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

  “哥哥,爱我好不好?”愉景喃喃。
  一句话,让傅长烨惊醒,她又在向他提要求。
  君子重诺,帝王更是一言九鼎。
  他可以许很多承诺,唯独不能违心地对一个处心积虑接近他的女子,说下“我爱你”三个字。
  他爱苍生,爱百姓,爱国朝,唯独不爱她的心。
  就像,她也没有真正爱他这个人一样。
  他以双手握住愉景两胳膊,将软绵绵的她与他拉开半臂距离,以审视的目光看她,认定她装过了头。
  情爱太放肆,太逾矩,就不好再继续往下玩了。
  他凝视着她,目意微寒,失去了所有兴趣,再没有了淡然把酒寻欢,漫看芙蓉醉的心思。
  女子长睫上泪珠犹存,宛如青色烟雨中断了翅的蓝蝶。
  倚仗着深醉,她软软的,比平时更勇敢的,瞪大了一双清眸看他,目中尽是无辜,还在撒娇求怜。
  “哥哥……我没有依靠了……我的依靠,只有我自己……”
  她说罢,想要再一次往他身上靠,双手还不停地摸寻着,拽住了他衣衫两侧,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死死不肯松开。
  傅长烨冷笑,心中不满,暗讽她这话说得假极了。
  她身后有苏舜尧,苏舜尧是三朝元老,在京中威望很高。
  朝中有些官员,并不怕他傅长烨,但却极怕苏舜尧。
  前些日子,苏舜尧感染了风寒,在朝会时,不过就咳嗽了几声,便有官员提议给他端张座椅。
  如此也就罢了,竟还有很多官员附议,盛赞苏丞相,为了国朝殚精竭虑,耗尽心血。
  那日父皇病重,傅长烨代为听政,被一众朝臣架着,骑虎难下,最后故作毫不在意,着身边内侍给苏舜尧搬来了座椅。
  苏舜尧佯作推辞后,安然坐下。
  他在御座上看百官,苏舜尧在御座下看百官,两人不过几步之遥。
  自此以后,苏舜尧面上对他恭敬有礼,可私下却愈发张狂傲慢。
  一朝宰辅,竟比他一个东宫太子还要威风。
  若非如此,满朝文武,谁有这个胆子,竟敢教自家女儿,如此明目张胆地,用这一出出拙劣的戏码色.诱他?
  在他苏舜尧的眼底,他傅长烨不过就是个,根基不稳,又不敢动他的年轻太子。
  这样浅显的勾.引伎俩,明知他会看出,可还是做了,左不过是眼里没有他罢了。
  所以,身前小女子的话,着实不可信。
  傅长烨想,红颜祸水,说的就是愉景她这样的女人。
  如此想着,他的心便又硬了。
  他一松手,本想让她独自坐好,结果愉景失了支撑,重新偎依到了他怀里,埋首在他胸前,轻轻吐着酒气。
  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此刻便是红袖添香,酒色迷人的春宵。
  星寒月冷,高台琉璃灯下,桃红柳绿,树影婆娑。
  他的怀抱,温暖而结实,愉景觉着舒服极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周身气息的变化。
  她伸出手,将他揽住,男人腰身坚实有力,像是一棵大树,可以依靠。
  花成子遽然被活生生打死,白日还在捕蝶,追逐自由。
  暮色时分,却因为她而枉送性命,愉景打了个颤,这是一场噩梦,她惊得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将他身上衣衫蹭乱。
  强颜欢笑,故作镇定,在酒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愉景睡得并不踏实,跌入一个接一个梦境。
  傅长烨调整呼吸,看着在他怀中休憩之人,意欲将她推开,却突然被她抓住了两臂。
  迷蒙中,愉景梦到和花成子一起抢东西吃,以前她们总喜欢互相抢吃玩儿,她们俩都喜欢吃甜食,尤爱樱桃糕。
  寻寻觅觅,愉景好似看到了樱桃糕,她将包裹在樱桃糕上的牛皮纸层层揭开,深嗅一口,而后细细品尝。
  她很诧异这糕点的味道怎么与平日里不同,没有平日里的松软。
  她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小樱桃。
  “花成子,这樱桃好小,可是怎么变味了?怎么……有些……咸咸的,一点都不甜?”
  怀中人枕着他胸膛,口齿不清,喃喃低语。
  傅长烨嘴角一扬,克制住心头怒气,却又被她的话滞住,一腔怒火……兜兜转转,就是散不出去……
  他恼火,并不拦她,让她继续,谁料下一刻,她竟然当真又轻咬了一口。
  疼痛在旖旎时刻,来得猝不及防,从心口直接蔓延至喉间。
  只是,这滋味并不难受。
  傅长烨两臂倏地收紧,怀中人睫毛微颤,香唇如新月般勾起笑意,舌尖轻灵,乱了他思绪和呼吸。
  这还不算过火,若是再往深处,与她一起听琴品.箫,那岂不是要……魂魄皆乱?
