重要信件,我都有好好挑出来哦,至于剩下的那些……”
  他恶劣地笑道。
  “反正下一周接手的人是国木田你嘛。”
  轰然一声,国木田徒手拆毁了办公椅,而早有准备的太宰治已经轻巧地跳开,最后连信件也被波及得四处飞散,罪魁祸首却只是掸了掸肩上的微尘,毫发无损。
  “真是糟糕啊,国木田,这个月的薪水又要用来赔偿公共财产了呢……嗯,是我的信件?”
  一封信落在太宰治的脚边,写在封面的名字不禁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太宰治蹲下腰把它捡起,他很快看清了寄信人的署名。
  那个熟悉的姓名让他微笑起来。
  “那么……再见了,国木田,为了让你冷静下来,我决定暂且翘班一下。”
  太宰治从窗外跃出,他的大衣被风扬起,直到他落地,都始终珍惜地将信件压在怀中。
  他顺着横滨的海岸线走着,一面拆开了这封来自友人的信。
  寄信人是,织田作之助。
  他现在已经是有名的作家了,但写信的口吻仍然像过去一样,朴素得有点寡淡……倒不如说,这种一本正经的寡淡成了他有趣的地方。
  “是这样啊,织田作又搬家了。”太宰将信纸拆到下一页,“啊,这一次是并盛。”
  并盛啊……
  太宰治没有去过并盛,但他想,既然织田作之助去了那里,那么它说不定是个不错的地方。
  如果是她的话,也会持有与他相同的想法吧。
  太宰治才刚刚想起她,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思绪。
  黑色的棘刺从太宰治面前掠过,太宰治反射性地向后仰去,他第一时间收起了信件,却仍不免被撕碎了一角。
  他的表情冰冷下去,而在看到对方的面孔时,太宰仍旧露出了笑意。
  “芥川。”太宰对他问候道,“我们是不是有许久不见了呢?”
  “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眼中翻涌的情绪却激烈得令人畏惧。
  “这真是有趣啊,芥川,我其实并不怎么期待与你见面……”他轻柔地说,“但是,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依然感到了一丝雀跃。”
  太宰治移开目光,望向此刻宁静的海面。
  “这或许是因为……我总是遇见会让我想起她的事,却没有能与之谈起她的人。”
  ——“你呢?”
  太宰治问道。
  你也和我一样,仍旧思念她……
  仍旧无数次地,在现实和梦境中寻找着她吗?
  海风吹过他的侧脸,潮湿中带着温暖的气息,太宰治忽然发现,现在他面前的——过去的下属和学生,也已经以他没有意识到的速度,成长了许多了。
  武装侦探社收到的委托越来越多。
  织田作之助的新作品下个月就要面世。
  就连那个芥川,也长大了。
  寒冷的天气正在渐渐过去,海水也会变得暖和起来吧。
  时间再次进入了新的轮转。
  澄。
  太宰治在心底对她说。
  又一个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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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这一卷就结束了,接下来将进入本文正文的最终卷。
  稍微解释一下白兰线:
  在被白兰所救的时候,澄意识到白兰和玛雷指环具有的空间属性或许可以抵消她的特殊体质,所以在发觉她不能阻止白兰统治世界的时候,澄决定被他杀死,以此结束她的旅行。
  然后她成功了。
  接着世界线重置,发生了我们所见的故事。
  现在这个故事也要走向尾声了。
  最后还是惯例的,谢谢你的观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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