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君云霄瞬间抬头，脸上的惊诧之色不加掩饰，急声叫道：“师尊……”
但话一说出口，她便忍住了。
那神色，好像在说，她明白眼前的不是娇宠她纵容她的萧明微，而是曾对她冷漠无情的昆仑破云君明微。
愠怒再度浮现在心中，明微语调愈发森冷：“一介凡人，即便使用昆仑剑法，也已经过修改，适合凡人以内力驱使。你如今已入仙道，驱使昆仑剑法当以灵力。若用凡人之法练剑，日后你如何修为精进？更罔论炼出剑气、剑芒、元神之剑。”
君云霄垂着头，心中微哂。
她如何没有想到这点？第一日去传剑堂看守复演示，她便知道，这是当年萧明微所用剑法。但细细看来，又觉得其中存在微妙差异。她只是炼气修为，能看出差异已经非常难得，断不可能明白其中奥妙。
能怎么办？当然是用一出戏，借着教唐静秋的机会告诉某些人，萧明微曾经对我多么好，以便叫某些人自尊过不去，非得一较高低，纠正萧明微的“错误”不可。
明微每说一句，君云霄的神色就越恭敬一分，等他声音落下，君云霄便盈盈一拜：“师尊教训得是，弟子知错，请师尊传授。”
明微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将昆仑剑法再演示一次。”
“是，师尊。”
君云霄应了一声，右手挽碎绮剑，准备出昆仑剑法的第一式“云生昆仑”。剑尖刚画了个半圆，便听一声喝止：“停。”
君云霄登时保持着剑尖朝下的姿势，一动不动。
明微走到她身后，抬手便要纠正她的姿势。可当她单薄瘦削的肩头近在咫尺，清风拂来，她披散的长发却纹丝不动，明微便愣住了。
不是这样的。他心里又响起那个声音。她的身体，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风吹不动，鬼气森森，靠近了便让人感觉寒冷。她身体应该温暖柔软，只消靠近，便能闻到阵阵幽香。
对，尤其是这个姿势，她特别怕他从身后传来呼吸，必定激起阵阵颤栗。
“师尊？”柔软而疑惑的声音骤然传来，惊醒了梦中人。“弟子这一式，哪里错了么？”
明微骤然清醒，本能地后退一步，抬手以清冷灵力轻轻抬起她的手肘。
“手肘抬高两寸。重来。”
喔，声音不稳了，方才，还刻意放轻呼吸呢。破云君啊破云君，你装得越好，撕开面具时，才越有趣。
背对着剑修的孤魂，眼中划过丝丝笑意，口中语气依旧尊敬：“是。”
她依照指点，将画圆的起手动作再来了一次：“师尊，这样呢？”
明微已将神色收拾如常，颔首道：“姿势对了。记住，你现在是名剑修，灵力才是驱使你长剑的力量，而不是你的手臂肌肉之力。”
以灵力驱使……君云霄默默记住，将自身灵力灌注与碎绮剑上，继续演示了一招完整的“云生昆仑”。
一试之下，果然发现画圆的姿势如水流依渠，顺畅自然，但后边的动作却像是水流遇到了河道里的石头似的，颇有阻碍。
明微见状，又纠正了她两处细微的错误。君云霄悟性奇高，只要纠正过一遍，第二次绝不再犯，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将昆仑剑法重新学了一遍。
“先前我果然是错的，若不是师尊指点，我只怕误人误己。”君云霄满脸欢喜，收剑之后深深一拜。“弟子多谢师尊教导。”
明微却不怎么喜欢她这一礼，拂袖道：“你我是师徒，教导你乃是我职责所在，无需言谢。你天分颇高，自今日起，每日到为师院中习剑三个时辰，不出一月，昆仑剑法当有大成。”
“啊……”君云霄闻言却不见欢喜，反而迟疑地问：“师尊的意思是，弟子以后不去传剑堂了么？”
明微不觉暗自皱眉。
怎么？她还想去传剑堂？她在那里不是受冷落，过得并不开心么？
“回师尊，弟子还想去传剑堂。”君云霄抬头，眼中满是恳求。“弟子……不放心唐静秋。”
那个女弟子？明微忽然有些在意，但他自小苦于不能与同门来往，不愿君云霄也受此苦恼，只能答应。
“如此，你每日早晨先到我处练一个时辰剑法，再去传剑堂。不得耽误。”
“是！”君云霄反手握剑抱拳：“弟子遵命。”
明微实在不愿见她在面前诸多行礼，当即拂袖转身：“你好自练剑吧！”
——
次日，传剑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着。
因为他们看到，唐静秋居然正在演示昆仑剑法的第一招“云生昆仑”！
昨天还只会背剑诀的唐静秋，现在居然将“云生昆仑”使得有模有样！
这是怎么回事？季静亦脸色难看至极，立刻给一个女修使眼色。
女修接到指令，脸上堆满笑意，走过去鼓掌道：“静秋，你进步神速呀，一夜之内，就自行悟出剑法了？”
唐静秋不疑有他，收剑否认道：“不不，不是我自己悟出的，是君姐姐教的。”
君云霄？又是她？听说她在讲堂时不仅最快炼气，还传授给讲堂不少外门弟子经验。现在到了传剑堂，她还能教人练剑？
她到底是什么妖物，如此厉害？
女修飞快地跟远处交换了个眼神，疑惑道：“君小师叔？她怎么会？”
唐静秋本不想说，但转念一想，现在人人都当君云霄还对破云君旧情难忘，误会太大。唐静秋更没忘记，君云霄拜入山门时是如何被掌门防备的。
趁此机会，她想解释一番：“是君姐姐的亡夫教她的。”
不光是女修，连周围的弟子都惊呼：“亡夫？！”
唐静秋点头：“就是破云君下凡那一缕分神。从前君姐姐被迷障困住，误将破云君等同于破云君的一缕分神，但现在她已分清楚了，破云君是破云君，一缕分神是一缕分神。如今一缕分神已逝，破云君与她只是师徒。想通这点，君姐姐便想起她的亡夫曾教过她昆仑剑法，也就教我了。”
