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简单
如今的沈晏清,不仅要管唐家姐弟的生活,还要管他们的学习。
三花如果不是两年前辍学,今年应该考初中的。沈晏清要在一年内帮三花补两年的课本内容,好让她明年这时候去考市里的中学。
唐昭也要求补课,她要学近现代史和世界史。幸亏沈晏清的旅行包里带着课本,要不还应对不了她。
小虎子刚上学,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补课的,可唐昭说:“殿下啊,我家虎子的字交给你吧。”
唐昭一句话,他就得给小虎子打毛笔字的字头。
姐弟三人吃过饭就学习,沈晏清教完这个教那个,还得陪她们糊火柴盒。
没办法,谁让他自己送上门的呢。
谁让他还乐在其中呢。
这天忙完已经很晚了,沈晏清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大家居然也没睡。糊火柴盒能额外挣钱,知青们正糊得热情高涨呢。
户长周芸看见他回来,道:“晏清,一起糊盒子吧,你怎么也比袁磊糊得好。”
沈晏清笑笑:“不了,我收拾收拾就睡。”
周芸点点头,并不介意。李东来从鼻子哼出一声:“人家不差这几个钱,哪会看得上咱们这小营生?”
沈晏清懒得跟这种人计较,转身回了自己那间小仓库。
知青点有两间大屋子,都是大通铺,男女各住一屋。今年的知青来了以后,男生那边住不下,就把沈晏清和袁磊分到小仓库。仓库这边没有炕,砖头上面搭几块木板,勉强算作两张床。虽简陋,却正合沈晏清心意,毕竟跟那么多人挤在一张炕上,他也不喜。
回到自己这边,袁磊正在对面床坐着,见他进来,揶揄道:“还知道回来啊,那姐仨有啥吸引你滴,连旅行包都拎过去了?你就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喂蚊子吧。”
“你是有蚊帐的人,不会喂蚊子。”沈晏清笑问:“你不去糊盒子?”
袁磊往床上一躺:“糊了,浆糊抹得哪儿都是,好几个大手印子。户长说不合格,不让我祸害材料了。唉!这场富贵与我无缘!”
沈晏清忍俊不禁,正要再打趣几句,敲门声响起,有人柔柔地在门外说:“沈晏清,我找你有事。”
袁磊噗地笑喷,给了室友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沈晏清将门打开,就见刘媛媛站在门口,“你怎么才回来呀?”
袁磊赶紧在蚊帐里翻了个身,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晏清淡淡道:“有事么?”
刘媛媛垂下头,小声说:“你去刷墙,累不累啊?”
“还好,不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要休息了。”
“等等,我还有事儿。”刘媛媛咬了咬嘴唇:“昨天上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那个叫大花的虽然是本地人,可她不会干活还破坏劳动工具,我觉得她跟你一起刷墙,肯定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说反了,”沈晏清神色淡淡:“是我给她打下手。”
“她一个土生土长的村姑,不可能真会画画,村里传的那些不能信。你们画完,要是大队长不满意,你还得跟着背黑锅。”
沈晏清皱了皱眉:“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刘媛媛的头垂得更低了:“我是说,我比她有文化,学东西也快,你跟大队长说说,让我跟你一起刷墙呗。我肯定不偷懒,肯定比唐大花能干。”
沈晏清冷笑:“你今天糊火柴盒了吧?看见上面的新图案了吗?”
刘媛媛抬起头:“看见了,是雪中红梅,又坚强又美好!就像主席词里写得那样,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那幅红梅就是大花画的,你觉得这个水准,你能比得过?能画出这种画作,不够我给她打个下手?”
刘媛媛满脸通红,她只听说大花给人家画了画,还以为是啥破玩意呢,哪知道是贴在火柴盒上当门面的?这下丢人丢大了,只能急急说道:“就……就算是她画的,那我也觉得,你跟她搭伙吃饭不妥当,她们家有三个人,摆明了占便宜。”
“是么?你说的有道理。”沈晏清笑笑,刘媛媛以为他听进去了,心里微微放松。
“她家特别自在,做饭的手艺特别好,我吃的又多,给她们添了不少麻烦。我的确占了太多便宜,得多带些口粮才行。”
刘媛媛笑容凝住,悻悻地说:“大家都是知青,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也不跟我们一起劳动,这也太脱离集体了。”
“我是为人民公社做贡献,集体应该以我为荣。是吧,户长?”
周芸在后面应了一声,然后说:“刘媛媛,我今天必须批评你,你去养猪场尖叫什么?把猪都吓着了知不知道?小猪仔要是不长个儿,掉称了你赔呀?你才几斤肉,赔得起吗?”
刘媛媛没想到会被训斥,而且还是当着沈晏清的面,脸当即涨得通红:“户长,我不是故意的。”
“你哪天不这么说?饭糊了不是故意,让唐大花作诗不是故意,惊吓小猪崽儿也不是故意,一个人天天不是故意却总干坏事,那他也不是个好饼!”
