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高宥连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接摘下了皇帝口中的‘破面具’,将脸露了出来。
  皇帝每回看到那张脸,都觉得心里添堵,他微微挪了眼,视线落在手里的折子上,须臾,那折子朝高宥扔来,“你好好看看。”
  高宥一抬手,那薄薄一册的折子就夹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他微微颦眉,大致扫了一眼,而后轻笑出声。
  皇帝板着脸道:“你还笑得出来?”
  高宥朱唇轻启,吐出几字,“一群摇唇鼓舌的长舌妇。”
  皇子身份矜贵,这样的话本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尤其是对着皇帝,不仅不恭敬,连最起码的教养也没有,皇帝面皮抖动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又听到人淡淡添了一句。
  “这些御史天天净盯着别人家的内闱之事做文章,咸吃萝卜淡操心,儿臣要是父皇,就该让他们去边塞议事,尝尝波罗人的钉鞭。”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原先到嘴边的责备,又咽了回去,“你若是干干净净,御史们也不会一直把眼盯在你身上,你这样行事荒诞,打算什么时候是个头?”
  高宥说起凉薄的话来,能将人的心捅出好几个窟窿,“头?这话该是儿臣问父皇才对,这张面具,您要儿臣什么时候戴到头?”
  “那是朕让你戴的吗?”
  高宥皮笑肉不笑,把面具重新戴了起来,“那父皇为什么至今都瞒着?父皇怎么还不明白 ,人做错了一件事,就得要认错。”
  父子俩之间隔了好大的鸿沟,像天生的仇家,分明身上都淌着一样的血,可寻常陌生人说话也要把握着分寸,但他们不是,三句话说不到一块,气氛僵持到了最低点。
  皇帝一怒之下,拍了案沿,手边的茶盏都抖了三抖,“放肆!你心里到底还把不把朕当皇帝!”
  面对皇帝的暴怒,高宥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这动静惊动了外面守帘的内监,忙打帘垂手进来,堆着笑道:“陛下,皇后娘娘派人传话了,请四殿下往凤仪宫用午膳。”
  每回都这样,高宥一进宫,他们就得两手准备着,通知凤仪宫,里面闹出了点动静,就以皇后的名义将这事给掐断了,生怕真出什么好歹。
  皇帝动了好大的气,坐在椅子上闭了闭眼,未置一词。
  “儿臣告退。”
  高宥踏出了御书房,德荣早早候在了外头,见人就迎上来,觑着脸色道:“四殿下,皇后娘娘等着您呢。”
  他嗯了一声,随德荣去了凤仪宫,皇后近来气色不错,想来是那块红喜的功劳,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盅,皇后倚在卷褥上等人。
  高宥行礼问安,与皇后对坐,皇后见他安然无恙,心下也稍稍松弛了,其实之前父子两个关系很好,皇帝对他寄予厚望,他也对皇帝恭顺有加,到哪儿都是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可自打那件事以后,两个人就跟有了深仇大恨一样,皇后生怕哪一次皇帝气急了伤着他,每回都提心吊胆着。
  “他是你父皇,即便再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该忤逆他。”
  皇后喋喋劝着,她是个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好命,出身名门,聘为皇后,除了一辈子没能生养和身子骨弱了些,其余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她的性子宽柔温和,每回都不厌其烦的劝解着,也不管他听进去多少。
  高宥嘴上应付着,拿起筷子来,“母后,用膳吧。”
  皇家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皇后用膳时,只能听到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声音,见高宥一连夹了两道糖醋鱼,便眼神示意宫人将那道菜拿到他边上去。
  这孩子,从前也不爱吃甜的。
  用完膳后,高宥正打算离开,皇后笑盈盈叫住他,“前几日内务府往这儿送了些贡桔,个顶个的大,味道也不错,你带些回去给四皇妃吧。”
  高宥顿住了脚步,张口便道:“她不太爱吃酸的。”
  话刚离嘴,高宥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惦记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皇后要给,他收下就好了。
  这话落在皇后耳中,笑纹都深了许多,看来小两口感情不错,这就是了,之前胡闹归胡闹,娶了媳妇还能胡闹?刚圆了房,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刚开始再不喜欢,凭着四皇妃的样貌,还能撑到几时,她只盼着两人再加把劲,争取明年能让她抱上孙子。
  皇后话中带着一丝暧昧不清,“你不懂,多吃些酸好,听母后的准没错。”后扬声喊人,德荣将早备好的一盒子贡桔给了高宥。
  高宥回去以后,让人把贡桔送到了云瑶苑。
  彼时周蔻正歇好了午觉,一副还没睡醒的小模样,小翠抓起她的一把头发,拿梳子慢慢梳着,还不忘夸赞道:“皇妃的头发真好,绸缎一样,又滑又亮。
  一旁挂毡帘的莺草听到这话,朝萱花努了努嘴,口型在说‘又拍马屁’。
  萱花熟若无睹,选好了簪钗摆在一旁,对小翠道:“好了,剩下的我来吧,你绾不好。”
  丫鬟将贡桔送了进来,说明了是四皇子让送来的,周蔻一听有吃食,顿时来了精神。
  小翠忙不迭接了过来,周蔻挑了个最大的,剥开外头黄澄澄的果皮,清香直往鼻子里钻,手指沾上了点汁,满手都是芬芳。
  她掰了一块果肉入嘴,又酸又甜,滋味甚好。
  与其余三人分食了以后,小翠抹着嘴道:“四殿下对您可真好。”
  进了一趟宫,带了贡桔出来,周蔻揣测八成是皇后给的。
  她从盒子里挑了两个好的,一手拿着一个,“我往竹居去一趟。”
  周蔻是个有福同享的好姑娘,淮溪君带她吃了片儿糕,给了肉馅饼,当然后者是赔罪的,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没有藏着好东西吃独食的理儿。
  贡桔是稀罕物,寻常百姓连见都没见过,这东西不比银子金子,长成就那么两个月,搁久了得坏,你有钱也买不到,地方官员都紧巴着往上面送,一层扣着一层,到了京城只够往皇宫送的了。
  周蔻念叨着淮溪君定然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若见到了,指不定有多高兴。
  她发现了,淮溪君看着仙人一样,也爱食人间烟火,对吃食这一块的兴趣十分浓厚。
  这一点上,他们算是一路人。
  满怀欣喜的过去,没想到周蔻扑了个空,落溪斋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周蔻只好抱着贡桔原路折回,路上边走边嘀咕,“这人去哪儿了,整日里见不着人影。”
  临近深秋,天阴蒙蒙的,常有乌云蔽日,几声惊雷滚动,眨眼间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脸上,周蔻抬手摸了摸,不过一瞬,便有大雨泼下。
  竹居位于府上的西南角,跨过屏桥后需经一段长廊,这长廊连着正院,原是方便四皇子通往竹居的,云瑶苑离着就远了些,周蔻为了躲雨,只能站在廊下,飞溅的水打湿了她藕荷粉色的裙角,染上一片深色,她跺了跺脚,懊恼天公不作美。
  绣履全湿了,这就是锦缎的坏处,平日里上头的绣花一团赛一团的精美,富贵无双,但沾不得一点水,但凡碰到水了,立马就会渗透进去,稍稍使力,里头的袜子也不能幸免。
  不过想想,能穿上这种鞋的,哪个不是体面尊贵,谁会自己往水洼里踩,也就是她,一点也端持不住,到底不是打小养成娇小姐。
  从脚跟底下升起了丝丝缕缕的凉气,周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两只硕大的贡桔还抱在怀里。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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