  他闭目深叹,承认在男女情事上,纵是不喜她如此耍心计,但又无法抗拒她。
  怀中人兀自扬起脑袋,她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凌乱地散在她脸颊两侧,她出了汗,发丝有几缕黏在脸上,她于他怀中双目迷离看他。
  傅长烨突然想起,白日在白矾楼听到的曲儿。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如此美景,美色,不怜她确实可惜。
  他抬手拽下自己的外袍,果断扬起,罩住了怀里的人,还有被她搅和得衣衫不整的自己。
  “小景醉了。”傅长烨转目看向苏舜尧。
  苏舜尧心思玲珑,连忙起身,招来侍女,命她带傅长烨去愉景的澜花苑。
  傅长烨挑眉,长腿迈过水榭。
  九曲回廊,灯烛一路。
  水榭中,苏舜尧心满意足倚在美人靠上,看着水中金鱼,畅快喝酒,并着人召来陪练,借着酒兴,练起了拳脚。
  苏向情与苏向心,咬牙切齿,手握玉指环,将嫉妒暗藏。
  ……
  黑夜安宁,月色淌进屋内。
  傅长烨一手将带着淡淡女儿香的被褥揭开,一手将怀中人放身于床榻内。
  “哥哥,求你,带我走,求你......”
  身落软枕的刹那,愉景半睁眼眸,见着入眼的是傅长烨,双臂轻抬,一把吊住了他后颈。
  黑夜,酒后,软弱与胆怯,总是会比白日强烈。
  她微仰身,使得自己与他更近一点,就在他以为她要亲吻上他的时候,她又眼睫合上,头坠软枕,睡了过去。
  因着她身子的下沉,他的一只衣袖也被她卷在了身下。
  她于迷糊中,往床榻内侧滚了滚,一手轻拍被她空出来的地方,仍不忘勾.搭他,“哥哥,睡这里。”
  女子呼吸轻柔绵长,似皎皎月色下,一小片洁白的羽毛轻盈飘荡在他鼻息间。
  夜色流觞,美人邀同衾。
  她越深醉,他越清醒。
  心头怒气,一点点上浮,他深呼吸,告诫自己,向来君王,不胜在一时之勇,更不能做一个莽夫,只图一时之快。
  杀苏舜尧简单,但他的至亲心腹和党羽太多,若被有心人说成他嫉妒能臣,害怕能臣功高盖主,因而大开杀戒,终是不妥。
  傅长烨要的是,不拖泥带水,漂亮反击。
  清冷男子眸光渐寒,他欲抽臂而出,她却似略有所感,更加拽紧了他衣袖,不让他离去。
  傅长烨心中起了烦躁,再次抽袖,却又听她吐出几字。
  “哥哥,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女子甜柔的嗓音,一声更比一声轻,最终被隐没在了绵长呼吸里。
  可这话,却像沉闷的春雷,在心底炸开,再次让傅长烨有片刻的怔忪。
  这三字,从她口中说出,就如同方才她第一次喊他哥哥一般,虽不至让他手足无措,但生生将他心头的怒气,退得一干二净。
  他静默片刻,起身褪下被她拽住袖子的衣衫,随后只着中衣,长久地站在床榻边看她,到底软化了半分男人心肠。
  深眠中,她睡颜恬静,如同无忧孩童。
  他的身子,被月光罩着,看她一脚将被子踢开,他忽然有些释怀。
  男人争斗,迁怒于一个女人,太失风度,大可不必。
  他想了想,终还是上前帮她拉过被子,重新盖好。
  又见一缕头发被她含在了嘴角,他想了想,她发长,若有一根被无意卷进口舌,那滋味定是会引起咳嗽的。
  他下意识,举手帮她将发丝理好,却不期腰间突然一沉,竟是她睡不老实,抬脚盘住了他。
  女子力虽小,但他猝不及防,膝盖微曲,使得他整个人被迫伏了下来。
  一棵劲松压海棠。
  傅长烨深呼吸,美玉在下,压还是不压?摒除身份,作男人?还是做君子?
  他握紧了手下粉色被褥,眉头微拧,手上青筋暴起。
  许久,缓缓散开,最终还是直起了身子。
  他觉着,若这时候欺身而上,太有失君子所为。
  床榻上女子,双眸紧闭,带着甜甜的笑意,睡得正香,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全无察觉。
  傅长烨无奈叹息,吹熄灯烛,散去腹中燥热,转身离去。
  月色照进屋子,他以双臂将门拉开,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屋子。
  他停顿片刻,复又“砰”一声将门合上,匆匆两步重回床榻前。
  香褥被揭开,该看的,不该看的,通通入眼。
  傅长烨凑近,对着两峰山谷,以及玉柱墙边,故意落下了爷到此一游的痕迹。
  深夜,微风逐浮云,明月转动,北斗星移。
  澜花苑中,傅长烨赶走所有守夜的侍女,独自斜卧于杏花树上,静看月光铺满花枝。
  苑门外,他的近身随从程宋,冷酷着脸,抱剑守在门边。
  傅长烨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指头,细数夜间会发生的事情。
  有人连夜备贺礼,有人通宵达旦写奏章,也有人得意洋洋。
  他轻笑,闭目养神。
  收拾权臣,来日方长。
  翌日,明媚光束照过窗棂。
  愉景刚起身,便觉肤上隐隐生疼,她将被褥掀起,入眼两处红色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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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出自:两汉佚名《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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