刘媛媛又哭了,捂着脸呜呜呜地跑出去,周芸没好气地说:“沈晏清,你不用搭理她,你把大队的墙刷好,咱们知青点也面上有光。”
世界终于安静了,袁磊在蚊帐里笑得噗嗤噗嗤的:“这个刘媛媛太精了,把别人都当傻子呢,也就那屋的缺心眼儿们吃她这一套。还是唐大花有意思,眼睛又大又亮,扔镰刀的时候那叫霸气!”
沈晏清瞥他一眼,袁磊立刻讪笑:“诶,我闻到肉味儿了,你晚上吃啥好的了?知青点这饭简直了,轮到户长她们做饭还能好吃一点儿,轮到刘媛媛我就想哭。哥们,有福不能自己享,明天带我一起搭伙行不?”
沈晏清冷哼:“你知不知道唐家谁做饭?”
袁磊嘻嘻一笑:“反正不是你。”
“她们家是三花做饭,人家小姑娘才十二岁,还要补课考初中,你这么大饭量,好意思麻烦人家么?”
袁磊摇摇头:“确实不好意思。”
沈晏清满意了,拿了盆出去洗漱,袁磊突然反应过来:“那你咋好意思的?唐大花咋也好意思呢?”
中午的太阳依旧火热,歇工的时候,婶子们坐在大树底下唠家常,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过来跟她们打听:“麻烦问一下,你们村唐昭住在哪儿?”
“谁?”婶子们面面相觑:“唐啥?”
“唐昭。”
大奎妈笑道:“我们村可多姓唐的,有唐大奎、唐二奎,唐耀祖,唐田野,就是没你说的这个唐昭。”
来人中最高最壮的那个挠了挠头:“不能啊,这是大旺村吧?”
“对啊。”
“我们找个小姑娘,十五六岁,叫唐昭。”
“没有,我们村真没叫这个名的。”
“不可能啊,印都给她刻了,小张,是我整混了吗?”
来人正是火柴厂孙厂长和小张,他们还带了两个人,专门来找唐昭的。
小张笑道:“您领导厂里一千多人,啥时候混乱过?”他上前一步,问大奎妈:“婶子,你们村糊火柴盒了吧?这活是谁给揽的?”
“我们村的姑娘啊,去火柴厂画画来着,画得可好了。”
“是不是长这么高,眼睛又大又亮,就是有点儿黑?”
“对啊,”大奎妈一拍大腿:“你们说的是大花,人家大花叫的好好的,你们憋给瞎改名。她在大队部画墙呢,你们去那儿找她吧。”
也不能怪这些婆姨,唐昭的名字在村里还没叫起来呢。
孙厂长不管这些,只要人在这个村就行,他赶紧带朋友前往大队部。一进院就看见墙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的轮廓,唐昭身边有个英俊的小伙子,俩人正一起兑油漆调颜色。
“闺女,忙呢?”孙厂长抬手打招呼。
唐昭一见是他,笑了。来得正好,这几天正琢磨着去火柴厂再卖几张画呢。
“孙厂长,是不是想画别的梅花了?”
孙厂长笑道:“就想着把画卖给我!我这边不急,但是我给你带了个人来。这是印刷厂安厂长,老安,这就是画红梅的闺女。”
安在岭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人,他朝唐昭点点头:“那幅画真不错,也给我画一幅吧。”
唐昭和沈晏清对视一眼,心里乐开了花:“安厂长,您想画啥尽管吩咐。”
安在岭道:“我想要一幅牡丹,要工笔,越细致精巧越好。”
唐昭想了想,问:“您想要多大的?”
“四尺的就行。”
“工笔费时间,我还得在大队刷墙,只能晚上画。我尽量快着点儿,十□□不行?”
“行,那就十天。”安在岭也是个痛快人:“工笔肯定不能按写意的价格给,240一幅,再给你一联五斤的粮票、一联五尺的布票、一联工业券,你看行不行?”
一联就是八张票!行,太行了!
虽然这样想,她还是笑眯眯地说:“人家孙厂长还给我肉票和油票了呢。”
安在岭哈哈大笑:“行,肉片油票都给一联。”
唐昭这回满意了:“您放心,这幅牡丹一定精致。不过想要效果好,笔墨纸砚都不能差。”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都带来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咱们就一个目的,画一幅惊艳的牡丹!”
送走了客人,唐昭美滋滋的,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这几天正愁钱用完了,大订单居然自己跑过来。
沈晏清出言提醒:“我记得大长公主的牡丹宴上,你送过她一幅工笔牡丹。”
唐昭没好气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就照那一幅画。”
唐昭叹了口气:“那幅啊,要值千两吧?”
“京都第一才女的画作,不止千两。”
“那幅太精细了,真要我按那个水准来?”
沈晏清点点头:“你听我的,我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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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老安想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