“是……是破云君下凡历劫的分神教她的？”女弟子难以置信。
他们身为新晋弟子，可不管什么破云君会不会被情劫影响，只在意一件事。
“如此说来，君云……小师叔岂不是八十一招昆仑剑法都学会了？”
“对啊。”唐静秋骄傲地仰起头，与有荣焉。“昨晚她演示了好几遍呢，我瞧着与守复师伯演示的也差不多……”
“放肆！”
“静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守贞脸色大变，接连对唐静秋使眼色。
唐静秋不由得看向她身边，见到脸色阴沉的守复，知道自己说话打了守复面子，不由得吓得脸色苍白。
“守复师兄，各位师兄、师姐。”
君云霄身形一晃，也不见怎么走动，就将唐静秋挡在了身后。
她神色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静秋初入山门，根基尚浅，分不清剑招与剑招之间的区别。我学的不过是凡人所用剑招，师兄演示的昆仑剑法却是以灵力驱使。剑术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何能相提并论？守复师兄身为长辈，还望原谅静秋不能分辨。”
“对对。”唐静秋赶紧深深鞠躬，行了个晚辈礼。“师伯、师叔，我没眼力，分不清好坏，都是胡说八道的，求师伯师叔们恕罪。几位师伯师叔若不是剑法精湛，又怎么会来教我们？”
她们俩台阶给得足，可守复被当众说自己的剑法与个入门弟子一样，如何肯善罢甘休？
他无视君云霄，冷冷地道：“唐静秋，你是外门弟子，天生比其他弟子矮一截，可别怪我严格要求。不过，我瞧你天资挺聪慧嘛！那么从今日起，你每日都要学会一式剑招，以便追赶进度。两个月后，我将教习第六十一式，届时你若是不能将前六十式完完整整、准确无误地使出来……”
唐静秋吓得脸色苍白，急声道：“守复师伯……”
“别慌，我没有权力赶你下山。”守复阴恻恻地一笑，“只是那一日刚好是探亲日，若是学不会，你就在房中禁足反思，不必见亲人了！”
语罢拂袖而去。
“我……”唐静秋急得眼泪直往下掉，双腿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
幸好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
“君姐姐……”唐静秋转头叫道，已经吓得声音哽咽，哭了出来。
每天学会一招昆仑剑法，她哪能做到！
可她若是做不到……昆仑派弟子只有一次见亲人的机会，就是入门第二年的探亲日。从此以后，除非自己能御剑，获准外出执行事务，否则再难与亲人相见。
她……她就这一个机会而已。
唐静秋本能地想问君云霄怎么办，可又怕被斥责。修仙之人当断绝尘缘，不就是见家人的机会么？有什么好哭的？君云霄可是连挚爱之人与被杀之仇都放下了。
她咬着嘴唇，低头正要擦眼泪，脸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抬起来了。
“好了，乖，不哭。”君云霄从她腰上取出手帕，为她擦泪，柔声哄道：“不是还有我在么？”
唐静秋细细地抽噎着，努力忍着哭，不安地动了动眼珠子。
四周听着这句“不是还有我在么”，皆是冷笑不已。
他们是正正经经的内门弟子，学昆仑剑法还得十天一招，有些人甚至十天学一招还学得迷迷糊糊。一天一招，就凭君云霄跟唐静秋？
唐静秋心里也没底得很：“我……君姐姐，我笨得很。我怕学不会，反而耽误你的时间。”
君云霄安抚道：“昨晚你离开后，师尊纠正了我剑招里的错处。以后你每日到停云居来，我教你。只要你心无负担，一日一招，不算难事。”
她说什么？众弟子不由得大惊失色，季静亦旁边的一人直接叫道：“你……你让她去停云居？！”
停云居不是破云君的住所么？她怎么能让唐静秋去？
“因为，君姐姐……获得掌门与破云君准许，以弟子身份，搬去停云居住了。”
唐静秋边擦干眼泪边骄傲的解释着，展颜一笑。
“原来昨日破云君去小院，是为了纠正你剑招里的错误。君姐姐，你跟破云君终于成了真正的师徒，真是太好啦！有破云君教导你，你再教我，我肯定能行！”
她是昆仑派杂役之女，和其他昆仑派弟子一样，对破云君有本能地信任，觉得他无所不能。
“是停云居之外的弟子屋，并非停云居，二者并不相同。”君云霄纠正着，召出碎绮剑。“秋秋，昨日我教你的招式有些不对，师尊为我纠正了，我教你。”
四周的弟子只听得又惊又妒。
君云霄跟破云君冰释前嫌了？以后破云君会亲自教她修炼？
她还打算教唐静秋？
唐静秋感觉着周围怀疑的眼神，不觉想为君云霄争口气，收心敛神道：“君姐姐，我起手了！”
等君云霄一点头，她长剑画圆，一招“云生昆仑”便使了出来。
四周的人全都明里暗里看着，守复尤其留心。
看着唐静秋演示的“云生昆仑”破绽百出，守复正要不屑，谁知君云霄抬手纠正了几个动作，又将剑诀细细讲解了一遍。唐静秋本就将剑诀背得滚瓜烂熟，现在君云霄一解说，她便理解了个透彻。
等唐静秋第四遍演示，守复禁不住霍地站起。
唐静秋这一招“云生昆仑”，使得已经比大部分学了一年多的内门弟子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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